第7章 曾經
曾經
那天之後,晏京的生活好像沒有什麽改變。他還是會被開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還是不被喜歡,但他覺得不一樣了。
在他的世界裏,有新的人出現了,而那個人并不讨厭他。
他開始關注隔壁班叫宣暻的女生。
聽說她是今年才轉學過來的,成績很好,班級小測都排前面,等期中考完,應該全年級都會知道這個人了。
女男之間的感情,五年級學生其實早懂了。
男生們早早就學會開黃腔,做一些亂七八糟的手勢;女生們有了至少兩位數的言情小說閱讀量。偶爾班裏誰跟誰多說幾句話,就會有人起哄。
喜歡好像是一種禁忌的、誰都想體驗的、很有意思的情感。
晏京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喜歡上宣暻了。即使她們只說過一次話。
再次産生交集時,好像是某個雨天的大課間,大家沒有去跑操,留在教室裏。
二十多分鐘的課間,教室裏很吵。
晏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寫作業,同桌跟別的女生下樓買飲料了。
有男生在後面叫他。
“學習委員,英語作業借一下。”
晏京不回頭都知道是誰。
是坐在後面的一個男生,成績不算差,但是課上喜歡搗亂,性格很差勁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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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京不喜歡這人每次對他陰陽怪氣之後,還這麽理直氣壯地要抄他作業。
他皺眉:“你自己寫。”
“我不會啊,所以找學習委員幫忙。班幹部要幫助同學,你怎麽那麽自私啊。”
“……”
或許是因為自私是從小就被批判的批判,當有人當面這麽說晏京的時候,他感覺被狠狠刺了一下。
那個男生過來,站到他座位旁,手臂搭在他的椅子後面:“先給我抄一下,等下給你,別讓我動手搶。”
晏京到現在都對這個人記憶深刻,并且很厭惡。
他似乎總是在想暴力來證明自己是個男的,所以不管說什麽都會拐到打架上去,好像自己很厲害似的。
晏京那時不敢跟他起沖突,說謊道:“不在我這裏。”
男生笑了下:“騙鬼啊。我剛剛還看見你放抽屜裏了。”
他作勢要來翻晏京課桌。
叩叩——
很沉的、像大人一樣的敲門聲,讓五班的同學都安靜下來,看向門口。
只是一個同樣穿着小學校服的女生,身高比較突出,看起來不像本年級的。
“你們班主任找學習委員。”那個女生說。
所有人都回頭,看向晏京的位置。
晏京當時感到很羞恥。
尤其是來傳話的人是宣暻,她看見了他被人欺負的樣子。沒什麽比這更讓他覺得丢臉了。
而宣暻好像只是把話帶到就可以了,目光掠過晏京,轉身離開了。
晏京以為她沒看出來,或者說他期望宣暻看不出來。女生看不懂男生之間幼稚的打鬧,應該很正常。
他後來沒有機會跟宣暻說話,也沒有機會驗證這一點。
直到五年級下半學期,學校開運動會。
開幕式下午開始,她們上午跑操之後就不上課了,大家把凳子都搬到操場邊上,按班級擺放。
五年級二班的旁邊就是五班。
那天中午沒有強制午休,大家都在自由活動,小賣部的人來來往往沒斷過。
那天晏京因為向同桌請教題目,答應給她和她朋友買吃的,結果被班上男生聽見,有人起哄說他怎麽就會讨好女生。
最後那些男生都跟進小賣部,挑了一堆東西讓他付錢。
等付完錢,那些人沒管他,要麽回教室要麽回宿舍玩了。
晏京回到操場上,自己班級的區域。
隔壁班,宣暻和兩個女生在分放礦泉水,把水放到大家座位上。
宣暻負責中間幾排,就在晏京旁邊。
宣暻看見他,突然提醒了一句:“被霸淩的話,最好還是跟老師和家長說。”
霸淩這個詞,對于晏京來說是很嚴重的、必須涉及到肢體暴力的詞。
因為那天起哄他去買零食的人裏沒有那個特讨厭的男生,那些人平時最多開幾句玩笑,不算特別過分,也不會威脅他或者動手。
他是真的覺得還好,覺得那些人沒有很欺負他。
晏京覺得霸淩這個詞有些誇張了,在想宣暻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啊?沒有。”晏京道,“不是霸淩吧……只是跟有個人玩不來。”
宣暻沒說什麽,看了他一會,才道:“你太弱了。”
太弱了,身上有弱者的氣息。
弱者習慣了讨好別人,別人感受到他卑微的态度,會自然而然地命令他、欺負他。
晏京當時聽不懂她的話,只是覺得被罵了一句,被看不起了。
他沒說話,但是記了很久。
下午運動會,學校邀請了各位家長,五班班主任讓孩子們自己回去說。
晏京沒告訴家裏運動會的事情,他跟母父關系不好。
他讨厭那兩個總是把他抛下的家長,從來不關心他,而家長只覺得他太叛逆。他家親子關系就從來沒好過。
那天宣暻的家長都來了。
“我說了不用來的。”宣暻道。
“老師不是說了讓家長有空來看看嘛,爸爸正好有空,來給你錄像。”
晏京本來在位置上寫作業,聽見聲音,擡頭。
宣暻手裏拿着要貼衣服上的號碼,身邊有個跟她長得很像的叔叔,脖子上還挂着相機,聽起來是她爸爸。
那個叔叔穿着polo衫和寬松牛仔褲,很年輕,實在是不像爸爸,更像哥哥。
晏京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只是覺得她爸爸看起來生活得很快樂。
不像他的爸爸,總是穿着西裝,神情嚴肅,總是有很多話要說,有很多酒要喝,要麽就是一副疲憊的樣子,太累了。
宣暻好像注意到他了,目光掃過來,跟他對視了一秒,但視線又被別的吸引了,她看向班級後面正在跟老師聊天的女人——晏京以為那是別班的老師,直到女人向宣暻走過去。
宣暻問:“今天不上班嗎?”
她媽媽道:“你爸說你有比賽,讓我對你上點心,非要我來看看。你奶奶也要來的,我說我來算了。”
宣暻的神情有些一言難盡:“……奶奶沒來吧?”
“放心,她今天有課,還有學生找她。”
媽媽從包裏拿出防曬霜,擠到自己手上,然後往宣暻臉上擦。
宣暻習以為常了,握着她媽媽的手臂,閉着眼任由她給自己抹防曬。
她悶悶道:“好丢人……你們都來了。”
媽媽:“不用管別人,該怎樣就怎樣。你酷一點,別人都只會覺得你厲害。”
宣暻跑200米,五年級和六年級先比小組賽,等兩個年級各自比出前三,第二天再比決賽。
小組賽開始前,廣播響起。
“接下來是五年級二班全體女生給兩百米宣暻同學的點歌,《Running with the wolves》。”
這可能是二班女生才能理解的一種玩笑。廣播裏說完這段話,隔壁二班就傳來爆笑,操場上的宣暻面色有些無奈。
“怎麽了,為什麽要笑?”宣暻爸爸問前面的女生們。
被問到的同學笑意收不住:“沒有沒有,這是我們跟宣暻鬧着玩的。”
另一個女生:“大家都想讓她跑快一點,所以點這個歌,讓她一聽到那個狼叫就加速。”
話落,宣暻爸爸還沒聽懂,但是女生們都笑了。
宣暻爸爸一臉懵,但也笑了下:“你們小孩子的玩笑,都聽不懂了。”
于是,五年級整個兩百米的賽程,在《Running with the wolves》的bgm下比完了。
二班女生們的加油聲力壓全場,宣暻最後小組第一出線。
晏京聽見宣暻媽媽含笑道:“她還蠻受歡迎的啊。”
“那不看看是誰女兒。”她爸爸的聲音故作驕傲。
她們那天好像陪宣暻吃完晚飯才走,第二天沒有繼續來,可能是被宣暻拒絕了。
200米決賽快要開始的時候,晏京在看書,五班班主任帶晏京媽媽找過來。
“怎麽沒跟我說有活動,你有項目嗎?”媽媽坐到晏京旁邊。
跟他媽媽一起來的人搬來了幾箱零食,小箱裝的各種小餅幹、糖和巧克力,還有整箱益力多。
全班都圍了過來,女生們在喊謝謝阿姨,嘴特甜地誇她。班主任笑着說麻煩費心了。
“偉哥,你媽媽大氣啊。”
那個男生大聲叫着他的外號,當着班主任和媽媽的面。很多男生都在笑。
他們給晏京取的外號,從丁丁,到雞哥,再到陽痿/楊偉同學。很多即使跟他不太熟的男生,也叫着偉哥偉哥。
晏京讨厭死了他媽媽送零食的行為,她就是幹什麽都習慣施點小恩惠,她其實根本不在意。
晏京讨厭她這個習慣,讨厭她讓那些人占到了便宜。
人就是只會對親近的人張牙舞爪。
越是被包容,越是恃寵而驕。
200米的決賽,宣暻跑了第三。
回來的時候有朋友給她益力多,指了指晏京媽媽,說:“五班的阿姨送的。”
宣暻看過來:“謝謝阿姨。”
晏京媽媽當時在回消息,從手機裏擡頭,向她笑了下:“不客氣,恭喜你。”
宣暻當時看了晏京一眼。
直到初中,晏京才從他媽媽口中聽說,這天運動會的中午,在食堂,晏京去排隊打飯時,宣暻路過他媽媽的桌子。
宣暻說:“阿姨,他好像在班裏被霸淩了。”
那周之後,晏京沒有再去學校。
家人幫他辦了轉學,去新學校前,他改了名字。
從晏汀汀到晏京,他喜歡了她很久。但這不重要。
宣暻不會關注身邊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她太習慣被注視的感覺。
晏京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她明明是最不愛管閑事的性格,當時為什麽會主動提醒他媽媽?是因為很讨厭霸淩事件嗎。
但沒有機會再問出口了。
高考之後他去整了容,所以,能問出這個問題的晏汀汀已經消失了。
大一那年的四級考試,他遇到過宣暻。
她從考場出來後,在綜合教學樓門口等人。
不再是統一的校服,女生一身寬松白T和及膝的黑色中褲,依然那麽我行我素,連穿着都透露出作為主體的松弛和随意。
人那麽多,她沒有看到他。
就像曾經很多次很多次偶遇一樣,是晏京單方面的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