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醒來
醒來
就在我們人生旅程的中途，
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過來，
因為我在裏面迷失了正确的道路。
——但丁《神曲》
一夜噩夢，邱夕在手機鬧鐘的震動中醒來。7點35分，天已大亮，距離上班還有55分鐘。
揉了揉自己鳥窩般的亂發，帶上眼鏡，邱夕撐着發僵的腰從沙發上起身準備洗漱，一邊刷牙邱夕一邊打量自己的兩居室，一切看起來都只道尋常，夢裏那些神神怪怪的似乎只是幻覺。
“果然是夢吧。”邱夕呆呆地望着鏡子裏眼下青黑的自己，“加班加多了果然會發癫。”
“什麽夢不夢的。”頭頂傳來說話聲。
邱夕含着一嘴泡沫仰頭看向天花板，只見安茲格爾卧在吊頂上撐着下巴看自己，身形高大修長的惡魔換了身剪裁合體的黑色立領襯衫，像是哪個秀場下來的模特。
咕咚，牙膏沫子全被吞進肚子裏，邱夕咳得驚天動地。
半小時後，邱夕收拾幹淨自己，換上一套整潔的西裝，虔誠地雙手端着餐碟，為魔王大人奉上今日早餐——加熱過的速食包子。
安茲格爾姿态優雅地用叉子将包子送入口子，小嘴抹蜜：“難吃，垃圾。”
邱夕以為是自己沒蒸透，撚起一個送進嘴裏，嚼巴嚼巴含含糊糊道：“還行啊。”
“可憐的人類，這種裹着半嘔吐物的幹癟面團居然也能吃下肚。”
形容過于惡心，邱夕小小地哕了一聲，解釋道，“我現在還沒什麽錢，買不了什麽高級食物，勞煩您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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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有我在這，財富對你來說唾手可得。只要你虔誠地向我許願，金山銀山馬上就會堆滿你的狗窩。”
“可是，”邱夕說，“現在我們已經不用金銀作為流通貨幣了，過于大量的私人黃金很難在短時間內兌換成錢。”
“那就直接給你錢，我從不虧待我的信徒。”
“錢是您憑空變出來還是從別的地方挪過來的呢？恕我直言，人類社會的每一張貨幣上面都是有編號的，編號錯誤的錢幣會被視為□□，從別的地方拿來的錢如果進行使用，也會被追蹤到編號，執法者将視使用者為竊賊從而進行處罰。”
安茲格爾定定地看着邱夕。
“我……說錯了嗎？”邱夕眨了眨眼。
“不，說得很好。”安茲格爾咧開嘴露出尖牙，“就是不知道這張嘴被撕爛後還能不能說出這麽多話來。”
邱夕後退一步，90度鞠躬，“對不起，是我多言。”
“這麽能說會道，應該挺不讨上司喜歡吧。”安茲格爾說。
邱夕沉默，對方确實一語中的，自己要是讨上司喜歡也淪落不到天天加班的地步。
心雖被刀紮得痛，但邱夕還是堅強地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請示道：“安茲格爾大人，鄙人必須十分鐘內趕上地鐵去上班賺些辛苦費，争取能夠為您獻上能入口的食物，望請批準。”
“準了。”安茲格爾用紙巾擦了擦手，站起身，“走吧。”
邱夕看着他：“？？？”
安茲格爾看回去：“？”
“您……去哪？”邱夕小心翼翼問。
“好久沒來人間，跟着你出去轉轉，看看怎麽上班。”
眼前的魔王單眼皮深眼窩金發金瞳，鼻子挺得宛如米開朗基羅手下的大衛，一顆不大不小的黑痣在略顯蒼白的皮膚映襯下挂在左鼻梁側格外奪目，配上這鶴立雞群的身高和長手長腿，一旦出現在公衆視野中很難不博得大衆眼球。
要是把這惡魔帶去公司，怕是整個公司女同事都得瘋。
更可怕的是，這惡魔可能還會很享受帶來騷亂的感覺。
邱夕扶了扶黑鏡框，“公司門禁需要刷臉，您不是員工沒法進去。”
“行。”安茲格爾應得爽快，“我隐身不就好了。”
“……”
S市的早高峰，魔鬼的三號線，邱夕擠出地鐵門時差點被人踩掉鞋子。
掐着點進入寫字樓成功刷臉打卡，邱夕這才松了一口氣，理了理自己淩亂的發型。
9點正是一樓大廳人最多的時候，穿着職業套裝的男男女女們摩肩接踵，每一班電梯都如沙丁魚罐頭般擠得滿滿當當。
邱夕被擠在電梯廂角落，一身筆挺的西裝此刻也成了鹹菜。安茲格爾沒有人擠人的痛苦，他盤腿漂浮在人群之中，他伸出手張開五指，感受着每一個人的暗能量。
小小一間電梯，緩緩彙聚在安茲格爾掌心的黑色能量團聚得越來越大，似黑洞流轉，閉上眼傾聽人類心底的欲望，無數嘈雜的聲音湧入安茲格爾的耳朵。
【傻○公司，怎麽還不被炸了】
【都去死都去死，人類早日滅絕，地球早日毀滅】
【我真是服了，為什麽每天都要上班啊，還不如讓我死了】
……
安茲格爾睜開眼，眼含疑惑，心想真是日新月異，短短幾百年不見，人類的欲望都變得這麽暴力了。再看一眼邱夕，這傻子的靈魂在一片渾濁中幹淨得像個發光的泡泡，泡泡裏寫着“今天也要好好上班，争取被領導少罵兩句”。
十分，與衆不同。
邱夕的工位靠牆，在打印機和飲水機隔壁，妥妥的打雜聖地。終于抵達工位，邱夕舒了口氣，他小聲地對身邊只有自己能看見的安茲格爾說：“安茲格爾大人，我預計中午12點午休，下午6點下班，如果運氣不好要加班可能只能您自己先回家。這棟寫字樓24至36層都是我們公司，你可以随意逛逛，但請盡量不要動任何東西，工作資料很難補的嘿嘿。”
安茲格爾挑眉，勉為其難地點頭。
“您要是餓了，”邱夕湊過去悄聲道，“茶水間吊櫃第二格有我放的零食，可以吃。”
交代獨自出行的小朋友也不過如此，安茲格爾嫌棄地開口：“管好你自己，用不着你操心。”
“嗯嗯，好的。”邱夕笑得禮貌，心裏吶喊最好有更适合當惡魔信徒的人選出現，好叫安茲格爾放過自己。
暫別邱夕，安茲格爾在辦公大廳裏閑庭信步，人類科技的發展不可謂不快，一臉死相的員工們操作着的各種儀器都是魔王大人未見過的新奇玩意。
見到有發出嗡鳴聲的白色盒子，安茲格爾隔空按鍵“100”，A4紙呈井噴狀湧出。
不遠處有人拿着覆着玻璃面的小鐵塊說話，安茲格爾打了個響指，只見鐵塊裏的人聲被擴大100倍的音量回蕩在整個房間裏：“……寶，找個借口跟你那死人領導請假出外勤呗，我們去逛街。”
部門經理的辦公室玻璃牆後百葉窗閉合，安茲格爾頭也不回地路過，百葉窗瞬間大開，裏間辦公椅上的中年男人正專注而興奮地玩着手游。
安茲格爾所到之處，遍布驚叫聲。
“辦公室鬧鬼了？”有人不禁疑惑。
話音未落，牆邊的發財樹瞬間枯萎，一個身形矮胖長相神似土撥鼠的男人從裏間沖了出來：“是誰！誰把發財樹弄死了！”
剛還吵吵鬧鬧的衆人瞬間鴉雀無聲，邱夕正巧握着保溫杯從茶水間出來，頓時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邱夕！”矮胖子指着他大聲道，“是不是你用熱水把發財樹澆死了！”
邱夕睜大了眼，“啊？不是我啊，王主管你在說什麽啊。”
王自強捋了把自己頭上寥寥無幾的頭發，“不是你還有誰，平常我就見你圖方便老是把杯子裏的水倒發財樹這裏，這下好了，樹都被你澆死了！”
“又不是只有我給發財樹澆水……”邱夕小聲嘟囔。
“說大聲點，聽不清！”
“對不起王主管，我錯了。”
得到滿意的答複，王自強得意地笑笑，清了清嗓子道：“年輕人知錯就改是好事，但弄死發財樹是破壞公司風水的大忌，罰你一個星期績效以儆效尤。”
靠。邱夕攥緊保溫杯用力到指節發白，三秒鐘後他深吸一口氣，“好的。”
風浪平息，王自強掃視一圈辦公位，看熱鬧的員工全部正襟危坐擺出努力工作的架勢。
“是不是很憤怒，想不想把怒氣都發洩出來。”安茲格爾鬼魅一般出現在邱夕身後，俯在他耳邊低語。
邱夕低着頭向着自己工位走去，同樣低聲回應：“這些動靜都是您弄出來的嗎？”
“嗯哼。”
“……太壞了吧。”
“謝謝誇獎。”
邱夕有苦難言，光想着自己損失的幾百塊錢就想流淚，安茲格爾長腿一邁坐在他的辦公桌上，眼神魅惑道：“那個死胖子這麽當面侮辱你，你難道不想報複回去？”
“怎麽報複？”邱夕擡眼看他。
“只要你對我許願，破財、受傷、妻離子散……只要是你想讓他感受的痛苦，我都可以實現。”安茲格爾的聲線倏爾變得空靈，魔音一般陣陣回蕩在邱夕的腦子裏，震動着他的每一根神經。
報複的念頭盤桓在邱夕的腦海裏，引誘着他說出些什麽。
邱夕眼神失神片刻，随即晃了晃頭，神情澄澈地回複道：“算了，就幾百塊錢而已，下次我注意點別惹着他就好。”
安茲格爾翻了個白眼，放棄教化這個不開竅的東西，轉身去往其它人的工位吸食暗能量。
打工人的靈魂大多渾濁，怨氣沖天，能量純度雖不高，比不上幹淨靈魂黑化後産生的能量，但好在量大，安茲格爾晃悠半天也算是填了個半飽。
沉睡數百年，被突然喚醒，安茲格爾的力量很是虛浮，需要吸食人類大量的欲望、憤怒、嫉妒等情緒，從前他都是選擇監獄、刑場或者見不得光的地下場所進食，沒想到如今只需要跟着自己的信徒來工作的地方走一遭，就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惡意。
如果邱夕這傻子能夠堕落，應該能供上遠超他人的能量。
邱夕狠狠地打了個噴嚏，絲毫沒察覺到自己已經被釘在某人的餐盤之中，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鏡框，專心致志地與今天的工作文件奮鬥。
熬過4個小時，又熬過4個小時，身邊開始有同事拎包起身下班，邱夕長長地伸個懶腰，收拾好桌面，背包準備離開，站在門口處瞄人的王自強目光被吸引而來，鎖定在邱夕身上。
“邱夕，晚上有客戶過來，你跟我去吃飯。”
邱夕皺眉：“又是我？”
“叫你是想培養你，別一副吃虧的樣子。”王自強說，“不帶你認識客戶，你以後怎麽自己拉業務。”
“我肚子有點不舒服，要不您叫別人吧？”邱夕捂着小腹眨了眨眼。
“小李要相親，老秦要接小孩放學，薇薇要回家奶孩子，張志清要去醫院給他媽送飯，就你清閑，別找借口了，跟我走吧。”
蒼天啊。邱夕內心小人崩潰倒地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