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不公平
林岚 75:不公平
(注:之後沒有分線敘述,全部并軌在一起。母親離家後的故事,就直接閉環到開頭了。)
陳景薇死的那晚,舒童飛奔回家,心髒怦怦直跳,整晚失眠。
她惴惴不安了幾天後,通過新聞得知,陳景薇已經死了,官方定性為意外。
只有舒童的心裏知道,這一切不算意外,而她甚至是這場命案中的核心人物。
陳景薇的死亡,确實讓她心中輕松不少,可也僅僅那麽一段時間,之後,她被各種可怕的噩夢和情緒糾纏,陳景薇成了舒童揮之不去的夢魇。
陳景薇死後,陳至和請假沒有上班,舒華起初只聽說他們家裏有事,但具體什麽事還不清楚。
直到,陳景薇下葬後的第二天,陳家出了更大的事,陳至和和游芳服毒自殺。
這些消息通過單位同事和新聞一口氣砸到舒華頭上,給他砸懵了。
醒過神之後,舒華只覺惡心,渾身上下生理不适,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外有人,可這是第一次他隐約覺得自己害死了人,而且還是害死了一家。
相比舒童,舒華也沒有好過哪裏去。
他後知後覺自己是不是對陳景薇太過迫切,所以逼得她太緊?但這也不完全怪他啊,陳至和在其中也起了不少作用,反正現在他也死了,如果真有怨,去找陳至和就好了。
舒華那幾日內心煩躁,煙酒過度,最終病倒,在家裏休養了一段時間。
胡秋一如往常地照顧着他,舒華在她平靜又尋常的關懷下逐漸穩下心緒,甚至偶爾情緒崩潰時,還會在胡秋懷裏痛哭一場。
胡秋不問,他覺得很安心,卻絲毫未察覺,有時這種寬容其實并未源于愛,而是源于恨亦或不屑。
但在舒童眼裏,父母的關系終于回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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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童有些小小的得意,她的決定無疑是正确的。
父親恢複健康後,家庭生活回到正軌。在舒童和舒華眼裏,是這樣的。
但在胡秋眼裏呢?
她變得越來越寡然,陳景薇家出的事,她自然也聽說了,她跟這對父女的想法完全不同。她知道陳景薇沒有錯,她被深深的負罪感折磨。
如果她不保持沉默,如果她不以旁觀者的冷漠任由事情發展,是不是結局就不會這麽慘烈?
可這些想法也只是在她的心裏游蕩一圈,她想,先就這樣吧。
直到某天,舒童從噩夢中驚醒,胡秋來到她的床邊,看她精神恍惚,問她到底怎麽了。
母親關切的眼神和溫柔的安慰,一直是舒童無憂無慮的生活的保護罩,她視母親為最親密和最信任的人,是勝過父親的存在。
于是,她将那晚她和陳景薇之間發生的事告訴了母親。
她只想獲得母親的安撫和寵愛,卻未曾意料到自己犯了此生最大的一個錯誤。
聽完舒童的坦白,胡秋先是震驚,繼而由不可置信變成失望。
舒童看着母親臉色的變化,聲音越來越小,底氣越來越不足。
她以為,母親會感激她的機智和對家庭的守護。
可母親失望,甚至絕望到嫌棄的神色,像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自己臉上。
舒童不說話了,垂下頭,小心翼翼地擡眼瞅着胡秋。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胡秋的聲音仿佛在冰窖裏凍過好幾日。
舒童蜷縮在床上,許久嗫嚅道:“媽媽,對不起。”
胡秋痛苦地閉上眼,眼前的女兒如此陌生,這就是她奉獻了半輩子的家庭,她用所有精力悉心呵護的,不過是一個邪惡的女兒,和一個又壞又蠢又好色的丈夫。
當然,胡秋也痛恨自己,也是因為她當時醜陋的報複心,才讓女兒親眼看到那一幕。
他們全家都是罪人。
胡秋只想離這一切遠遠的,太可怕了,簡直讓人窒息。
沒過多久,胡秋平靜地向舒華提出離婚,她主動選擇淨身出戶,也不要舒童的撫養權,甚至在離婚證剛辦下沒多久,就一言不發出了國,從此失去蹤跡。
母親的離開,深深地打擊到了舒童。而最重要的是,她的母親不要她。
她曾經依賴信任又深愛的母親,竟然徹底抛棄了自己。
母親離開家的那天,最後看了一眼舒童,那一眼,舒童永生難忘。
那是一道,冷酷失望厭惡又夾雜着留戀的複雜眼神。
也許裏面還懷揣着更多情感,只是年幼的舒童還看不完全。
她看的最清楚的,就是厭惡。
她的母親厭惡她。
這還有什麽比其他的打擊更致命呢?
此後,舒童在她有限的生命裏,再也沒見過母親,二人只很偶爾地在電話裏交談過幾次。
她的母親只會問一些很普通的問題。
最近身體還好嗎?長胖了嗎?功課還行嗎?
但即便這幾個簡單的問題,舒童還是回答得很仔細,她希望母親能對自己有點興趣,願意回來看她一眼,母女倆坐下來吃頓飯,她會告訴母親自己更多的近況。
直到舒童在選擇走向生命末路時,她也希望母親能夠感知到她在改變,她在贖罪。
她希望她的母親,能像小時候自己考到好成績時,開心地眯起眼睛,摸摸她的腦袋,然後溫柔親切地誇贊她。
“做得很好哦,童童,繼續努力。”
《‘辣手摧花’受害者的救世主內心自白》
電腦屏幕上的新聞标題看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有同事經過林岚的工位,看見這個标題,也不禁皺眉苦笑。
“啧啧,這是哪家周刊啊,這标題起的。”
林岚倒是不在意,這種情況她見多了,在她發布舒童案內情的獨家報道,并掀起熱潮後,許多報社、媒體、各路周刊都紛紛跟風熱點,在她的報道基礎上再進行二創和報道。
雖然內容無外乎仍基于林岚手中掌握的那些信息,但不同報道,着墨的角度不同,噱頭也不同。
關于舒童的報道如雨後春筍般,五花八門地出現,其中對林岚有好處的是,有些記者會根據自己所寫的角度,再自己去摸些小道消息加以補充細節,這得以讓林岚從其他方面,汲取到別人的信息,拓寬自己的視野。
比如,舒童的母親,胡秋。
舒童的日記中,并沒有提到母親,可她的困頓,迷茫,堕落和醒悟,在字裏行間中都透着源于母親的影響。
林岚思索,正是因為父母離婚,母親離自己而去這一點深深地打擊到了她吧,這才讓她走了那麽多彎路。
胡秋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呢?林岚只聽說她這麽多年一直在國外,從未回來過,從舒童的日記中也能看出,母女倆的交流少之又少。
據說舒童葬禮的時候,胡秋來過,但只是短暫拜祭,在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那女人就悄悄離開了。
舒童的親屬談起這個女人都沒好氣。
“女兒小小的,人就一走了之,這麽多年看都不看一眼,心狠的要命。”
“以前沒看出來,本來一家子好好的,誰能想到她說絕情就絕情。”
“老公出軌是出軌,孩子有什麽錯呀,我看啊,就是不負責任。”
林岚一向對單一的評價保持懷疑,她很想聯系到胡秋做一次訪談,她想聽聽這位母親的想法,對她的女兒,她的丈夫,還有如今發生的一切。
可胡秋的聯系方式很難找,就在林岚以為這個選題只能暫時擱淺時,她接到陸瑤的電話。
“舒華的前妻來探監了。”
胡秋回國了,還去監獄探望了舒華。
林岚立馬抓住機會,四處打聽,還真讓她找到了胡秋下榻的酒店。幸運的是,胡秋近期并沒有離開的打算,如今還在蘆城住着。
林岚先是電話打去,她以為免不了費一番口舌,但誰知對方一聽她的名字,立馬答應見面。
林岚馬不停蹄地登門拜訪。
胡秋看上去精神頭十足,穿着一身華服,神采奕奕。
林岚曾在一個報道中看到過舒童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那時的胡秋穿着素淨極了的衣服,露出溫婉的笑容。
明明面容沒什麽改變,但氣質卻和如今大相徑庭。
林岚的第一反應是,她在離開舒家往後的日子裏沒有虧待過自己,甚至過得更自如了。
胡秋觀察了下林岚的反應,笑道:“其實回來之後,也有記者找過我,他們見我的第一面,滿眼透着疑惑和鄙夷。好像我過得好,是一件很罪惡的事。”
“林記者,你怎麽想的?前夫入獄,孩子被殺,這些年我對他們不聞不問,還活得精氣神十足,是不是一個很絕情的母親?”
林岚搖搖頭,她從不先入為主,也不會随意評價他人,更不要說采訪對象。
盡量保持中立,不以己度人,是她能在主觀之下,寫出更貼近客觀事實最重要的品質。
“對于舒童,您是怎麽看的?我想聽聽母親的聲音。”舒童不止是被害人,還是很多事件的核心人物,聽取收集其周圍人物的看法,是完滿報道中人物形象的重要一環。
胡秋深吸一口氣,緩緩仰起頭,眼神若有所思地望着上空,似在思考。
許久,她輕輕地說:“林記者,你知道陳景薇嗎?”
林岚點點頭,“知道,當年她出意外,失血過多死亡,如果救助及時,本來可以活下去,但是……。”
胡秋嘆口氣,“我的人生一直都中規中矩,上學戀愛相親結婚生子,每一步都按照父母的想法來,而我也自認為這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從小到大沒吃過苦,嫁給舒華後,也沒過過一天苦日子,在外人看來,我過得很好,可是只有我知道,我只是個主婦,哪怕我曾經是優等生,大學期間一直拿獎學金,短暫的職場生涯也做得很好,可我到頭來,還是只是一個主婦。”
“起初,我不認為這個身份有什麽不對,我照顧丈夫,養育孩子,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這樣也挺好,誰說人的實現價值一定要跟社會成就挂鈎?”
“可是慢慢的,我覺得我的平靜不是平靜,而是麻木。平靜帶來的是祥和,而麻木帶來的是痛苦。”
“我開始質疑自己的存在,我不知道我到底活着是為了什麽?我的丈夫出軌,孩子竟然能殘忍地見死不救,我的半輩子努力好像都被否定了。人的成就感應該源于自我,可我那些年都綁縛在家庭上,當我的家庭分崩離析,我所重視的人都爛掉以後,我一直引以為傲的成就感瞬間崩塌。”
“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恨過陳景薇,即便我知道那不是她的錯,但我為了心安,為了不承認自己的丈夫就是個爛人,從而否定自己,我就在心裏把責任都推給了她,之後,我因為一點小小的報複心,将舒童也扯了進來,直到最後事情失控。舒華變本加厲地需要陳景薇,舒童也怨恨她,甚至到了眼睜睜看着她死去的地步。她還那麽小,竟然能藐視人命。”
“這個家庭的每個成員都讓我陌生,這就是我花了半輩子苦心經營的家庭嗎?他們浪費我的時間,浪費我的精力,浪費我這麽多年的奉獻和犧牲!”胡秋說到這兒,情緒有些激動,聲量也大了些。
但她随即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好一會兒才朝林岚露出一張笑臉。
“所以我逃了,以最快的速度逃了。連帶着對那個家庭的厭惡。”
“到國外後,我先是留學,然後在當地找了份工作,生活很忙碌但很充實。我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是靠我自己努力得來的。”
“我沉浸在久違的自由和自我找尋中,忽略了他們,也許我是刻意忽略,因為只要遠離他們,我就會忘記自己之前的失敗,我的人生就是全新的。”
“可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胡秋掏出一支煙,看了眼林岚又收了回去。
“沒事,我不介意。”林岚知道,對于有些人來說,抽煙會讓他們更放松,更願意傾吐內心。
胡秋道謝,不再客氣,掏出來一支點燃。
“抽煙也是我後來學會的,纾解壓力很好。”她笑了笑。
“孩子需要被引導,而不是被抛棄。”胡秋吐出煙圈,連帶着又是一股嘆息,“我選擇了最省力的方式,卻害了我的孩子。”
“真正害了她的,或許是她的父親。”林岚輕飄飄一句,卻直指要害和本質。
眼圈泛紅的胡秋愣在那裏,眼裏俱是迷惑和惶然。
人人都只會指責母親的缺席,可無人在意始終在場的父親卻從未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他折斷妻子的翅膀,無視女兒的成長。他在個人自由裏如魚得水的享受,還能夠獲得他人的包容與諒解,而他的妻子和女兒卻要背負痛苦,茫然,妄自菲薄等各種負面壓力。
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