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請客

第066章 請客

月事帶是條狀的, 前後兩端裝上細帶綁在腰上,一定程度上能固定位置。

白色土布疊層,縫紉機走兩下就能做好一條。

謝靜雲一口氣給做了七條。

“一天換一條, 省得小日子不舒服還要去洗。”

背心也新做了兩身,餘下的是給兒子做的小褲衩, 連帶前天脫下來還沒縫補的開檔棉褲。

從裆部斜着撕爛好大一塊。

謝靜雲拿到手就哎呦一聲, “怎麽撕成這樣。”

“爬樹爬的, 爺們兩個還各有各的理,差點沒氣死我,你看看還能補嗎?”

“能肯定能, 但是這麽大的口子,補完褲腿肯定瘦,淼淼還有其他棉褲穿嗎?”

“有,還有兩條。”

“那這個就直接拆了做新的吧, 今年穿不了兩水, 補好等到明年淼淼長個肯定會小。”

雲木香發愁,可憐巴巴地望着謝靜雲。

“可我不會做。”

“我給你做,到時候褲腿接一段。”謝靜雲抓着棉褲褲腿反過來,“哎, 這留了布, 那不用接,拆了線放下來就行。”

就是要再添點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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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靜雲手腳利索, 很快就縫補好, 補丁用的就是做窗簾剩下的土布,藏藍色一塊貼在紅色印花布裏頭, 雲木香怎麽看怎麽醜。

“小孩子知道是美醜,暖和就行。”謝靜雲說。

雲木香想想, 也是。

誰讓淼淼自己弄破褲子的。

棉褲是手縫的,慢了點,謝靜雲最後收了針線,把褲子放到縫紉機上。

“好了,等來年補些棉花就行,外頭褲子要不要補?”

“要!”

針線活最消磨時間。

謝靜雲邊動手邊和雲木香分享着筒子樓裏的事。

“住我們樓上,十團團長愛人可時髦,不過樓裏好多嫂子都接受不了,私下沒少說閑話。”

“都說什麽?”

“說看起來不正經,妖裏妖氣的,其實哪裏有她們說的那麽糟糕,我看打扮得挺好看,上海街頭巷尾那麽穿得多了,我隔壁那老太太嘴巴也毒,說她像資本家小姐,正好被曲同志,就是十團團長的愛人,叫曲婉玲,正好被曲同志給聽見,指着鼻子罵了起來。”

雲木香皺起眉頭,面色嚴肅。

這年頭被說是資本家小姐,可不是件好事。

就因為穿得好看?

“反正當天鬧了好大一通,曲同志當場抓住人老太太說壞話本來占理,誰知道鬧這麽一場老太太病了,家裏小孫子沒人照顧看着可憐兮兮的,老太太兒子回來還拎着東西上門去給十團團長道歉,不少人又開始偏向老太太。”

謝靜雲說完沒得到回應,奇怪地擡起頭,就看到雲木香在發呆。

“你不會也同情老太太一家吧,我就住隔壁,她是故意裝病。”

“沒有。”雲木香回神,“這也算好事,老太太裝病,就沒時間找人麻煩。”

“她最近都不敢,你不知道,樓裏現在不少人學你孝敬長輩,都心疼老太太少讓他跑腿,借什麽都讓來拿雞蛋換。”

某些地方,雞蛋是比錢還要流通的硬貨幣。

雲木香想到老太太慫壞慫壞的,沒忍住笑出聲來。

“孝敬長輩,傳統美德嘛。”

“什麽美德?”

周以臣打開院門,摘掉帽子大步走進來,看到謝靜雲笑容淡了點,微微颔首算打招呼,之後視線就轉移到雲木香身上。

“家裏來客人了。”

謝靜雲:“……”

這話問得多不多餘。

雲木香點頭,“晚上去吃飯,小亮兩口子也去。”

“恩,菜。”

周以臣把帽子遞過來,雲木香接住,才看到飯盒裹在裏面。

“什麽?”雲木香湊近嗅了嗅,一陣酸香。

“炒雞雜。”

雲木香忍不住流口水,擡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才五點不到。

之前一直聊天沒注意,這會看天都黑不少。

“我們現在直接過去?”

周以臣看了眼謝靜雲。

謝靜雲莫名就品出了點她太多餘的情緒,把最後一針收起來,疊好放好,拎過一旁包裹。

“木香,那我先回去,晚點石團長家見。”

“一起走吧。”

“永亮還不知道我過來,我回家喊上他一塊兒去。”

“好吧,要不要拿上手電筒。”

“能看見,回吧。”

雲木香目送人離開,一轉身就撞上一堵結實的肉牆,鼻子一陣酸疼,眼淚立馬飙出來。

“撞疼了?”周以臣低頭揉了揉。

雲木香拍他兩下,“你怎麽不看路,走路也沒動靜,”

“我腳步很重,是你注意力不在我身上。”周以臣幫她抹掉眼淚,“你之前不是不喜歡她。”

“她?謝靜雲啊,我沒不喜歡。”雲木香不承認。

周以臣看她一臉賴皮不承認的模樣,輕笑一聲。

“走吧,回來時我找過沉香和淼淼,讓他們直接去食堂了。”

“我換身衣服。”

雲木星摘掉圍裙,伸手去拿大衣時,腦子突然蹦出來評論曲婉玲的話。

她扶着大衣櫃門,歪頭朝外看去。

“老公。”

“嗯?”

客廳裏,周以臣歪着身子朝房間看。

“我要是打扮得太好看,會不會給你造成不好的影響?”

“不會。”

周以臣站直身體,掉頭朝卧室來。

“有人跟你說什麽了?”

他第一個想到謝靜雲,浮現一絲不滿。

雲木香見他想歪,抓着衣領晃了晃他,“跟人家靜雲沒關系,說的也不是我,我只是想确認一下,如果影響不好我肯定要規避。”

周以臣認真看她兩眼,忽然笑得蕩漾。

“想當賢內助?”

“想得美。”雲木香瞥他一眼,“賢內助是什麽好崗位不成,值當我去想。”

周以臣也不生氣,伸手就把人摟懷裏。

“是,我老婆是名能撐起半邊天的優秀同志,不需要靠我來贏榮譽。”

“油腔滑調,還沒回答我呢。”

周以臣斟酌片刻,反問一句,“要看你想不想和其他家屬打成一片,想的話,你喜歡的那些服裝對她們來說就有些高調,不想,那就無所謂別人說什麽,穿衣自由。”

放屁。

雲木香心裏頭念一句。

真穿衣自由,那幾年前還火到不行的布拉吉為什麽改名叫連衣裙,連列寧裝都是這兩年才慢慢恢複,不就是因為跟蘇聯關系破裂才禁止的。

加上前幾年的混亂,在學校裏上班的她很清楚一點,言論有時候就能殺死人。

而有時候,枕頭風也很可怕。

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

要是因為她讓有些人對周以臣産生負面情緒,對周以臣不公平。

再一個,她想在軍區過什麽樣的日子,周以臣就是那條底線。

上限可以自己拔高,下限也不能讓它往下掉。的

想通這些,雲木香立馬推開周以臣。

“你出去吧,我要換衣服。”

“?”

周以臣被從房間推出來,看着緊閉的房門,無聲笑着。

等門再打開,站在客廳抱着飯盒的周以臣看去,目光溫柔。

雲木香換了身居家穿的立領斜襟小襖,吉祥結扣固定,趁得小臉巴掌大一個,黑色褲子,腳上穿的是千層底布鞋,鞋口攔了條盤扣,鞋面幹幹淨淨,只在鞋後跟兩側繡了白色祥雲點綴,小巧精致。

周以臣失笑,“你還有千層底鞋?”

他第一次見。

“怎麽沒有,我還有雙繡花鞋呢,不過跟這身衣服不配,那個鞋子穿旗袍好看,媽媽送我的。”

雲木香伸出腳,“看,這也是媽媽繡的,你沒有吧。”

“我一大男人要什麽花。”

說完就挨了一眼瞪。

雲木香說:“跟你說話真沒勁。”

她手上動作不停,散開的長發全部攏到腦後,用發繩紮住後,便歪着頭将長發捋到身前,手指靈活地編起辮子。

距離發尾還有一掌長時停住,取下個截黑色發繩綁住,利落地将長辮子甩到腦後。

“怎麽樣!有點小媳婦那味道了吧。”

雲木香笑嘻嘻地站在原地轉一圈。

“啧,這是誰家小媳婦,跟哥哥回家?”

“跟哥哥回家能吃飽飯嗎?”

雲木香嬌嗔着睨他一眼,笑着上前抱住他胳膊。

“當然,想吃什麽都行。”

周以臣手貼着細滑的小臉,放浪地摸了把,動作輕浮地下滑,順勢捏住小巧的下巴,俯身湊近。

“那之前,先讓哥哥嘗嘗這小嘴。”

“嘤,不好吧。”

雲木香小手攀上男人的背,順着滑到腰上,摸索着衣擺鑽進去。

周以臣挑眉,“不好?”

手摩挲着下巴,正想繼續下滑時,腰間被狠狠擰了一下。

“嘶,下手這麽狠。”

“再裝,我都沒用力,一身疙瘩肉膈得我手疼。”雲木香抽出手甩了甩,之前旖旎的氣氛瞬間消散無虞。

她還倒打一耙,“周以臣,你調戲人很熟練嘛。”

“誰調戲人了。”

周以臣站直,一本正經,眉目清正。

“……”

狗還是你狗。

“走啦,外面天都黑了。”

“門鎖上。”

“大哥萬一沒帶鑰匙怎麽辦?”

“有,我的給了。”

“要走多遠啊?”

“借了車,上來。”

“嘻,老公你怎麽這麽棒呀。”

“現在我又棒了,坐好了?”

“好了好了,出發!”

……

“家裏有人嗎?”

呂月蓮從廚房出來,看到在門口探頭的幾個,笑着打招呼。

“快進來,怎麽來這麽早。”

“晚上吃飯的人多,我們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

三個人相互推搡着進了門,廚房濃郁的肉香傳出來,勾得人肚子裏饞蟲咕咕叫。

“嫂子做什麽好東西呢,聞着真香。”

“醫生說我們家老石要多補補,醫院給開的肉票,今天正好拿來請客。”

“那是給石團長補身子的,一會還是端去醫院。”說話的婦人三十多,人瘦得臉上挂不住肉,顯得顴骨很高。

叫張秋桂,男人是一營副營長。

“秋桂說得對,哪能跟病人搶吃的。”

“你們在教嫂子做事?”被擠到角落裏的年輕婦人寡着一張臉,身上是洗到發白的舊衣服,補丁也很明顯。

“吳新雨,你別上綱上線,我們只是想石團長好得快一點,我們少吃一口肉又不會死人。”張秋桂豎起眼睛。

“哦,你跟我說不着,是嫂子請客。”吳新雨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着問呂月蓮,“嫂子,要幫忙嗎?”

張秋桂一口氣上上不去,下下不來,看吳新雨煩死了。

之前單純是讨厭這個人,如今确實實實在在有競争。

十團并到他們三十九師旗下,為此從一二三團各營裏調人過去,營長、指導員、副營長共九人,帶多少兵張秋桂不關心。

一團人走得很均勻,四營營長、三營指導員、二營副營長三人。

指導員還沒副營級別大,都不在競争目标內。

四營副營長年前剛提拔上來,沒機會再繼續競争營長。

餘下兩位競争營長的,就是張秋桂愛人和吳新雨愛人,吳新雨愛人是三營副營長,以至于張秋桂最近防吳新雨跟防狼似的,倆人見面說不到兩句就掰。

見吳新雨不理人,張秋桂板着臉也跟進廚房裏頭。

她堅決不能給吳新雨單獨讨好團長愛人的機會。

“我經常給嫂子打下手,有我一個就行,你歇着吧。”張秋桂把吳新雨給擠兌到廚房門口。

吳新雨看眼呂月蓮,見她沒出聲,甩了甩手上的水。

“行,我去看看我姐來了沒。”

“快去快去。”張秋桂等人一走,嘴巴就撇下來,“成天就會仗着你姐的勢。”

呂月蓮切着土豆塊,“你也是,幹嘛老跟她過不去。”

“嫂子,我就是不喜歡她,成天板着臉,孩子都生不出來一個,杭副營長娶了他簡直倒八輩子大黴。”

說完,察覺到呂月蓮臉色不對,立馬偷偷拍了下嘴巴。

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怎麽就忘記了,呂月蓮孩子沒了後,還想着跟石團長再拼一胎,可惜年齡大,一直沒懷上。

為了彌補說錯話,趕忙上前,“嫂子我來切吧,你去準備其他的。”

呂月蓮放手,安安靜靜去處理其他菜。

張秋桂餘光時不時看過來,試探性地詢問。

“嫂子,我聽說石團長胳膊已經能擡起來,真是老天保佑,那再養一段時間,是不是就能歸隊了,自打說咱們獨立團團長換成周副團長,我心裏就一直不安,不是說周副團長不好,是他太年輕,老話怎麽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就盼着石團長回來呢。”

“恩,在恢複了。”呂月蓮聲音淡淡的。

張秋桂等了一會。

沒了?

……

雲木香和侯娟是半路遇見的。

第一次見到她愛人,是個很老成的人,面無表情不說話時顯得整個人特別嚴肅。

“嫂子,這是我愛人,唐鐵峰。”

唐鐵峰嚴肅地沖二人敬禮。

“團長,嫂子好!”

雲木香笑笑,她現在已經對嫂子這個稱呼麻木。

畢竟,比嬸兒年輕太多。

“你好你好。”

雲木香在見到人的那一刻就松開周以臣,給侯娟纏上來的機會。

她把手裏拎的東西遞給自家男人,主動挽住雲木香。

“嫂子穿這一身,剛剛離得遠我都沒敢認。”

“不好看?”雲木香低頭打量。

恩,很簡樸,沒問題。

侯娟笑着搖頭,“好看,嫂子這衣服是自己做的嗎?我還沒見過斜襟的襖。”

“我婆婆的手藝,我嫌對襟冬天凍肚子,她給照着以前老式的衣服改了。”

兩人聊着衣服,走到筒子樓跟前,雲木香才回神。

“石團長家也住這?”

“對,在三樓。”

等到地方,雲木香瞅了眼隔壁323,趕巧323門被打開,在後勤見過一面的曲婉玲吃穿着身紅色緊身羊毛衫,短發用布藝發箍固定,端着盆水出來。

猛一看到雲木香還沒敢認,錯愕地睜大眼睛。

“你——”

視線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一番,按捺住想要揚起的嘴角,“讓一讓,小心水灑到身上。”

侯娟皺起眉頭,“她那什麽眼神。”

雲木香想想,“蔑視吧。”

“?”

雲木香笑笑沒再解釋,回頭看周以臣,“石團長家是這裏吧。”

“恩。”

吳新雨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一行四個人,她認識三個。

“周團長,唐副團長,候嫂子。”

“還是喊唐營長吧,一切以文件為主。”唐鐵峰糾正道。

“團裏都知道您是在等其他人定下來,再一起公布,差不了幾天,這就是周團長的愛人吧。”

雲木香微笑着點頭,“你好,我是雲木香,第一次來不好空手,給晚飯添道菜,別嫌棄。”

她轉身接過周以臣手裏的飯盒,遞出去。

吳新雨接過來,領人進來的同時,沖廚房喊一聲,“嫂子,周團長家愛人帶了菜來。”

雲木香進門,石團長家格局和隔壁一樣,三室一廳。

興許是沒孩子,不像其他人家那樣在客廳或者過道裏裝廚房,石家廚房占了一個房間。

家具是整套的,牆壁上挂着一張四人全家福,想來以前生活應該不錯。

客廳坐着兩個人,見他們進來時就站起來沖周以臣打招呼。

周以臣掃一眼,看向唐鐵峰,“其他人還沒來,我們下去抽根煙。”

“好。”

一屋子女人,唐鐵峰也不習慣。

周以臣拍拍雲木香肩膀。

雲木香笑着回頭,小聲威脅,“不準抽太多。”

“恩。”

兩個大男人離開,客廳瞬間感覺寬敞不少。

呂月蓮這個時候出來,“雲同志來了,快做,我給你沖杯糖水喝。”

“不用麻,我不渴。”

“你看你,來就來還帶東西。”

“第一次上門,空手我可不好意思來。”

雲木香這話讓呂月蓮一哽。

侯娟見氣氛不對,拎着網兜上前,“嫂子,你也看看我呢,我也帶了東西來。”

是手工糍粑,表面裹上滿滿一層黃豆粉。

呂月蓮恢複情緒,笑着接過來。

“你們随便坐,廚房還有幾道菜很快就好,雲同志,來人侯娟都認識,你有什麽不懂的只管請教她。”

說完,就轉身回了廚房,留下客廳有些安靜。

侯娟笑容淡了點,吳新雨裝傻努力降低存在感,只有最後一個沒聽懂話裏官司,笑着拉着雲木香坐。

“嫂子,我男人是咱們四營的,你看起來可真年輕。”

“……”

謝謝,她不用看起來也是真年輕。

她過完年也才二十五。

這話倒是惹得侯娟噗嗤一笑,問對方,“你看嫂子多大?”

聽侯娟稱呼嫂子,吳新雨擡頭看了眼,見身邊人不說話,她斟酌片刻試探着問道,“有二十二沒?”

侯娟眼神掃過吳新雨,再看雲木香臉上都笑成一朵花了。

可真好哄。

她心裏嘆口氣,操起老媽子的心。

“看不出來吧,嫂子兒子都五歲了。”

“過完年六歲啦,我都有二十五,沒你說得那麽小。”雲木香心花怒放。

吳新雨驚訝地捂住嘴,“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我跟嫂子同齡哎,嫂子是怎麽保養的,快教教我。”

女人拉近距離的話題之一,如何變好看。

客廳聊得熱火朝天,廚房裏張秋桂就有點心理不平衡。

“笑這麽大聲。”她揪着菜,“也是沒規矩,都不說來幫忙,就坐着等吃真好意思。”

呂月蓮聽見,停下動作,“你也出去等着吧。”

“不用不用,嫂子你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

“不用客氣,我請客歡迎周團長愛人,應該的。”

張秋桂小聲嘀咕了句什麽,聽不甚清楚,就被外面的聲音給覆蓋住。

陸陸續續來人,石家越來越熱鬧。

雲木香也是今天才完整地認識到一團的人員構架。

一團雖然隸屬三十九師,卻在成立時便被編為獨立團。

一團政委,一團長,三副團,四營長、四副營、四指導員。

已經調去十團的三人今天沒來,不知道是呂月蓮沒邀請,還是邀請了對方不方便來。

這其中,只有指導員是連級,家屬還不夠随軍資格,其他幾乎全部成家。

為什麽說幾乎呢。

因為裏頭混了個單身的程明卓。

烏泱泱二十多號人,瞬間把不到白平的小三室客廳擠滿。

廚房也多了幾個人去幫忙。

桌子分成兩桌,正廳大桌子給男人們坐,靠近卧室那兒擺了張稍微小點的桌子給家屬。

至此,雲木香心情還是愉悅的。

她認識了許多新面孔,十幾號家屬裏,有人說話風趣,有人熱情開朗,即便有些不對付的,在大環境下也不得不低頭。

直到上桌。

雲木香以前在學校唠嗑時,時不時會聽到有女老師說老家習俗,女人不能上桌吃飯。

那會感觸不深,她當兒子養大的,待遇比大哥都好。

加之江浙滬男人大多都疼老婆。

她就覺得,那位女老師說的只是少數人。

今天這頓飯,總算是小刀拉屁股,給她開了眼了。

雲木香看了看隔壁桌,有魚有肉,有葷有素。

再看看面前的,全菜全素。

應該和隔壁是一鍋出的,再扒拉個邊角到碟子裏端上桌來,色香味全沒占。

“雲同志動筷子吃呀,千萬別客氣。”呂月蓮熱情招呼道,“今天這頓就是專門為了慶祝周團長和歡迎你的。”

張秋桂瞥一眼無動于衷的雲木香,熱情地看向呂月蓮。

“嫂子,你也忙了有一下午,你也快吃別光顧着別人,要知道石團長正在恢複期,好多事還要靠你呢。”

雲木香動了動筷子,卻什麽都沒夾。

她像是才反應過來,“啊?這頓飯是歡迎我的呀,嫂子也沒提前說一聲,我還以為是你宣布石團長退伍的散夥飯呢。”

呂月蓮:“!”

衆人:“!!!”

雲木香輕笑,“要是歡迎我,那不該嫂子請,正好大家都在,搬新家剛收拾好,定在二十六號請大家吃暖房飯,有空的都來。”

同桌而坐的其他家屬頓時覺得板凳上長釘,有些坐立不安。

相互熟悉的對上眼神,都苦笑。

早知道不來了。

誰知道呂嫂子給新來的嫂子挖坑呢。

說是慶祝和歡迎,可這種喜事待客的不該是主家麽。

呂嫂子這是想穩穩壓新嫂子一頭啊!

江副營長家的秋桂嫂子也真是糊塗,竟然還上趕着添油加醋。

偏新嫂子也不是好惹的。

石團長退伍!

天啊,不是說恢複知覺,養養就好了嘛!

不過想想也是。

周團長的任職通知已經板上釘釘,就算石團長好了,那一團也沒他的位置了,趁機轉到地方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石團長要是退伍……

心思堅定的,如謝靜雲早早就是站在雲木香這一邊的。

“好呀,到時候我早點去給嫂子幫忙,多做點菜。”

衆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面前幾盤菜,默默低下頭藏住表情。

心思轉動快的,如侯娟,吳新雨一類,跟着謝靜雲紛紛應好。

“去,到時候一定去。”

還有懵懂迷茫沒分清狀況的,那一聽領導溫居,也跟着點頭說去。

餘下原本想幫呂月蓮的,在得知石團長要退伍後,紛紛沉默下來。

短短一分鐘內,情況就變了。

呂月蓮心涼的厲害。

她看向隔壁桌,男人們沒管這邊,都是戰友,端起酒杯喝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周以臣坐在主位上。

她忍不住回憶,剛剛隔壁桌起争執了嗎?

好像沒有,大家主動把主位讓了出來,即便周以臣年齡小,可其他人認。

收回視線,擡頭看向被她可以排擠到下位的雲木香。

落座時她還在心裏竊喜,想着到底年紀小,不懂席面上的規矩。

可現在……

她是真的不懂嗎?

還是……沒必要。

呂月蓮呼吸急促起來,見雲木香的時間掃過來立馬躲開。

這時,替雲木香打抱不平的謝靜雲不經意間提起。

她跟着大家一起叫雲木香嫂子。

“嫂子,呂同志肯定是真心想謝謝你,你可救了石團長後半輩子。”

“什麽意思?”

“你們不知道呀,嫂子可算石團長的救命恩人。”

謝靜雲小嘴利索地撿着重點,把真相宣揚出去。

呂月蓮頓時覺得別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她捏緊筷子,其實心裏清楚這麽做有點忘恩負義。

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覺得周以臣太霸道。

那天,他雲淡風輕地提要求。

“救人可以,讓石團長申請複員。”

呂月蓮當時滿腦子都是救人,等老石真的能動,她才真正的感覺到這條件的苛刻。

轉業,軍官回地方是會安排工作的。

複員,是解除軍職恢複平民身份。

老石家在哪兒?

窮山溝裏,貧窮落後的地方。她愛人,兩個兒子,為了國家犧牲奉獻那麽多,憑什麽她最後落到這麽一個地步。

可周以臣狠,不知道拿什麽威脅的老石,她知道後複員申請已經批準。

最後的後路斷了,呂月蓮就想,她後半輩子眼看沒希望,臨走前總要讓雲木香也難受難受。

頂着衆人各色的目光,呂月蓮強撐着扯了個微笑出來。

她一時不知道,留在軍區照顧一個癱瘓的後半輩子,和,複員回到家鄉孤苦無依的後半輩子,哪一個更凄慘。

呂月蓮認真看向雲木香。

她幾乎沒動筷子。

雲木香還是有給她留面子,說得是轉業。

呂月蓮,人得服氣!

人家命就是比你命好!

呂月蓮睜大眼睛,聽着謝靜雲誇雲木香的話,認真點了點頭。

“是,雲同志是我家老石的救命恩人,我得謝謝你,謝謝你治好我家老石,真的謝謝。”

她想,兩個人拼着,總比一個人熬着要強。

……

“走啦?”

雲木香詫異地聽着謝靜雲傳來的消息。

她說,那天晚飯後,隔天呂月蓮就收拾了行李打包。

第二天,也是周以臣去市裏開慶功會那天,石團長一起被救護車載走。

醫院對外統一發言:“市內醫院複建更專業。”

軍區醫院則兩極分化嚴重。

小病小痛看得多,是對內。

疑難雜症看得也多,那是對外的。

基本都是康複就轉出去,複建方面就沒重視過。

雲木香輕啧,屁股下面一陣颠簸,趕忙抓緊車廂欄杆,就感覺身體飛起又落下,颠得屁股痛痛。

感覺要走的生理期都要重新颠回來。

要回複謝靜雲的話,也颠稀碎。

車廂十幾號人都不說話了,緊緊抱一塊,努力增加重量,争取不再飛起。

直到出了村,拐進公社去縣裏的路上才平穩下來。

七點發車,到縣城是九點多點。

不是雲木香來時經過的縣城,這裏看着更光鮮些,估計比那個縣城發展好。

軍區為幫扶新家屬,定了三天時間給大家補充物資。

早上七點出發,下午三點回。

回軍區後半段是山路,要趕着天亮前到達,開夜路不安全。

雲木香等其他人爬下車,才慢吞吞地踩着輪胎跳下來。

“嫂子,你先去哪裏?”謝靜雲靠近,那天晚飯開口喊了嫂子後,就再沒改過來。

雲木香也懶得再糾正,環顧四周,對比再光鮮的縣城,在她看來也是灰撲撲的一條狹窄街道,兩邊房屋高矮不一,卻統一的斑駁破舊。

除了說不去又來的謝靜雲,認識的還有跟着一起來的還有四營長家的朱笑笑,三副營長家的吳新雨,蹭着機會出門的小趙,來縣城辦事的羅來福。

恩,齊春也在。

雲木香看着副駕駛的門打開,齊春跟老佛爺似的被人搭手從駕駛座上扶下來。

看到她,得意洋洋地擡起下巴,扭頭走了。

謝靜雲喊了兩聲沒回應,順着她目光看過去,瞧見是齊春,偷偷咬耳朵。

“別看啦,齊春大有來頭,聽說她舅舅是咱們師長,時不時就被喊回家吃飯,你住小白樓附近,見過她沒?”

這麽一說,雲木香仔細回憶了下。

“是見過兩次。”

察覺到謝靜雲欲言又止,她笑着回頭,“想什麽呢,我就是羨慕她做副駕駛,肯定不颠。”

“……那是真的。”

她也羨慕。

雲木香不禁感嘆,“我的師長幹爸怎麽不在這個軍區呢。”

那樣她也能坐副駕駛了。

雲木香笑着說的,謝靜雲聽了一樂,“快走吧,能逛的時間可不多,你要買哪些東西?”

“明天暖房飯,先去肉鋪看看,再去菜站,最後去百貨大樓逛逛。”

朱笑笑湊過來,“那正好,咱們順路,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

雲木香不排斥,看向其他認識的,“你們呢?”

吳新雨看看其他人,沒先說。

羅來福舉手,“我要去木材廠拿模子,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小趙無所謂,“我想直接去百貨大樓!”

吳新雨這才說話,“我要去供銷社,菜站一般都和供銷社在一塊,嫂子我也和你一路吧。”

“行,那就散了吧,我們走。”

雲木香一行四個人,最先問肉鋪的位置,可惜還是去晚了。

半晌午,肉鋪上就剩下一截豬尾巴,兩根大筒骨,和半盆豬血。

人師傅說剩下這點就不要票,早賣完收攤。

雲木香要了筒骨和豬血,豬尾巴被朱笑笑買了。

用她的話說:“我做的紅燒豬尾巴能香掉舌頭!”

菜站在供銷社隔壁,謝靜雲和吳新雨都說要去供銷社,于是拎着豬尾巴的朱笑笑就跟着她去了菜站。

冬末初春,正屬于青黃不接的時候,菜站裏東西少得可憐。

朱笑笑掃一眼,沒一個能看上的。

“嫂子,跟筒子樓的其他家屬換都比這新鮮,別買了吧,這個點山上走一圈也能挖不少能吃的野菜。”

雲木香想想也是,掉頭去了副食品店,給兒子補充點零食,拎着一兜剛出門,迎面就被人給重重撞了一下,不是朱笑笑扶着,她能直接摔地上。

朱笑笑皺着眉,看見是個賊眉鼠眼的男人,立馬指着鼻子呵斥,

“眼睛長在頭頂上啊,走路不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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