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怄氣
第079章 怄氣
到底是走了一下午。
等淼淼懷裏被塞上熊, 躺下沒多久就睡着了。
周以臣給他蓋被子時,順手捏了捏。
“好像是有點薄。”
他回隔壁房間,從床上抽下來一條薄被給兒子蓋上。
掖好被子, 俯身看着縮小版的五官,伸手點了點, 唇角掀起小小的弧度。
拉滅燈, 輕手輕腳地離開卧室, 繞去後院,洗澡間裏的水已經溫涼,就着菜洗幹淨, 把濕淋淋的房間給收拾幹淨,才關燈離開。
拿着毛巾,随意擦了擦頭發,推開卧室門, 還是沒人。
周以臣冷笑一聲, 彎腰抓過床頭的圓鐘表。
已經九點半将近十點。
某人還夜不歸宿!
丢掉毛巾,周以臣換身衣服,揣上鑰匙親自出門找人。
此時此刻,雲木香手捧着幹花生, 拇指一用力就捏開一個, 搓掉紅色的外皮,吹口氣将白胖胖的花生米給送進嘴巴裏。
一咬, 口腔內壁隐隐作疼。
她戳戳臉頰, 手裏花生被身旁劉大腳抓走兩個,順便附耳詢問。
“雲老師, 你更相信哪個?”
黑夜裏,好幾道手電筒燈光照在同一個地方, 提供唯一亮光。
光柱下站着幾個人。
胡子拉碴十分憔悴的趙參謀長垂着頭,他死死拽住兒子,把掙紮着要媽媽的趙昊給按在懷裏。
“她以後不再是你媽媽,記住了!”
“哇——”
前方三米遠,是被繩子綁住,被迫壓跪在地上的葉芝蘭,脖子上挂着麻繩,下面綴着一個木牌子,毛筆寫的四個黑色大字:賣國狗賊。
木板重量壓着她擡不起頭,眼淚嘩啦啦掉,嗚咽聲從堵住的嘴巴裏洩露,随風破散。
黃土地冰冷潮濕,彙聚成流的血液浸濕褲子,濃重的腥味隐忍作嘔。
葉芝蘭腦子嗡嗡的,耳朵上像是封上了一層薄膜,只能聽到胸腔內鼓噪的心跳聲,渾身顫抖地等待死亡。
一道道視線投遞過來,比白天人只多不少。
像是飯後消食,睡前消遣,一個個拿她當猴子看。
“時間到了,你還是不打算說!”
男人一身筆挺軍裝,臉上挂着嚴肅的表情,眼睛裏是化不開的悲傷。
“既然如此,行刑。”
他擡起胳膊。
砰!
林邊驚飛幾只小鳥,撲閃着翅膀快速逃離。
圍觀群衆換過最開始的驚吓,紛紛拍手叫好。
喧鬧中,雲木香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回頭對上周以臣漆黑深沉的眸子,雙眼亮了下。
“老公,你也來看熱鬧,可惜來晚了,最後一個人剛剛……哎哎哎!”
雲木香視線突然一片漆黑,溫熱的手掌覆蓋在眼睛上,整個人被熟悉的氣息籠罩,腰間一緊,失重感逼得她扶住面前人後,雙腳已經離地。
她小小地驚呼一下,撐在胸膛的小手輕拍一下。
“我還沒跟劉大姐說。”
“麻煩。”
周以臣停住,回頭替她說一句,二話不說就将人拎出圍觀隊伍,然後,松手。
剛剛摟多緊,現在就裝多不熟。
暗淡的月光下,周以臣雙手掐腰,面無表情地問。
“知不知道幾點了。”
“我看看,呀!已經這麽晚了。”
雲木香察覺男人情緒不對,撒嬌地上前抱住他手臂輕晃。
“謝謝老公來接我。”
圓溜溜的大眼睛左右查看,見沒人關注他們這,踮起腳尖親上去。
奈何周以臣不配合,頭一歪,吻落在了下巴上。
“恩?”
雲木香歪頭眨眨眼,
周以臣正過臉,捏着她下巴将人推開,保持一臂遠的距離。
“被試圖撒嬌轉移我注意力,錯了沒,這麽晚不回家,你還有沒有當媽媽,當老婆的自覺。”
雲木香笑着同他對視,“幹嘛呀,這麽兇,我出門的時候不是有報備。”
周以臣默不作聲,目光嚴肅。
雲木香笑容淡了,很快收斂起來。
四目相對。
兩人隐隐在較勁。
周以臣心裏頭念了句犟種,率先打破這生冷的氣氛。
“你認個錯,我就原諒你。”
“哼。”
她做錯了什麽?
雲木香理都不理他,轉身直接就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甩起的頭發糊他一臉。
周以臣下意識閉眼,等再回神,老婆都走出去好幾米遠。
“站住!”
雲木香不聽,捂住耳朵直接跑起來。
周以臣三兩步就追上,拽住胳膊将人拉回來,胸口就被手肘狠狠頂了下,冷冰冰的嗓音響起。
“周團長,大庭廣衆之下,這麽多人,你注意點作風影響,被随便抓女同志的手,這種行為叫耍流氓!”
雲木香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轉身繼續跑。
周以臣揉着胸口,心頭燃燒着一團烈火,無法平息,大步追上去。
“雲木香,你夜不歸宿還有理了,跟誰生氣呢,慣得你。”
手伸出去,剛搭在肩膀上,就見雲木香扭頭張嘴就咬,幸好他及時收回。
上下牙齒合攏的碰撞聲,在夜裏無比明顯。
周以臣擰起眉頭,“你說話!”
“我怕氣到你,還是閉嘴得好。”雲木香氣哼哼的。
“你說,我倒看看你能說出什麽一二三四來。”
雲木香一個急剎車停住。
她轉過身,身體站得筆直,瞪着周以臣的眼睛裏還燃燒着熊熊怒火。
“我是誰?”
“?”
“問你呢。”
“雲木香,我老婆。”
“原來我是你老婆哈,我還以為是你花錢雇的保姆,每天全部時間都只能給你洗衣做飯帶孩子,我多用一秒去喘氣都是罪不可恕呢。”
“這是污蔑,我沒這麽想。”
“可你這麽做!‘你還有沒有當媽媽,當老婆的自覺。’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周以臣動作一頓,垂頭看着她。
雲木香仰起頭,盯回去,眼睛裏尋不到笑意。
片刻後,周以臣率先拜下陣。
“是我說錯了話,老婆,我只是擔心你。”他伸出手,想蹭蹭她的臉。
雲木香後退一步,躲開手。
“粑粑拉褲子裏你知道後悔了,還是你直接這麽說會變狗啊。”
“……不準罵人。”
“狗男人!”
說完,她轉身就想離開,沒注意踩到石子,身形一晃。
周以臣大步上前扶住她。
“沒事吧。”
“嘶。”
腳落地,一動腳踝處就痛到不行。
周以臣垂眸,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屈膝蹲下,大掌抓住她小腿擡起來。
雲木香站不穩,身體前傾時扶住男人肩膀,下一秒,腳踝被捏了下,疼得她痛呼出聲。
“痛痛痛,你快放開。”
“扭到筋了,有點腫,還好骨頭沒事。”
炙熱的掌心熨燙着皮膚,雲木香咬唇輕哦一聲,随後就伸手把她推開,活生生下床就提褲子走人的渣女。
單腳向前跳了下。
周以臣眸色一深,起身将人打橫抱在懷裏。
“離家還有二裏路,你就打算這麽蹦回去?”
“我們還在吵架,你別跟我嬉皮笑臉。”雲木香推着胸膛,掙紮着要下來。
周以臣單腿踩在路邊樹幹上,大腿撐着她後背,空出一只手拉着她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
“抱住。”
雲木香輕哼。
“天黑路不好走,萬一摔下來擦傷臉……”
周以臣話說一半,後頸就被尖利的小爪子抓了幾道,火辣辣的疼。
借着月光,隐約看到一張氣呼呼的小臉。
他話鋒一轉,“我躺下面給你墊着。”
手穿過腋下,托住人,故意朝上一抛。
“啊!”
雲木香驚慌失措地抱緊男人脖子,回神後,就聽到耳邊傳來的笑聲,帶着胸膛一起震動。
雲木香磨磨牙,“花言巧語!”
回程路上安安靜靜。
到家後,雲木香被放到客廳沙發上,周以臣順手将一旁花裏胡哨的墊子拽過來,塞在她腰後。
高大的身軀蹲下,擡起受傷的那只腳,腳踝處微微發腫。
“坐着別動,我去拿藥油。”
把腳架在小馬紮上,周以臣轉身拉開五鬥櫃最下面一層,掏出來個餅幹鐵盒子,打開,裏面放了一些常用藥。
角落裏找到小孩兒巴掌大的藥油。
周以臣洗了手,藥油直接倒在掌心裏,快速搓熱捂在扭到的腳踝上。
燙人的手掌用上力氣,疼得雲木香直抽氣。
她下意識要躲,“我還沒洗腳,你擦了藥一會還要洗掉,麻煩,我晚點自己擦。”
“不行,”
“周……啊,疼啊!”雲木香濕了眼眶,控訴的聲音浸滿委屈,“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想借着上藥欺負我。”
“說什麽?”
“嘶,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嗯?”
雲木香看他裝傻充愣,避重就輕,氣得用好好的那只腳去踹人,卻被察覺,連帶小腿被夾在手臂上,怎麽都抽不出來。
掙紮一番,直到聽見周以臣說好了,她才被放開。
被搓揉的腳腕紅到不行,疼意卻消退不少。
但這不妨礙雲木香繼續瞪男人。
周以臣挑眉,目光落在她受傷的那只腳上。
“你過年傷得也是這只腳吧。”
“還說!兩次都怪你。”
“?”
“兩次都是跟你在一起傷到的!是你沒保護好我。”控訴的眼睛濕漉漉。
漂亮的眼睛裏噙着淚,有點傻。
周以臣越看越可愛,心裏頭暗罵一句,垂下頭顱。
“恩,怪我。”
他重新将人抱起來,“送你進屋。”
“我還沒洗漱。”
“我幫你。”
牙刷是抹上牙膏塞進嘴裏的。
洗臉的毛巾是溫熱的,一點也不燙。
沒法泡腳,是一點點擦拭幹淨的。
等把人收拾完,好好塞進被窩裏,生生給周以臣累出一身汗來,最終不得不重新洗澡。
不耐煩再燒水,直接洗了個冷水澡。
周以臣帶着一身寒意上床上,生生把雲木香的困意都給趕走大半。
她渾身打個哆嗦,挪動身子想要躲開。
周以臣以為她還在生氣,步步緊逼,最終把人給困在懷裏,看她臉色好不好,眉頭才松開幾分。
“老婆,今天行刑怎麽耽誤這麽晚?”
他沒記錯,公布的時間是下午兩點。
一行八個需要吃花生米的,滿打滿算一個小時內就能解決才對。
雲木香瞅他一眼,沒有理人。
周以臣就知道這是氣還沒消。
他想了想,伸手把燈給拉滅,黑暗中摸索着将人摟緊。
“老婆,晚上我可想你了,你是不知道我們兒子多能鬧騰。”
“你別造謠我兒子,他乖着呢。”
“老婆你講講理。”
“他只折騰不熟悉的人。”
“……”
一句話給周以臣說得啞口無言。
“你有怨氣是對的,我平時陪你們的少,你們來軍區快兩個月的時間,我陪你們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我反省,老婆你也答應我,以後晚上別一個人在外面,軍區也不是絕對安全的,那麽多人,誰也無法保證每個人的人品都是好的。”
“那麽晚,你在外面萬一出了什麽事情,我上哪兒再賠兒子一個媽媽,陪岳父岳母一個女兒?”
雲木香眼神飄忽,被他這一段話說得心虛。
她清楚自己有自保能力,周以臣卻不知道。
雲木香咬着唇,埋在胸口的腦袋慢慢仰起來。
黑暗中其實什麽都看不到。
她卻篤定,周以臣這會肯定在看她。
“誰叫你兇我的。”
周以臣:“……”
所以,是他搞錯了重點。
周以臣失笑,下巴蹭了蹭難搞的人,溫聲細語地問,“你想怎麽罰我?”
“這個難道不應該你自己想,一定都沒誠意!”
周以臣聽完就笑出聲,唇角勾起漫不經心地笑。
“明天有事嗎?”
雲木香故意點頭,“有,忙着呢,早起要給你們爺倆買飯,上午還要去學校上思想課,中午吳雪請我吃飯,下午和謝靜雲約了一起去醫院做檢查。”
“哦,對了,劉大姐還跟我說後院菜地長葉子,要開始準備肥料,得上山挖土來補。”
是那種經年累月鳥雀駐足的地方,鳥糞和樹葉堆積,随着溫度改變自然發酵的糞土,裏面營養成分不比人肥差。
類似的肥料,山上到處都是。
“背土的時候還要順便撿點柴火,要想晚上吃什麽,晚上還要準備第二天上課的教案,同時還要監督兒子識字,你倒是輕松,立了那麽大一個目标,最後全丢給我,真不知道你是懲罰兒子還是懲罰我。”
“……”
聽着是挺忙。
可周以臣也發現,沒一件要緊事情。
“最近沒見你和謝靜雲來往,怎麽想起來找你去醫院。”他一度以為兩人吵架不來往了。
“你不清楚?”
“我該清楚?”周以臣疑惑。
“東永亮是不是升連長了,就在王營長手底下。”
周以臣略微一想,懂了。
“那吳雪請你吃飯?”
“當然是因為我幫了她一個大忙,你放心,我可沒打你的旗號,我可不是葉芝蘭。”
葉芝蘭的罪名同判決一起出來的。
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你剛剛不是問我為什麽耽誤這麽久?葉家下午來人了,當衆又給她新增了一個罪名,說她冒充葉家女兒的身份,追問她真正的葉家姑娘在哪兒,葉芝蘭興許是看到希望,一直拖着沒說。”
……
一夜過去,情況又發生變化。
早早去申請用車的周以臣得到最新消息。
趙參謀長果斷與壞分子劃清關系,沒受牽連。
原四十二師政治主任調三十九師。
新來的葉家人,成為四十二師新政治主任,未來将同趙參謀長繼續共事。
周以臣拿到鑰匙,帶着一肚子八卦打算回家跟老婆分享。
一進門,迎面就飛出來個東西。
他下意識擡手抓住,定睛一看。
是沙發上的抱枕。
“老婆,誰又惹你生氣了。”
“還有誰,你!”
雲木香坐在沙發上,懷裏抱着兒子,雙眼閃爍着怒火。
“好好的兒子,才讓你照顧多久,你就把他折騰病了。”
“病了?”
周以臣大步上前,将老婆懷裏的淼淼拉出來,肉眼可見小臉紅彤彤的。
擡手摸摸額頭,有點燙。
“發燒了?”
周以臣第一時間想到,肯定是昨晚上洗澡鬧的。
淼淼蔫蔫地看眼爸爸,掙紮一下,扭頭又投進媽媽懷裏,黏糊得不像樣。
雲木香抱着兒子說:“量了□□溫,三十七度四,有點低燒,不能直接吃退燒藥,你去醫院買點板藍根葉子回來,煮了給他喝。”
周以臣點點頭,抓住放在茶幾上的鑰匙起身。
“還要其他的嗎?我早飯順便一起買回來,淼淼有沒有想吃的。”
淼淼眨眨眼,小舌頭舔了舔幹幹的唇。
“想吃小馄饨,要灑蝦米。”
“……”
這兒只有抄手,還是紅油抄手。
周以臣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沒一會,屋裏坐着的母子倆聽到外面有汽車發動的聲音。
淼淼好奇,拉着媽媽要出去看,瞧見了周以臣留下的車屁股。
半個小時後,周以臣開車回來。
拎着淼淼要的燕皮小馄饨,清湯裏沒飄蝦皮,改成了紫菜。
淼淼也沒追着蝦皮問,喝着味道都鮮,一碗馄饨給他的病幹去一半。
周以臣給雲木香帶的也是馄饨,額外配大包子。
雲木香嘗了口馄饨,“這是哪個食堂買的?味道還好。”
皮薄如蟬翼,餡少,湯清,味鮮。
“就前面二小食堂,跟大師傅專門點的。”
因為一碗不值當包,這才一人一碗。
雲木香沒單獨點過,都是食堂做什麽吃什麽,如今倒是動了心思。
淼淼吃好,精神頭好些,雲木香讓周以臣盯着,她去廚房熬板藍根葉。
淼淼看媽媽不在,抓住周以臣的手指偷偷小聲問,“爸爸,外面是你的車車嗎?”
“不是。”
周以臣摸摸他頭,看他恢複精神,心裏頭自責才少了些。
“那是爸爸借來的車。”
“爸爸借車幹森麽。”
“想帶媽媽和淼淼出去玩兒,可惜淼淼生病了。”
“!”
淼淼立馬站直,“爸爸,淼淼病已經好了,你摸你摸,已經不熱了。”
周以臣掌心本身就熱,根本摸不出什麽來。
淼淼就拉開褲腰帶,抓着爸爸的手往裏塞。
“?”
周以臣用些力道制止他,“幹嘛呢。”
“爸爸,你摸摸我屁股。”
“不要。”
周以臣很抗拒。
無緣無故摸什麽屁股。
“媽媽說,人屁股是涼的,會發熱一定是生病啦。”
“……”
确定不是你媽哄小孩的話?
周以臣最終抽出手,用最科學的辦法。
偏門小方不靠譜。
水銀溫度計,依舊停留在三十七度四上。
淼淼聽完死活不承認。
“壞了壞了,一定是這東西壞了,爸爸,我們把它扔掉吧。”
周以臣直接給他個腦瓜崩。
“不行。”
他才哄好的老婆。
溫度計摔了,就算是兒子主謀,可他現在是個病人,最後這氣一定是撒在他身上。
毛頭小子,詭計多端。
等周以臣回神,發現懷裏抱着的小子不見了。
他跑去廚房,趴在門框上大喊。
“媽媽,爸爸要帶我們去出去玩!”
周以臣:“……”
“周以臣,你又搞什麽。”
周以臣只好起身,卡着兒子後頸,将他壓在門板上,讓發燙的小臉和額頭貼着門降溫。
“老婆,那是原計劃,本身兒子如果不生病,我借了車,打算帶你們去縣城逛逛,淼淼正月十七的生日,今年沒趕上過,帶他去照相館拍個照,多洗兩張給爸媽他們寄過去。”
“算了,淼淼這樣去了也玩不好,我還約了人。”
淼淼拍着門,“媽媽,我可以!”
“嗯?”
“好吧,媽媽我想去玩兒。”
小手指摳着門,卡茲卡茲的聲音十分吵耳朵。
雲木香挑眉,“這麽想去?”
淼淼察覺到有戲,猛點頭。
“那好,媽媽如果答應你,你今天要把這一壺的藥喝幹淨。”
煮的板藍根水微微發苦,肯定不會是小孩子喜歡的味道。
淼淼湊近,還沒瞧見就先捏住鼻子,低頭看了眼小鋁鍋裏深褐色的水,眉頭立馬皺在一塊兒。
“媽媽,一半好不好?”
“病好不了,還是別去了。”
“媽媽,我可以泡大白兔喝嗎?”
“病好不了,還是別去了。”
“……”
淼淼睜着濕漉漉的大眼睛望着爸爸。
雲木香一個眼神橫過來。
周以臣攤開雙手,“兒子,家裏爸爸聽媽媽的。”
淼淼确定沒辦法讨價還價,見媽媽已經開始拿碗裝藥……
去要喝,不去也要喝!
“媽媽,我答應你!”
那肯定要去!
……
雲木香需要請假。
上午的思想課沒去上。
至于約好的人,吉普車停在筒子樓下,雲木香讓周以臣盯着兒子喝水,她去到吳雪家提了要出門的事。
吳雪雙眼一亮,“嫂子,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帶二斤紅糖回來,供銷社每次來貨都太少,後面肚子大起來肯定不方便去搶,早早囤一些在家。”
“行呀,二斤是吧,還有其他什麽需要的嗎?”
“紅糖就好,嫂子你等等我找找票。”
“那我先上去跟靜雲說一聲。”
“好。”
前腳走,吳新雨後腳過來。
“姐,你找什麽呢。”
“紅糖票,正好周團長愛人要去縣裏,我讓她幫忙帶。”
“今天有去縣裏的車?”吳新雨問。
“周團長開車去,你有沒有要買的東西,順便讓雲嫂子帶。”
吳新雨下意識要搖頭,想到什麽,停住了。
“還挺多的,主要是嫂子開的藥材,軍區醫院缺了些,我想去縣城裏看看,只是周團長帶嫂子一起去,我跟着是不是不太好。”
“等下問問。”
雲木香下來,一聽這個搖搖頭,“車上還有位置,一起去沒問題,你現在能走嗎?車就在外面。”
“可以。”
吳雪也催促她,“那趕緊回家拿上錢包走,別讓嫂子等太久。”
吳新雨速度很快,就像是吳雪所說,拎上布包就走了。
車裏,周以臣正瞪着兒子。
因為這小混蛋被他發現,喝一口吐一口。
餘光看到出來的雲木香,點了點兒子腦袋,“我一會告你媽!”
“爸爸,你大人怎麽還告狀!”
“小孩子才叫告狀,大人這叫陳述事實。”
周以臣一把搶過水壺,擰上,胳膊搭在車門上沖雲木香招呼,“老婆,你兒子他犯錯了。”
他說完,看到老婆後面還跟着個人。
吳新雨有些害怕周以臣,“周團長好。”
“恩。”
雲木香拉開前車門,沖吳新雨說:“先上去吧。”
這輛吉普是老式的。
後座上車,只能通過挪動副駕駛的座椅一條路。
“阿姨。”淼淼主動給吳新雨讓位置。
周以臣見人坐好,幫忙把副駕駛座給挪回來。
雲木香說:“新雨要進城買點東西。”
“恩。”
吳新雨補充,“到縣裏我們分開行動吧,嫂子你們玩兒,我們回來約定和地方碰見。”
雲木香想說一起也沒什麽,可瞧見周以臣板着的臉露出一絲笑,已經先她一步應下。
“也行,等到地方看。”
雲木香爬上車,吉普底座太高,她上得有點費力。
周以臣單手撐着方向盤,看她笨笨的動作,有被可愛到。
勾起唇角,沖她伸出手。
雲木香瞧見,飛了一個‘很上道’的眼神,将手搭上去。
剛坐穩的吳新雨擡起頭,就看到這一幕。
男人有力的臂膀輕而易舉就将女人拉上車,手卻沒放,緊緊握着,直到女人甩開,臉上的笑卻是甜甜的。
她想,她不在,這手應該不會放開。
吳新雨心裏湧起一陣羨慕。
情不自禁地就想到自己和自家男人。
她和丈夫是堂姐介紹。
連相親的步驟都省了下來。
适齡的年紀,堂姐給家裏寄來一封信,說介紹個合适的對象。
年齡,職位,家庭……額外附帶一張照片。
說是父母如果滿意,就回信,也寄上一張她的照片。
父母看着很滿意,隔天就帶她去鎮上拍照。
黑白底的半身照,一塊錢一張,一家人一個星期的夥食費,放平時父母肯定肉痛到不行。
那天沒有,都覺得這一塊錢花得值。
半個月後,又來了一封信。
堂姐說對方相中了,讓她收拾包袱來軍區。
當時去的是市軍區。
見面第一天,大家吃了頓飯,她沒敢看對方。
回去他打了結婚申請。
第七天,申請批複,兩人再次見面,去民政局領了證。
沒辦酒,各種情況不允許。
那會正趕上選址确定,結婚第二天,她就抖着腿收拾東西,來到山裏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開始條件是真的艱苦。
住得是帳篷,吃得是野菜樹根。
那時候混住在一塊兒,她不好意思,兩人沒多少夫妻生活。
老房區搭建好,她一家和堂姐一家住一塊兒。
門對門的兩間廂房。
她那會才覺得自己有家。
那時候堂姐剛生老大,懷着老二,她也想過什麽時候有自己的孩子。
然後她就發現,她男人并不想跟她生孩子。
女人很敏感。
她能感覺得到。
跟堂姐說,堂姐說她想得太多。
後來堂姐二胎難産。
正趕上婆婆來照顧月子,姐夫出任務不在,需要簽字的時候婆婆吓跑了。
醫生抓她簽的字。
“新雨,新雨,你想什麽呢。”
吳新雨回神,迷茫的眼神看向前方。
副駕駛座上,雲木香扭頭看着她,車子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啓動,看兩邊背景,已經出了檢查口。
吳新雨清清嗓子,“在想買藥的事,嫂子,我剛剛才想起來,你之前說過你沒有開方的資格,那我去醫院或者藥鋪賣藥,會不會被拒絕?”
中草藥都需要看方子。
雲木香很奇怪,“之前開的藥喝完了?”
吳新雨心裏咯噔一下,“快,快了。”
“前期第一個療程的喝完就能停下,先試試看。”雲木香輕笑,“其實問題也許不是出在你身上的,可以的話,讓你愛人也去醫院檢查檢查一下男科,沒準是他身體有毛病,才生不出來孩子。”
“……”
吳新雨臉微紅,“他身體很結實。”
“結實不等于健康,是不是,老公,你認識那麽多男性同志,肯定知道一些人,明明長得很壯實,其實……”
雲木香被捂住嘴巴,眨眨眼不理解地看向正在開車的人。
“你又不是醫生。”
周以臣後視鏡裏掃了眼吳新雨。
吳新雨心頭一緊,轉移話題,“嫂子,我姐定了下周日暖房,你到時候一定要來。”
“好啊,等我回去給她編兩個大紅平安結,保平安很靈的。”
“嫂子還會這個,到時候教教我。”
“我還會煳燈籠,剪窗花。”
“真厲害。”
“一般~對了,學校要招編外老師,我剛剛見到你姐忘記說,等回去你通知她和靜雲一生,這次別再錯過。”
雲木香想到什麽,“你要不要也試試看。”
“我不行,我還是算了。”吳新雨想也不想就拒絕掉,“我沒上過學。”
“你姐不是說你識字。”
“恩,隔三差五去學校上過課,認識的不多。”
雲木香有些遺憾,“那有空去掃盲班,多認識一些字,可以到學校參加考試,考個學歷下來。”
“我都結婚了,再說考那個做什麽呀,現在學歷又沒用。”
雲木香笑笑,沒再去勸。
淼淼看看阿姨,突然扶着座椅,把頭從縫隙伸出去。
“媽媽,學歷沒用,我可不可以也不學啊。”
“??!”
那當然不行!
雲木香心裏頭瞬間響起警鈴。
曾經夢到過關于兒子的一切,像一把把小刀突然飛向她。
難不成她兒子天生廢材?
不。
這不是真的!
雲木香不相信。
她對上兒子期待的目光,拒絕的話到嘴邊又給吞回去,換了種方式。
“不想學呀?行啊。”雲木香痛快地答應。
淼淼亮起雙眼。
周以臣奇怪地看眼她,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忍不住輕敲起來。
雲木香:“你順便再給自己換個爸爸媽媽,你可以容忍自己不識字,我不能接受有一個不識字的兒子。”
猶如晴天霹靂,淼淼的僥幸瞬間被雷劈得稀碎。
“為什麽呀。”
雲木香回頭問,“因為媽媽虧本呀。”
“?”
淼淼一臉迷茫。
雲木香舉例,“淼淼是不是喜歡疊飛機?”
“昂。”
“那淼淼希望媽媽跟你一起玩,媽媽有沒有跟着你一起學?淼淼不知道吧,媽媽其實一點也不喜歡疊飛機!”
“(⊙_⊙)”
哈?
竟然有人會不喜歡疊飛機。
周以臣忍着笑,一下就想明白。
“淼淼還喜歡聽故事,可媽媽每天在學校跟學生說那麽多話後,回家已經沒力氣再說話,嘴巴幹幹的,可為了淼淼開心,媽媽還是願意做的。”
“(ΩДΩ)”
他,他……
淼淼眨眨眼,忽然後退坐回位置上去。
雲木香看去,以為他知難而退。
下一秒,就看到兒子将挂在椅背上的水壺給取下來,小手捧着送媽媽面前。
“媽媽,喝水,你要是不想說話就不說。”
雲木香一陣感動地接過水壺。
看看,看看。
就說她兒子怎麽可能會長歪!
周以臣輕咳,“老婆,那是兒子的藥。”
雲木香:“……”
擰開瓶蓋,淡淡的味道傳出來,她臉色瞬間漆黑。
擡起眼睛,虎視眈眈地盯着耍心眼的臭小孩,一把将水壺塞回去。
“你,喝!”
“……”
淼淼躲不過去,只好抱着小口小口吞,像喝毒藥一樣痛苦。
被坑了一下,雲木香瞬間感覺到她媽心似鐵。
“類似的情況還有許多,綜上所述,媽媽成為淼淼的驕傲,自然也忘未來淼淼是媽媽的驕傲,媽媽這麽好,教出來的兒子也必須厲害,所以,淼淼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可以提前說,媽媽是個開明的媽媽,很願意接受別人的建議。”
建議被雲木香咬在嘴巴裏,刻意加重。
淼淼:ヽ(*。>Д<)o゜
“媽媽,淼淼是好淼淼。”
“你都不識字。”
“淼,淼淼還小。”
“你都不願意認字,媽媽好傷心,一想到以後開家長會,別人問:你家孩子考多少分?人家都說滿分,考一百分,輪到媽媽:他不識字,想想就好丢人,老公,要不趁着還小,淼淼也不願意認字,我們重新再生一個吧。”
淼淼:“!!!”
周以臣莫名興奮起來,“生,回去就生。”
手順着話就伸過來。
突然,半路被按住。
周以臣擡眼看了下後視鏡,他家臭小子撲出來整個人緊緊抱住他的手臂。
給吳新雨也吓一跳,“淼淼,快坐好,你爸爸媽媽和你開玩笑呢。”
“真的嗎?”淼淼滿懷期待。
雲木香輕撩頭發,“阿姨才是在跟你開玩笑,怕你哭鼻子,哄你的。”
淼淼:o(╥﹏╥)o
他是真想哭。
卻莫名想到媽媽不喜歡小孩子哭。
眼淚跑到眼眶裏,又生生給憋回去。
“媽媽。”
“哎呦,誰家小可憐,先把你爸爸手放開,爸爸開車呢。”
他不幹,三兩下就想爬到媽媽懷裏頭去。
雲木香按住他的頭,“危險,車在動的時候不要亂爬,坐好。”
以往還鬧騰的小人扁着嘴巴坐回去。
吳新雨心得心軟得一塌糊塗。
想勸,又清楚她沒有立場說。
同樣,雲木香這新鮮的理念也讓她震驚。
誰家養兒子不都為其奉獻,哪有直白說生你就是為了炫耀的。
再看眼周團長,一點也不反駁。
吳新雨越琢磨,越新奇,沒忍住看了眼淼淼。
淼淼正裝堅強,努力憋着眼淚。
一不小心就撞上身邊阿姨的目光,心裏一咯噔,瞬間一切傷心都沒了,全部變成了害怕。
“阿阿阿阿阿姨,你別看我!”
雲木香:“怎麽還結巴起來,好好說話。”
吳新雨:“沒關系,我看淼淼可愛,特別喜歡。”
“我不要你喜歡!”
淼淼跳起來,“阿姨!我說認真的哦,淼淼只能是媽媽的,你再喜歡淼淼,淼淼也不可能跟你一起回家,當阿姨的兒子。”
雲木香:“?”
周以臣:“?”
吳新雨:“……?”
“說什麽呢,阿姨沒這麽想。”
雖然嫂子說那話讓人震驚,可看舉例子就知道是騙小孩的。
自家兒子哪能真為了不認識字,就送別人,又不是多。
淼淼死活不信,後背貼着車門,緊緊抱住自己。
“阿姨,淼淼是很可愛,很招人喜歡,看看可以,不能偷哦,偷小孩是犯法的,我爺爺是警察!會抓你。”
雲木香已經回過神,擰着身子趴在椅背上看她兒子小嘴叭叭。
明明早上還病恹恹的,這會耍嘴皮子倒是精神起來。
這之後,淼淼就單方面拉開了和吳阿姨的距離。
他用行動表明,他是吳阿姨得不到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