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黨參

第084章 黨參

驚雷喚醒春日。

等待的雨卻沒下下來。

隔日一早, 雲木香瞧見隔壁劉大姐背着鋤頭出門。

“劉大姐早,這是去自留地?”

“對,昨天雷打這麽大, 這幾天肯定有雨,趕着下下來之前把菜根給挖挖, 給菜籽撒下去, 先走啦。”

清晨薄霧籠罩, 很快遮掩住劉大姐的身影。

雲木香一邊刷牙一邊四處查看。

她尋不到娃娃的身影。

最後一次見面,還是昨天下去撒花種的時候。

這還是它第一次悄無聲息地消失。

雲木香望着山,一會想到娃娃是不是被人抓住正準備拿去醫院賣掉, 一會想它所需的靈氣已經足夠,才會不告而別。

啧。

不管是哪一種,都還挺讓人不爽的。

雲木香吐掉漱口水,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就見周以臣房前的廊檐下綁了根繩子。

“你這是做什麽?”

“在這加條繩子曬衣服, 家裏平常沒人,萬一下雨衣服不是白洗了。”

周以臣動作很快,三兩下就在房梁下面固定好繩子。

擔心繩子太軟,衣服一挂全部滑落到中間, 周以臣刻意纏在竹竿上, 竹竿增加平衡,纏繞的繩子防止風吹衣架到處滑動。

他順便将昨晚上的衣服給抖開。

山上潮濕, 盆裏放一夜的衣服産生大量黴味, 他動動鼻子,挂衣服的動作停下。

雲木香端着茶杯牙刷路過, 瞧見他皺起眉頭。

“怎麽了?”

“衣服要重洗。”他故意把衣服遞到她鼻子下面,“聞聞。”

味道很沖, 還夾雜着平日裏雲木香所用的香皂味道。

混在一起不亞于捂了半個月的黴豆腐。

雲木香連連後退,“你怎麽還偷襲!”

小手捏着鼻子,十分嫌棄。

靈動的眼睛看眼衣服,很快轉移到周以臣身上。

“老公,你昨天說的,以後洗洗涮涮的活都你來。”

周以臣點頭,卻故意說:“味道不大,曬曬就好。”

“不行不行!曬不幹淨,要再過遍水。”

茶杯牙刷直接放在窗臺上,雲木香催着周以臣端上盆,推着他走到壓井旁。

“你洗,早飯我來買。”

痛快的像是她本人做一樣。

周以臣失笑,“以後再想吃什麽,直接去小食堂找大師傅開小竈,別再麻煩人家。”

雲木香昨兒咬死不認榆錢,只含糊不清地說,興許是有人想讨好她,學校要招新嘛。

也不管周以臣信不信。

反正該信的沒信。

雲木香走去買得早餐,動作比周以臣慢,到時只有粥和花卷。

回來掏鹹菜時,看着空掉的玻璃罐頭,想到謝靜雲的建議。

“老公,哪裏能買到鹹菜壇子?”

“你要自己做?”

“難道一直麻煩別人,我算了算賬,鹹菜的成本很低,換不劃算。”

她給出去的東西足夠自家做幾壇子。

開春吃得野菜多起來,冬日貯藏的蘿蔔土豆都開始想辦法解決,比平日價格還要低呢。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你別管了。”

周以臣擡眸,看她是認真的,便沒再打岔。

餘光掃過角落,再看一眼安靜吃飯的人,三兩下吃完,收拾收拾準備出門。

蹲下換鞋帶時,頭也不回地叮囑一句。

“花要經常換,你是自己采,還是我回來帶?”

雲木香雲裏霧裏不明所以。

“什麽花。”她擡頭看向說話的人。

周以臣正好起身,錯一步站在門口,擡手将帽子扣在頭上,慢慢整理。

動作之刻意,輕松讓雲木香看到角落多出來的東西。

長枝的迎春花經過一天一夜,已經有些慘敗,開得不如昨日精神,可那抹黃在灰白牆壁,原木地板的映襯下,依舊亮眼。

雲木香端着碗走過來,上下左右把插花的鞋架子打量了個遍。

“這是你做的?”

就直覺。

雲木香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周以臣,眼底滿是崇拜。

“老公你真厲害!部隊還教這個呢。”

以前的周以臣肯定不會這個。

被誇的人雲淡風輕地挑了下眉,“很難,用心觀察一下就知道結構原理。”

雲木香輕笑,“那我的圓桌圓凳什麽時候能到?”

她說話時看向外面角落,“還有這水泥,你打算抹平地嗎?那和院子形象是不是不搭?”

“有這個打算,吊床的木樁需要固定,單純打樁不夠。”周以臣站在階梯上,回頭看她,“不然你再想想,我遲兩天再幹。”

“那我好好想想,還有水缸。”

前院光禿禿的,還真不如後院菜地好看。

方塊大的菜地裏,綠油油的小菜苗是真可愛。周以臣點點頭,這次真走了。

一路唇角挂笑,心情十分好。

雲木香抿着粥,打量怎麽讓水泥地出現在農家小院的景色更和諧。

正想着,腿被蹭了蹭。

低頭,瞧見淼淼學她端着碗,并肩站在了身旁,再次提出申請。

“媽媽,小黃的游泳池,它已經是個大鴨子,需要下水學會游泳。”

“……”

雲木香感到牙疼,“兒子,小黃是鵝。”

像是附和她的話,小黃從屋側的小路出現,扇着翅膀,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來,屁股後面墜着兩只小母雞。

小母雞也開始褪毛,比小黃當時還糟糕,長出來的新羽毛黃得斑駁。

她盯着小黃,小黃歪頭看她一眼,收回視線開始新一天巡視領地的活動。

順着前方剛剛改成的瓦礫路,走一步噶一聲。

聲音不算大,也沒吵人的煩躁感。

淼淼餘光看眼媽媽,朝着小黃走去,背對着媽媽偷偷把碗裏故意留下的米粒倒在地上給小黃三個加餐。

小黃象征性只吃最上面一層。

倒是兩只小母雞争先恐後。

“淼淼!”

淼淼端着碗轉身,歪頭啊一聲,“媽媽,怎麽啦?”

“你在幹什麽?”

“吃飯呀。”

雲木香大步上前,正要呵斥,察覺到什麽,扭頭看向山坡的,犀利的目光掃過,最終定格在窗口。

空了一夜的花盆重新長出葉子來。

雲木香暫時放過兒子,轉身走到窗口,身影整個将花盆給籠罩住,仔細看能瞧見葉子在微微顫抖。

她伸出手揪住最大的那片葉子,正打算揪出來時,停住了。

松開手,轉過身。

院外道路上出現一道精神奕奕的身影。

雲木香露出笑容,擡手打招呼,“幹媽,早呀。”

陶勝男笑着推門進來,“早,吃飯呢。”

“幹媽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淼淼趁機轉移陣地,甜甜地喊了聲奶奶後,抱着碗筷就跑進屋子裏。

“別跑,奶奶給你帶好吃的了。”

淼淼還怕媽媽找他算賬,一股腦沖進廚房去。

雲木香說:“他心虛呢,剛剛又倒飯喂鵝,說多少次都不聽。”

陶勝男順着她視線看過去,就瞧見院子裏精神抖擻的那只老鵝。

“我都怕到夏天滿院子的蒼蠅。”

當然,這是個借口。

入住的時候,房梁上就被她偷偷刻畫上符文,除去一定程度上的恒溫,驅散蚊蟲的也畫了。

雲木香一手拿空碗,一手接過幹媽遞來的東西。

陶勝男點頭,“那是要好好講。”

她餘光看到淼淼出現,笑着招手,“我們淼淼懂事,肯定會聽媽媽的話,對不對。”

淼淼點着頭,手指過去,“奶奶,它叫小黃。”

陶勝男看了眼大白鵝。

也就腦袋上有抹黃。

“是嗎?”

“名字是我給起的。”

雲木香看一老一少在說,她回屋把碗筷放下,連點陶勝男送來的東西。

用布袋裝的,她也就沒騰東西,直接放在櫃子上。

再出來,淼淼已經蹲到小黃跟前,小胳膊攬着小黃脖子,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而陶勝男在她出來一瞬間就看過來。

她從窗戶下搬來個板凳,“幹媽,坐,正好離上班還早。”

“我今天休息,淼淼現在跟着你上課?”陶勝男落在她身旁。

“對,先學學規矩,淼淼不太能坐得住,今年跟着适應半年,明年我重新帶班再重頭讀。”

“那今天讓他跟我吧,我反正沒事。”

雲木香稀奇,沒第一時間答應,扭頭看向淼淼,詢問他本人的意見。

淼淼看眼媽媽,“我可以嗎?”

什麽都沒回答,又什麽都回答了。

就知道這小子教室裏坐不住。

“那媽媽給你請假,跟奶奶一塊要聽話。”

“我聽話!”

淼淼激動地跳起來,差點一腳踩在小黃爪蹼上。

陶勝男見氣氛正好,似是随意唠嗑。

“我調去三十九團的事,以臣跟你說過沒?”

“沒有。”雲木香略微驚訝,“他回家很少說團裏的事情,再加上前段時間出事。”

現在各個軍官回家都閉緊嘴巴,不對家裏人說團裏的事情。

“你很驚訝?”陶勝男瞧出來。

認真說,雲木香是有點發愁。

“幹媽,軍區怎麽會想到讓你和幹爸待在一個師。”

現在想想,三十九師裏,師長和參謀長是夫妻,核心獨立團團長是幹女兒對象,添補上的一營營長是師長兒子。

嚴格說,三十九師算得上一言堂了。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新來的葉參謀長進入三十九師,都比幹媽調來得好。

陶勝男笑容真切幾分,“難為你會想到這個,別擔心,也算好事。”

“?”

好事……

雲木香心裏咯噔一下。

陶勝男那已經轉移話題,沒再說這個。

“我想說的不是我,是新來的葉參謀長,葉芝蘭就是冒充他女兒才有資本作威作福,按照葉家在首都的地位,他本不該調到我們軍區,任小小的參謀長。”

在首都,就已經是首長的人,來這算降職。

如今老丈人和女婿同一級,怎麽看都不對勁。

除非過渡。

雲木香心頭跳了一拍。

她試圖從幹媽眼睛裏找到一絲情緒,對方隐藏的很好,言語中已經說到葉參謀長親生女兒的唯一獨女。

“他現在把外孫女帶在身邊,聽意思是想在軍區給那孩子找個合适的對象。”

雲木香猜測,“看上剛子哥了?”

雲木香和詹成剛同齡,只他月份大些。

陶勝男聽見這名,就恨鐵不成鋼。

“要真看上就好了,我立馬把他打包送出去,人家眼光高着呢,可瞧不上我們這些沒根基的。”

雲木香笑容淡了點。

也是,真正比較起來,幹爸是從底層拼命爬上來的寒門子弟,同趙家一代代傳承不同。

“可趙家沒同齡的适婚人吧。”

之前和葉芝蘭有矛盾後,她有意無意打聽過趙家和葉家的情況。

葉家遠在首都不提。

趙家情況不太好,早年軍閥出身,為洗掉身份趙家也是拼過命的,如今坐鎮退休的老爺子已經九十多歲高齡。

早年一妻三姨太,攏共給他生了六個兒子三個女兒,五子一女死在戰場上。

上了年紀的原配夫人早早去世,續弦娶了年少的趙老夫人,兩人相差二十歲,婚後沒多久有了老來子,也就是趙參謀長。

解放後廢除妻妾制,姨太太被勸從良,只是解放後日子清苦,享樂慣了的姨太太不太适應,陸續去了。

時局穩定,趙參謀長這一輩,只餘一哥兩姐,年齡都足夠給他當父母。

唯一的哥哥年輕時上戰場傷了身子,沒能留下子嗣。

這也是葉芝蘭嫁進來一舉得男後,被捧着慣着的原因之一,趙昊出生,趙參謀長前妻生的幾個孩子一律被他過繼給了無子的大哥。

趙家同葉參謀長外孫女同輩的人,還都是奶娃娃呢。

哪裏還有合适的人。

差三歲,還能說女大三抱金磚,差十來歲就離譜。

雲木香不厚道地說:“趙家總不會願意拿自家孫子當童養夫養。”

“淘氣。”

陶勝男就這麽念叨一句,“輩分在很多時候都不算什麽,要知道老夫少妻比比皆是。”

雲木香被惡心到了。

“這親還不如不認。”

“這就不是我們能管的事情,跟你提這個,是葉參謀長有意讓你們接觸,我這裏會直接給你攔回去,如果直接找到你面前,不理會就是,別沾上什麽髒的臭的。”

怕雲木香不放在心上,陶勝男刻意提一句。

“葉芝蘭雖然現在被兩家劃清楚關系,難免他們不會小心眼,遷怒到你身上來,你多警醒點。”

雲木香驚了。

你這也太不要臉了。

她突然想到什麽,“幹媽,他們該不會把兩家關系破裂的鍋甩在我身上吧。”

十三角是她發現,從而牽連出後面一系列的事情。

那之前她和葉芝蘭還發生了矛盾。

雲木香試圖換個方向想,如果沒十三角這事,趙家知道葉芝蘭的身份,會離婚嗎?

不會。

雲木香很肯定。

趙家不會,葉家也不會。

雙方都會拿捏這點,共同争取利益。

陶勝男看她臉色都變了,抓住她的手安撫道,“別胡思亂想,情況沒你想得那麽嚴重。”

雲木香擡眸,該示弱時示弱。

“幹媽,這要是兩家恨上我……”

“安心,有我和你幹爸呢,你和以臣又不是無名無姓的人,他們想動手也要三思而行。”陶勝男嘆氣,“有點後悔跟你說這個了,本來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別被人算計,別害怕。”

雲木香像是緩過神來,坐直身子。

“我不怕,我只要立身夠正,就不會給別人機會。”

年輕人身上總有種蓬勃的朝氣。

陶勝男從雲木香身上感覺到了,她露出笑容,再看她的眼神更是多了幾分滿意。

她想,不怪老頭更喜歡這幹女兒。

齊春跟她确實沒法比。

這時,雲木香也突然提起齊春。

“幹媽,葉參謀長家外孫女,是不是十幾歲的年紀,臉圓圓的,這麽高?”她擡手比劃着。

陶勝男點頭,“對,見人說話十分愛笑,小姑娘看着是不錯,你已經見過了?”

“見過,昨天跟齊春一塊,幹媽,沒關系嗎?”

齊春可愛打着幹爸的名頭炫耀。

陶勝男聽懂她未言之意。

“她不敢。”

齊春膽子不大,她對象也是個老實人,這也是陶勝男會容忍齊春在外花口的原因。

雲木香見幹媽心裏有數,就沒再啰嗦。

也在這時,她又聽見細細的哭聲。

雲木香眉頭皺起,意識到陶勝男坐在對面,很快斂眉恢複平靜,動了動耳朵想捕捉哭聲來源,奈何兒子太鬧騰,雞鵝一塊兒吵,除了聽到他們的叫聲,再也聽不見其他。【】

雲木香被吵得頭疼。

陶勝男倒是覺得熱鬧,她看眼時間。

“你是不是快到上課時間,那我直接把淼淼帶走,你去學校吧。”

陶勝男沖淼淼招手,“走,奶奶帶你去玩兒。”

“玩什麽!”

一老一少開心離開。

雲木香目送兩人離開,默默心疼兩秒還要乖乖去上班的自己。

淼淼有人帶。

雲木香中午便沒回家,留在學校裏完善學校的未來發展。

一份報告寫寫添添。

這期間,江山來找她問淼淼今天為什麽沒來。

除去淼淼,曲婉玲今天也沒來。

徐玲玲還說下班要去嘲笑她,喊雲木香,她沒工夫去落井下石。

她下午只有一節課。

上完雲木香就走了。

她也是上課時想到怎麽改水泥地,她打算上山去河邊撿一些鵝卵石。在水泥未幹的時候鋪上去。

剛出學校,正好撞見羅來喜。

“雲老師,正要找你呢。”

“找我,大姐有事?”

“我妹讓我給你遞句話,你家送過去的樹樁什麽都收拾好了,之前周團長說他自己做,看什麽時候方便拉回家。”

雲木香一聽這個,“還麻煩大姐跑一趟,等傍晚我讓人去拉。”

“這有什麽麻煩的,我正好要帶着他上山,順路的事兒。”

羅來喜指着路邊揪着樹枝玩兒的長生。

老大一個孩子。

“大姐,長生下學期也該上學了吧。”

“對,之前打算送回家上。”羅來喜想到雲木香是學校老師,“當然那是之前,學校老師少,小孩子沒少打架,現在不一樣,我聽說學校又要招老師?”

“是呀,大姐家有合适的人可以讓來試一試。”

“那有啥要求我嗎?”

“最低初中學歷,說話流利。”

羅來喜眼睛一轉,思索着問,“那你看我家來福合适嗎?她有初中學歷。”

“可以讓來福試試看。”雲木香說:“大姐,我正好也要上山,跟你一起行不行呀。”

“沒問題,你也是上山挖野菜?”

“我去撿點石頭,回家壘點東西。”

羅來喜拍着胸脯,“那等着我沒問題,這附近哪裏有什麽我都知道,咱們走,長生趕快。”

她像是才想起來,“淼淼呢,怎麽沒見?”

“被領着出去玩兒了。”

雲木香回家換了身舊衣服和鞋子,背上背筐,跟着一塊上山。

老房區二裏路遠,就看到一條清澈的小溪。

岸邊被放了兩塊殘破的青石板,給人鋪出一塊站的位置。

睡下,一塊塊石頭被溪水沖得幹淨。

雲木香伸手抓兩個,春天的溪水入手冰涼,渾身止不住打個激靈,趕快抽出手。

羅來喜見她停下,“別在這蹲着,這附近不多,走上頭,上頭有個口經常沖下來石頭,還要人隔一段時間清理一次呢,老房區人剛大批量搬走的時候,少了人來,也沒人收拾,這溪還堵過一次。”

她手裏拿着個小棍,邊撥草邊帶着雲木香走。

“來來來,看看這是啥。”

雲木香以為羅來喜找到了石頭,上前一看,正蹲在岸邊掐着東西。

“大姐?”

“你看這片水芹菜多鮮,竟然還沒被人摘。”

雲木香失笑,湊近瞧見綠油油的嫩水芹,腦子裏想到芹菜水餃,芹菜炒香幹,芹菜燒鳝魚。

嘶。

真香。

雲木香跟着一塊掐了好幾把,足夠兩頓的用量就沒再掐。

羅來喜也是。

野菜就吃個新鮮,摘多了回家放老也是浪費。

“今天真不錯,晚上就燒芹菜疙瘩湯吃。”羅來喜已經開始盤算着。

“媽,都吃好幾天的疙瘩湯了,下面條吧。”長生聽到疙瘩湯就頭痛。

“疙瘩湯不好吃,吃什麽面條,家裏哪有白面。”

長生垂頭喪氣,甩着棍子往前跑了。

羅來喜不管他,繼續往前走,十來分鐘後,找到了她所說的那個口子,被溪水不斷沖刷的石頭圓潤光滑,對疊在一起。

“是這樣的吧。”

“是是是,要沒大姐我得找到什麽時候,這撈兩下就夠了。”

院子角落那片地方沒多大,兩三筐石頭足夠用。

現在為難的是如何撈石頭。

羅來喜見她為難,問了句怎麽了。

一聽,“嗨呀,我以為多大的事情呢,你等會兒。”

雲木香轉過身,就看羅來喜挑挑揀揀,挑了根結實的樹枝,再低頭從地上扯了團藤蔓。

雲木香過去幫忙,“這是做什麽?”

“做個撈石頭的就行。”

短粗的手指因為常年勞動,關節有些畸形,看起來十分不好看。

此刻卻靈活地拿着撸幹淨的藤條來回穿梭,很快編制成兜,綁在刻意留出的Y形樹杈上。

為了防止掉落,藤條纏纏繞繞蔓延到枝幹上,尾巴被塞進裏頭。

“好了,試試看。”

“大姐你還有這手藝,真厲害。”雲木香拿在手裏比劃兩下,興奮地摘掉籃筐,重新走到河邊,彎腰沖着中間撈去。

藤條有點粗,木頭也笨重,鵝卵石滑不溜丢,經常撈一下進兜裏的只剩一半。

就這也比手撿方便。

她在和撥撥弄弄,羅來喜去旁邊繼續挖野菜。

裝籃時,特別大的雲木香便直接給丢在岸邊沒要,剩餘的回家再挑揀。

又一兜,雲木香倒是瞧見了個會動的東西。

低頭去看,耀武揚威的大鉗子高高舉起。

“呀,這河裏還有小龍蝦。”

雲木香有些新奇,驚呼聲驚動羅來喜。

她跑回來看見,“我當出什麽事了呢,這玩意沒肉還腥,沒人愛吃,跟癞.□□一樣煩人。”

光能看不能吃。

“……”

雲木香被這個形容被驚到。

她想到家裏寄來的蝦醬。

表哥廠子裏當初制作蝦醬還鬧過一場,一樣覺得這東西不能吃,還浪費材料,之後表哥帶人沿着兩岸調查,最終在南京農學院那邊了解到一些重要信息。

早些年,小龍蝦是作為寵物飼料被引進進來,自然災害那幾年,很多人家注意到小龍蝦,經常能在餐桌上看見。

之後經濟情況好轉,陸續又被抛棄。

後來是江淮地區溝裏逐漸多起小龍蝦,大多是在臭水溝裏,那時候廁所和臭水溝相連接,基本沒人吃。

是小孩子釣着玩兒,貧窮人家為果腹,拆殼扒肉拿蔥姜一起同土豆玉米煮,陸續發現不一樣的味道。

當然,最後定做蝦醬的品種也不是小龍蝦,而是另一種紅色的海蝦,和一種白色的對蝦。

小龍蝦只是當時調查對象之一。

那段日子,雲木香家裏沒少收到表哥送來的小龍蝦。

她對着東西是不太感冒,光一個臭水溝就足夠勸退。

可這溪水很清。

周以臣和淼淼還挺喜歡吃這東西的。

雲木香想想,“大姐,你再幫我個忙呗。”

她哄着羅來喜新編了個魚簍,選了個安靜的位置放下去,專門用藤條拴着,另一邊拉在岸上用石頭壓着。

羅來喜眉頭緊皺,“你要吃蝦不如摟點魚。”

雲木香笑笑,“那就上來什麽吃什麽。”

“也對,不過幹放着肯定沒東西。”羅來喜是對魚動了心,扒拉有藤條再編一個魚簍,期間還讓長生就地挖幾條蚯蚓。

雲木香看着那亂纏的東西,渾身發麻,一退再退。

羅來喜擡頭時,就發現人影離有二米遠。

她愣了下,看一眼兒子舉起來的蚯蚓,哈哈大笑。

“你怕這個呀,那我幫你弄吧。”

羅來喜手起石頭落下,蚯蚓瞬間切成幾段,她再将魚簍給拎起來丢進去,同樣步驟把另一個也給裝上。

“媽,還要嗎?”

“那你再去看看,有就多放點。”

她蹲在岸邊撩着水把手洗幹淨,起身才沖雲木香招招手。

“蚯蚓又不咬人,過來吧。”

雲木香慢吞吞挪過去,“我知道它不咬人,可是惡心人啊。”

羅來喜就覺得城裏人真逗。

小龍蝦不覺得惡心,惡心能幹的蚯蚓。

在羅來喜眼裏,蚯蚓能喂雞釣魚,可比光長大個不能吃的小龍蝦能幹多了。

說不一塊兒去,羅來喜也就不再提。

雲木香看着魚簍,“什麽時候來拉?”

“早上來就行,一夜差不多了。”

原本還想作弊的雲木香算算時間,“那明天早上大姐過來嗎?”

“過來,我到時候喊你一起。”

“啊!”

遠處傳來長生的尖叫。

雲木香和羅來喜吓一跳,匆匆往他那邊趕去。

長生沒走多遠,靠近看到長生一個屁股蹲坐在地上,整個人懵懵的。

羅來喜急性子,上前照頭就是一下子。

“你喊什麽喊,吓死我了。”

“蚯蚓跑了,被一個樹根攔住,我想挖開誰知道沒拽出來。”

他面前,有個小坑,坑裏頭是個粗壯的褐色根莖。

雲木香只看一眼,攔住繼續要教訓兒子的羅大姐,笑着把長生給拉起來。

“小子,你面條有着落了呀。”

“啊?”長生驚喜地看向羅來喜,“媽!晚上吃面條嗎?”

“吃個屁,你嬸兒哄你的。”

“……”

長生委屈地看向雲木香。

雲木香正撥着土,檢查裸露在外的那棵根莖狀植物。

可惜了,長生這麽大的孩子是有點力氣在身上的,強行将它往外拽,有了損傷。

“大姐,這面條還真要給長生吃上。”

“為啥?”

羅來喜也不笨,順着雲木香的手看下去,瞅着那樹根突然呼吸緊張起來。

“這難道是啥子好東西!人參!”

她沒見過,可不妨礙以前在村裏老是聽人說,都說人參長得像樹根。

雲木香輕笑,“算親戚,這是黨參,價格沒人參貴,可跟普通藥材比,也不便宜,看這規格,我沒記錯上海那兒鮮黨參大條一塊三一斤,這一條,怎麽看也該有個四五斤。”

羅來喜呼吸慢下來,“啥!”

長生重複,“嬸兒說能換錢,媽!面條!”

“我看你像個面條,滾蛋,先別說話。”

羅來喜把兒子轟到邊上,頓下來盯着坑裏看。

“雲老師,這黨參是不是就算中藥材,就按四斤算,一塊三,乖乖這就五塊多錢!”

抵她男人好幾天的工資了。

羅來喜再低頭,雙眼放光。

“那,那現在怎麽辦,我給挖出來?”

“恩,挖出來送去醫院,那邊藥房應該收,不過大姐做好心理準備,這根黨參剛剛被長生用力拽過,表象不完整,價格應該會壓低一些。”

“糟心玩意。”羅來喜念叨兒子一句,很快又調整好,“沒事!反正也是白得的。”

雲木香點點頭,“那我幫您挖出來。”

找了根木頭,小心把邊上的土給撥開。

羅來喜和長生蹲在一邊,齊齊屏住呼吸。

黨參比雲木香估算的還要大,年份也不低,看灰褐色表皮上的橫紋,應該有個五年生的樣子,越往下尾巴越小,根須卻多起來。

到最後完整挖出來,抖了抖上面多餘的土,放在手裏掂量一下,應該有個五斤半的樣子。

斷面滲出黃白色的液體,有點染上土。

雲木香直接用挖在一旁的黨參葉子給包上,仔細放到羅來喜的背筐裏,還特意拿野菜蓋一蓋。

“大姐,野菜也挖得差不多,我們下山吧,到時候你直接去醫院,這個時間藥房肯定還有人。”

“對對對。”

回程的路上,羅來喜是抱着背筐的。

下山時還遇見其他來挖野菜的人,其中就有張秋桂。

她看眼雲木香,輕輕哼一聲。

她大字報已經準備好,晚上就去貼上!

再看一棟樓住的羅來喜那抱着背筐的姿勢,好奇地湊頭看去。

“羅大姐,你今天挖到了什麽好東西,放懷裏抱着。”

羅來喜抱着背筐就躲開。

“野菜能有啥好東西,我背筐帶子壞了你還怪開心。”

“……我不就看看。”

“不想給你看,長生,我們走。”

羅來喜小跑着離開,“雲老師啊,那我們先走了。”

“好。”

雲木香點點頭,慢吞吞地下山。

張秋桂這時候湊過來,“你是不是背着我跟羅來喜說了什麽。”

雲木香看她生氣的模樣,“我能說什麽?”

“當然是說我壞話!”

“你什麽壞話?你不說我都還不知道,下次再見羅大姐我可要好好問問,你這麽關心我知不知道,不如你直接告訴我……唉,你跑什麽,咱們話還沒說完呢。”

雲木香看着張秋桂氣呼呼的身影,輕笑着回到家。

小心把鵝卵石倒在地上攤開,用水清洗一遍,這才放在盆裏晾着。

收拾好才洗了手把衣服換下來。

外套背後早陰濕一片。

換了件幹淨的,扣扣子時,雲木香面向窗戶,大步靠近。

娃娃葉子顫抖着,等了好一會沒聽到動靜,腦袋露出來,正對上近在咫尺的一張臉,吓得葉子繃緊。

下一秒,整顆參被從花盆裏拔出來,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一不小心根須纏到什麽東西,連帶着一起掉出來,正好砸在雲木香的腳面上。

雲木香低頭,是娃娃之前帶回來的千年靈芝。

撞到她的腳後,又彈到牆上,才掉落在地上。

伴随着嗚嗚咽咽的連串哭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

尖銳,響亮。

雲木香眯着眼睛,陰恻恻地看向娃娃。

“你給搞出來的生命!”

“不怪我。”娃娃弱小可憐又捂不住。

“難不成還怪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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