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千金笑(八)
千金笑(八)
許是堂溪程多年來聽戲聽書的緣由,他頗會描述故事,将蕭溪風和陸雪柔的故事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到了最後,他竟是把自己說感動了,嘆道:“可惜了,哎!”
安客君磕着松子,聽得很專注,末了只是笑道:“這一筆筆皆是亂賬,算不清,就當個故事聽聽罷。”
“若是當個故事聽,難免頗感遺憾,因果糾纏,難解。”陳免摩挲着杯沿,神情莫測。
蘇臨舟聽後沒多大感觸,聞言擡眼問:“你找到什麽線索了?”
“聽聞敏妃的屍身并未下葬,似乎以冰棺封存……說是放在了皇陵,可我和寒白摸進去瞧了眼,并未瞧見。”陳免斟酌着說,眉頭微蹙。
安客君若有所思的抿了口茶,“我們還有今明兩天的時間,明兒估計就是送別宴了,我們需在今天弄清楚原委。”
蘇臨舟接過話,“我們今夜去敏妃宮看看。”
“怎麽進去?不是有化神大能看守嗎?”堂溪程在一邊問道。
“你莫不是玩傻了?”安客君彈了一顆水珠拍在堂溪程的額頭上,“你不是符修麽?剪一個紙人就行了。”
他換了方式倚在桌上,微微靠着蘇臨舟的胳膊,“有些時候,細微的東西往往很難引起人的注意,一個小紙人,不會打草驚蛇,屆時我們幾個再附一抹神識上去就可。”
蘇臨舟微微揚眉,倒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但很有道理,細微事物确實容易讓人放松警惕。
“嚯,好主意。”堂溪程來了興致,開始低頭剪紙,剪的很好看。
安客君湊上去,拿出一些筆墨,道:“再上點顏色。”
最後兩人搗鼓了一陣子,弄出了個色彩斑斓的小紙片,花裏胡哨的,慘不忍睹。
陳免木着臉:“……醜。”
“你覺得怎麽樣?”安客君将紙人往前一遞,眼神期待,“我要聽實話。”
蘇臨舟想了想,而後面無表情的吐出兩個字,“甚醜。”
“哈哈哈哈哈。”陳免和堂溪程看到安客君吃癟,笑的很猖狂。
因着這兩個字,安客君的心裏堵了一天,很是不爽。
臨到夜晚,幾人咬破指尖血,點在紙人上,看着紙人歪歪扭扭的頂着四個血印子出了門。
蘇臨舟的那抹神識極其安靜,一聲不吭的看着另外三人争來争去。
那三人一會兒要往這走,一會兒要往那走,一會兒要利落潇灑地翻門檻,一會兒要灰溜溜的鑽門洞,總之想法各異,鬧得不可開交。
只見這紙人一路扭曲,變異似得往前走,路線曲折無比,硬是給原來的路線添上了幾筆,極其艱辛的挪動步子,歪扯扯的朝着敏妃宮去。
也不知要挪到何年何月。
餘光中看見一只蝸牛的速度都比他們快,蘇臨舟扯了扯嘴角。
他冷眼旁觀了一會兒,看的心煩,索性将幾人制住,獨自一人驅使着小紙人幹脆利落,速度極快的走進了敏妃宮。
貼着門縫鑽進去,小紙人落到石磚上,自腳底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它原地轉了一圈,這才溜溜達達的走了進去。
卻聽身後的大門響了起來,小紙人動作敏捷的貼上了牆,借着牆角的狗尾巴草遮掩,而後就看到了一截玄色龍袍的衣擺。
是蕭溪風。
他慢慢走進宮殿,背影寥落。
明明他正值壯年,卻兩鬓生滿了白發,深夜裏的神色疲憊不堪,眼底是揮之不去的哀傷。
蕭溪風輕咳兩聲,推開了門,他一路往前,朝着空白的牆壁輕輕一按,一側的牆壁就慢慢轉動,一個暗室就此出現。
小紙人趕在暗室門關閉前跳進去,亦步亦趨的跟着蕭溪風。
此間密室過道曲折,暗藏玄機,約莫一刻鐘後,蕭溪風總算停下了腳步,他沉默的看着眼前景象,終是嘆了口氣。
“雪柔,我來……看看你。”
眼前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石臺,四周有規律的布滿了人頭骷髅,石臺下一道溝渠,裏面流着鮮紅的血液,泛着點點金光。
石臺上是一具冰棺,模模糊糊間能瞧見裏邊躺着的人,容貌姣好,神色安然。
卻失了生機。
冰棺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陣法,流轉着冰藍色的光芒,無聲地挽留着什麽。
蕭溪風沒上前一步,只遠遠地看了一眼。
他不敢上前,因為心中有愧。
“明日,你就能醒來了……屆時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攔着你,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蕭溪風澀聲開口,而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紙人的手流放出一點法力,而後蹦蹦跳跳的跟上了蕭溪風。
出了敏妃宮,蕭溪風在宮裏如孤魂野鬼那般游蕩許久,這才回了寝殿,卻看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你怎會在此?”他皺起眉,似有不耐,“朕乏了,你回去吧。”
皇後一雙含情眼遙遙看過來,手裏攥着帕子,“陛下,難得一見,您就這般急着趕臣妾走?”
他們這三年過得如同陌生人那般,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
蕭溪風沉着臉,撩袍坐下,嗓音沉沉,“你來幹什麽?”
皇後倒了杯熱茶,輕聲細語,“陛下方才又去看她了?”
見皇帝沒否認,她忽的跪下,言辭懇切,“陛下,您莫要再執迷不悟了!敏妃她已經走了三年了,您拘着她的身體究竟有何用?您是覺得她還會回來嗎?!!”
蕭溪風的眼神驟然陰沉,他挑起皇後尖俏的下巴,“你有什麽資格說朕?!”
“是,臣妾是沒什麽資格!”皇後倒吸了一口氣,眼眶泛紅,瞧着楚楚可人,“當年是臣妾的弟弟做錯了事,但他也死于皇權下,成為了皇權争奪的犧牲品,可陛下,斯人已去,您整日沉湎過去,郁郁寡歡,連國事都難以決策,您不覺得這樣不對嗎?!這是您的國家,您就不要您的子民了嗎?!”
皇後勸誡,字字泣血,情真意切。
當年蕭溪風争奪皇權時,太子妃的親弟弟流連于萬花叢中,意外發現了太子的秘密,而他也是九皇子的幕僚,便報給了九皇子,以此來得到更大的權利。
而九皇子本是看不上太子妃親弟的,畢竟連太子都看不上的人,他更不會看得起,可得了這消息,他頗為高興,便将陸雪柔擄了來,想要玩一玩,再用來威脅蕭溪風。
可他的手段還是比不過早就親政多年的太子,被太子一網打盡,再無翻身的可能。
而那時的太子妃親弟也被處死,成為皇權下的第一個犧牲品。
蕭溪風沉默着,神色晦暗不明。
皇後自嘲一笑,“臣妾從不奢望您能看我一眼,可當年阿弟的事,您沒有追究我的家族,終歸是于我有恩,我總不能看您日複一日的沉湎于悲傷中無法自拔。”
“可是因為雪柔,您登基前所受的苦難有一部分就來源于她,而今您身為九五之尊,還是困于她的死亡。她生前身後,您都過得不盡如意,如今,您還要為了她,放棄您的國與民嗎?您少時同我說,您要天下安寧,四海清明,可如今,您還未做到,您就不想完成嗎?”
蕭溪風猛地揮開桌上的茶杯,看着茶杯摔得四分五裂,怒聲道:“朕不許你辱她!”
他咬了咬舌尖,閉上眼,“都是朕的錯……”
皇後顫抖着呼出一口氣,說出最後一句話,“乞丐一事已經引起朝臣的注意,您還要這樣做嗎?!”
蕭溪風猛地睜眼,死死的盯着皇後,“你如何知曉?!”
“逆天改命,不得善終,”皇後起了身,“陛下當是知曉的,望陛下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她頭一次鼓起勇氣,竟只是為了來勸誡皇帝,此後怕是會更受冷落了。
蕭溪風怔怔的看着皇後遠去的身影,喉中頓感一陣腥甜,他捂住嘴,指縫間淅淅瀝瀝的滴着血,滴在雪白的石磚上,如此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