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好戲登場

好戲登場

遲一懸話音落下, 忽然聽見命器發出一聲輕呵。

命器向來不會無的放矢,無事發生的時候,它總是安安靜靜的, 一旦出聲, 就說明它有別的想法了, 遲一懸問它怎麽了。

命器對他向來是有問必答, 說道:【只是忽然想起一句話,當一個人在負重前行時, 一定有人替她歲月靜好。】

遲一懸的神識還在注意那個生死時速的修行者, 那是個看着二十多歲的女子, 臉龐圓圓胖胖的, 身材也圓圓胖胖的,跑起來卻像個炮彈一樣又快又有沖勁兒, 哪怕累得臉紅脖子粗,衣裳都被汗水浸透, 一雙眼睛仍然是發亮的。

練氣三層, 在這個年紀算很不錯了。

遲一懸若有所思, “那麽是誰在替她歲月靜好呢?”

命器不答反問:【按照現在的前進速度, 還有二十分鐘馬車才能抵達宮門, 陛下要不要聽個故事?】

遲一懸利索地掏出零食,還催促起來,“趕緊趕緊。”

命器:……

【從前有個女孩,她是鳳城底層百姓,家中姊妹衆多,父母年老體衰, 不幸中的萬幸,她出生在鳳城, 靠着出賃自家屋子,她們姊妹勉強長大,成年後,她順利召喚出命器,于是進了官府衙門,成為一名差役。六年來,她兢兢業業,拼命辦差,她的上司也在她的努力下接連升官。】

遲一懸:……

【直到有一天,朝廷撥下一筆款項用于迎接金丹真人,也就是您。她的上司對她說,為了請來這位金丹真人,國庫已經空了大半,現在沒錢購買從城門口鋪到宮門口的紅毯了,問她能不能想想辦法?】

【她的上司本意是想讓她去找其他同僚籌措銀兩,沒想到她性子樸實,自己想出了這種一段段接上去的辦法。這麽一辦,只需要付出極少的錢和一匹累倒的牛馬,就能獲得預期的效果了呢!】

遲一懸聽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了,等全部聽完,他的拳頭已經硬了。什麽國庫為了請他空了一半?他拿到的也就一千多靈石,其中一千還是錢丁寧私人贊助。

“難道他們不知道修士有神識,可以看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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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問的是丞相等高官,他們或許了解,但任務一層層分派下來,落到最後一名官員頭上時,意外就發生了。不過也許他們并不是一無所知,只是這樣一來,就能哭窮賣慘博得同情了。不是嗎?】

【陛下,恕我直言,您仁善的名聲實在太響亮了。】

遲一懸抹了把臉,面無表情道:“我知道,就像是個性格軟弱還有錢的老實人,總有些不要臉的親戚朋友鄰居上門賣慘要錢。”

他又問:“東萊國朝廷真的沒錢嗎?”

【是的。他們每年都要向霸刀門上供,國庫也的确捉襟見肘。】

遲一懸明白了,合着朝廷國庫沒錢,官員腰纏萬貫呗?

“那錢丁寧呢?他有的可不止是錢。”

之前在朝歌,命器沒法查錢丁寧的底,現在到了鳳城,偵查模式一開,錢丁寧十八代祖宗都被扒了個幹淨。

【他的父母都是修士,英年早逝,将三個儲物袋留給了錢丁寧,儲物袋內部我無法查看,不過根據我的分析,錢丁寧在付出一千靈石後,剩下的靈石數量不會超過三位數。】

遲一懸有些驚訝,“那他也夠大方的,難道沒想着攢起來前往仙洲嗎?”

【因為父母早逝的影響,錢丁寧對仙洲并無向往。】

也是,在東極洲他能活得自在,去了仙洲可就是底層了。

遲一懸仍是有些奇怪,“跟我賣慘又有什麽用,我又不會答應将靈脈遷過來。丞相那些高官也是如此嗎?這樣也能當丞相?”

【聰明人悟性也高,如果他們在智力上沒有缺陷,也許早就前往仙洲成為修士了。】

遲一懸:……

怪他,被老家的歷史影響了,聽見這個丞相那個高官的,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們要麽才高八鬥要麽老謀深算,忘了這個世界修仙才是大道,真正有才能的能跑出去早都跑出去了,留在東極洲的基本上是競争失敗的。

東萊國國土面積雖然大,但并不是因為這個國家有本事,而是這個世界本來就大得離譜,換算到他老家那邊,也就相當于一個村子吧!

把這些目光短淺貪污自肥的高官代入舊社會村子裏的鄉賢族老,根本毫無違和感。

遲一懸讓它查查這些高官家裏藏着的金銀靈石,結果令人傷心。

“原來自始自終,窮鬼都只有我一個。”遲一懸失魂落魄。

【陛下莫傷心。】命器趕忙安慰,【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t,一切都會有的。】

遲一懸:“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命器:???

遲一懸恨鐵不成鋼,“你現在居然不慫恿我去搶劫他們了!”

命器:……

鳳城中央大街提前清場,鋪着石板的筆直道路上一片冷清,道路兩邊只有披甲執銳的士兵恭敬地垂頭,無聲等候這一行載着金丹真人的車馬緩緩前行。

大街兩旁是各個坊子的圍牆,圍牆後是石砌的民宅,偶爾有百姓悄悄打開窗子探來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被家人按了回去。

啪的一聲輕響,窗戶輕輕關上,抖落幾粒塵土。

車馬在宮門前停下,兩側簾子挑開,窮鬼遲一懸失魂落魄暗淡無神的目光與前來迎接之人對上。

宮門口,東萊國太子裴顯玉已經帶領着群臣等候良久了。

他之前去霸刀門被打了一頓扔出來,如今身上的傷還沒痊愈,面龐憔悴蒼白,哪怕披着狐裘也顯得瘦長虛弱,只一雙眼睛仍是有神的。

然而只是與車內那位真人對視一眼,裴顯玉就匆匆垂下了目光,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那是怎樣一雙眼,又是怎樣一副神情。無悲無喜,無欲無求,仿佛物外之人,離世絕俗、一塵不缁。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修士?

裴顯玉是見過修士的,還見過不少,不止是現今正在閉死關的東萊國皇帝,按輩分算他太祖父的那位,還有靈劍宗的修士、霸刀門的修士……

跟凡人想象中的超凡脫俗不同,修士也有俗世的欲.望,也有貪嗔癡念,也好色、貪財,勢利……倒有那裝得似模似樣的修士,但多說幾句,就能瞧出其令人作嘔的虛僞。

眼前這位……莫非是裝得更好?

不,這位為什麽要裝?況且他在苦海道救下的人也不是假的。

裴顯玉心中天人交戰,面上則是不動聲色,率先行了一禮,“東萊太子裴氏顯玉,拜見真人。”

在他身後的群臣齊齊下拜,之後又是将人迎進去好一番招待,什麽舞女樂師,什麽珍馐佳肴,面上做得風光無比。

可惜現在的遲一懸不是上一章的遲一懸了,他此時看待他們已經沒有窮鬼的同病相憐了,盯着舞女身上的紅粉綢衣,他在想這衣裳被吃掉了多少油水;盯着那些吟唱演奏的樂師,他在想這樂器服裝又被吃掉了多少油水;再低頭看看桌上的菜肴,裏面靈食少得可憐,肯定也被吞掉了好多油水!

這可都是以招待他作為名目的支出啊!換個說法,被吞掉的都是他的錢!他的!

遲一懸全程面無表情,東萊國朝廷的人對他不了解,還以為這位性情如此,馬弘宣和莫鈴蘭的面色就很不好了。

東家在朝歌的時候,雖然不怎麽笑,但神色總是柔和的,他們只見過兩次東家發怒,一次是在他們随便使用命器的時候,一次是宋典來找上門的時候。而現在,東家顯然不高興了。

兩人看不出來這場招待有什麽問題,但既然東家不悅,那麽不是這場接風宴有問題,就是東萊國朝廷有問題。于是兩人也不吃喝了,端坐在那裏沉着一張臉。

大殿上的氣氛漸漸壓抑,歌舞還沒停,可許多大臣面上的神情已經忐忑起來。裴顯玉朝着主位一拱手,“真人,可是這歌舞哪裏不對?”

只見那坐在主位上的青衣修士單手放在案上,身子略微懶散地歪在座上,如此儀态,半點不顯不雅,面龐如玉,身姿如蘭,如同一只鬼斧神工的翡翠玉雕,卻不是人工雕琢,而來自天生地養。

“歌舞沒什麽不妥,人也沒什麽不妥。”只聽他沉沉嘆息,吐出的話語聽在他們耳中如同天籁,“只是我看這鳳城靈脈已是不成了,可憐此地百姓,想助此地重塑靈脈。”

天啊!他們沒有聽錯吧?這位真人,想要助鳳城靈脈重塑?

群臣張大了嘴巴,酒水都流了出來。雖然早就聽說這位真人慈悲心腸,沒想到他如此慈悲!

朝廷百官頓時感激涕零,簡直恨不得當場跪下來喊祖宗。

誰是神仙,眼前這位無私奉獻、樂于助人的修士才是真神仙!

遲一懸一反常态,微微一笑,“聽說民間都傳我有一副好心腸,我當然不想辜負了這名聲。”

聽聽聽聽!這位真人的聲音多麽動聽,什麽絲竹,什麽天籁,統統比不得!

大殿上奏樂歌舞都停了,滿堂都是群臣的恭維溢美之詞。

遲一懸聽了一耳朵的彩虹屁,慢慢道:“不過靈脈重塑不易,這也是整個東萊國的大事,我相信身為東萊國重臣,你們必定也會出一份綿薄之力吧!”

***

朝歌,內城

戲臺子已經搭好,興盛班的班底一大早就擡着箱籠開始布景。

谷內頭一回有這樣的熱鬧事,許多孩子都忍不住跑來圍觀。

五銅帶着幾個小夥伴偷偷攀上戲臺窺看,看見班底們将彩色布幔拉上去,又搬出一塊塊塗了彩色的硬木板比來劃去,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換做尋常班子,是不允許在布景的時候有外人來打擾的,尤其是這種調皮搗蛋的孩子,但興盛班已經很久沒這麽熱鬧過了,班底們也額外有耐心,就一一答了:“這是用來做假山的……這是馬鞭……這是用來搭假屋的……”

戲臺子搭好後,布景又弄了一天,還沒到傍晚,預熱的鑼鼓已經敲了起來,樂聲遠遠傳出,提醒觀衆,戲就要開場了。

他們今天要唱的戲名叫《五打惡山神》,講的是一個修士途經人間,發現某地有個妖物作亂,占山為神,強迫民間獻上美女,于是正義凜然痛打假山神的故事。

這是蔣班主思索了一夜後安排的戲,一來,這是一出老戲了,許多班子都唱過,只是細節有些不同,劇情方面觀衆耳熟能詳,不至于深奧看不懂;

二來,這出戲有俊修士和獻給山神的美女,能讓觀衆一飽眼福,臺上的角長得好看,觀衆也願意多留一會兒;

三來,這出劇除了纏綿悱恻的情愛之外,還有大量的打戲,畢竟要打五次山神呢!到時候臺上一陣刀光劍影險象環生的,很能抓住觀衆的眼球。

總而言之,劇情簡單,但絕不至于趕客。

蔣班主心想,這內城的人口在這兒,就算只是來湊個熱鬧,也該能有五百個觀衆吧!

五百個啊!他們興盛班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多觀衆了。

然而鑼鼓響了半天,戲臺前依舊空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孩子在那兒蹦來跳去。

蔣班主心涼了大半,心想不會吧,難道連一百都沒有?

丢人,實在丢人!

蔣班主怏怏不樂地回了後臺,也不催着角兒們上場了。

可她實在是個正經做班主的,既然收了錢,哪怕是一個人都沒有,這出戲也要熱熱鬧鬧地唱下去。

就算沒有一百,唱到最熱鬧的時候,有幾十個觀衆也不錯吧!

幾十個,平常生意好的時候也就這樣了。

蔣班主正調整心态,忽然聽見武行頭急急催促,“怎麽還不上場!看官都等急了!”

“班主!班主!”

蔣班主稀裏糊塗被推到前面去看,一擡眼就看見臺下滿滿當當擠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都自帶了板凳,有攜家帶口的,有自帶瓜果的,連小生意都有人做起來了,這何止是沒人啊!這簡直是人山人海!

蔣班主被臺下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腦袋吓了一跳,心跳快得都跟鑼鼓一樣了!

她精神大震,“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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