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程大夫家的門是開着的,顧淵朝裏頭望了眼。沒見着人便喚了聲,好半會才從裏頭傳出聲音來。
“尋診的還是拿藥的?”程大夫像似嚼着什麽東西含糊不清地問道,又補充了句,“在後院!”
顧淵尋聲走進廳堂,那股淡淡中草藥味濃了起來。他朝後院走去,只見大院裏,一個小老頭姿态不雅地蹲在一堆藥材面前撚起一根顧淵說不上來的植物品嘗着。
程大夫咀嚼了幾下,眉忽而皺了起來,那雙眼睛也半眯了起。接着又打了激靈,手中那半根植物落了地。
“呸呸——”程大夫走到旁邊吐了口唾沫,吐得個幹淨才瞥向來人。
他定睛一看,好一個豐神俊朗的小夥子。程大夫樂了,朝顧淵招了招手,“小夥子,你過來。”
顧淵遲疑了一下,他并不覺得程大夫要給他看什麽寶貝。老人家殷切得很,顧淵磨蹭着走了過去。
“你來嘗嘗。”程大夫又蹲了下來,撚起一根幹巴巴的淡黃色藥材就遞到顧淵面前。
“……大夫,藥不能亂食用吧?”顧淵盯着那根藥草,不大願意接過。
“我還不知道麽?”程大夫眉一皺,不高興了,“吃了死不了,你幫我試試幹不幹?什麽味?”
他大有一副不試今天就不收場的模樣,顧淵有求于人家,只好讪讪接過咬了一小口。
剛入口,便是一股沖鼻的腥味,又幹又澀,惹得犯惡心。
“幹,澀,魚腥味。”顧淵皺着眉想要找個地方趕緊吐掉。
“那便對了,折耳根就是這個味兒。”程大夫道,他眼尖地見顧淵想吐掉,又補充,“別吐了,清熱解毒的好東西呢。吐了,浪費。”
顧淵有苦說不出,那股腥味充斥着整個口腔。難怪這麽腥,敢情就是魚腥草。程大夫說不準吐,浪費。顧淵剛才可還見他自己吐得個幹淨。
他好不容易将那魚腥草吞下去,程大夫又給他指派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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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架子上的簸箕了麽?拿出來,幫我把地上的折耳根都收起來。”他有條不紊地囑咐,“我收前邊那堆,你收後邊那堆。別搞混了,這倆晾的時日不一樣。”
程大夫指揮得自然,顧淵也莫名其妙地幹起來活。他收了好半堆,盯着前邊撅着屁股收藥材的程大夫,才恍惚隐約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
當然不是來當免費勞動力的,顧淵看着簸箕沉默了半刻,開了口,“程大夫,臨安讓我來……”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程大夫打斷了,“我知道,慕哥兒跟我打過招呼了。”
原來是早就準備好了的,顧淵想着慕臨安那動作倒也真是快,妥當得很。挑不出毛病來,但他心底卻是隐約有點兒不舒坦。
他正不舒坦着,就聽前邊的程大夫不滿道,“你剛喊什麽?臨安是你喊的麽?我一老頭子都只喊慕哥兒。被人聽去了,多不像話。”
“哥兒的閨名,是你個陌生大男人喊的麽?”
顧淵越聽便越不舒坦了,好似所有人都在說:你就是個陌生人,來便來,該走你便走。
顧淵心下不是滋味,仿佛他在異世裏那點兒聯系忽然斷了個徹底,讓他覺得不真實起來。
半響沒有話語,倒是程大夫回頭瞥看他一眼,見人在老老實實收着折耳根。
“我說你啊——”程大夫拖長了音又樂呵了聲,“手腳倒是挺利索的,還算能幹點活兒。”
他收拾完,讓顧淵同他把藥材拿進廳堂裏。
顧淵無事了,程大夫在整理分類藥材。他邊整理邊道,“慕哥兒那日與我說了,說你,一不記得以前的事,二不懂得當道的俗事。也沒個去處,你要走便直接向前走出了村,搭輛趕驢車到鎮裏。若是不想走,他道你幹活還行,問我缺不缺幫忙的徒弟?”
“你說,我平白無故收個徒弟做甚?”程大夫翻着櫃子,語氣不經意,“他又說,不缺徒弟收個打下手的也行,省得忙不來。他可真是願意伸手來管事,也不怕人家不領情。”
“我就說啊——”程大夫整理完最後一個櫃子,一推,櫃子的鐵栓清響了一聲。他湊過耳朵一聽,嘿嘿一笑,笑着看着顧淵,手指着櫃子,“我就愛聽這響,好聽極了。”
“他便是心好,又不承認。”
顧淵沉默了,程大夫裏外說來說去。就是怕他是個白眼狼,不領慕臨安的情,便是打抱不平的意思。
“你是要走還是幫我打打下手?”程大夫問道。
人都說道這個份上,反正沒地方可去,說走又不領情。顧淵随口就應了下來,“還多謝您收留了。”
程大夫擺擺手,“謝我幹嘛?我也不是白添一碗飯。你得給我幹活,規矩後頭我再給你說。先去擱下東西罷,那後院裏左邊的房間。”
顧淵聽了程大夫的吩咐,找到後院左邊的房間。推開門,不是什麽想象中的柴房,也挺幹淨的。
一張床,一張桌,桌上還有一盞蠟燭。
顧淵坐在床上,有點兒硬。
他放下包袱,想起還不知裏邊有些什麽。這時,有些好奇了。顧淵把包袱解開,裏頭好像就一身衣裳。他尋思或許有什麽紙條之類的,想着又有點不切實際。便無聲地笑了下,照慕臨安的性子,可不會……
他忽然頓住了,翻衣服的手摸到什麽硌手的東西。掏出來一看一團紙,大概是驚喜,顧淵的心不禁加速起來。
手還有點兒顫,他剝開那層紙,露出半串銅板……
可不是幾兩錢嘛,連個布袋也沒舍得給他。
顧淵僵硬了一瞬,慕臨安說沒給錢,裏邊卻出現了銅板。
原來還是給了車路錢啊。
顧淵一時不知該失落還是該高興,慕臨安可真叫人琢磨不透。
他又不禁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麽。總歸是異世第一眼看到的人,心裏感覺不一樣也是正常。
驅趕了那些有的沒的的想法,繼續收拾着東西。顧淵卻不知,他只不過收拾了小半會,前頭就熱鬧了起來。
程大夫虎視眈眈地盯着圍觀在他家門前的一群人,心裏罵着顧淵這個惹事精。
顧淵若是聽見便會覺得冤,的确不關他什麽事兒。只是那劉阿姆嘴碎得很,不出半刻香,全村基本上都知道程畝羊有個長相俊得很的遠親來投奔他。
于是乎,劉阿姆帶動了大堆閑來無事的男人和小哥兒們來看程畝羊家的小夥子。
顧淵出來時完全不知什麽狀況,放眼一看,黑壓壓的一群人扒的扒門,擠的擠凳子一個個齊刷刷地看向他。
“……這是怎地?”顧淵愣了一瞬。
只見尚還眼熟的劉阿姆拉着一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看起來便中氣十足的哥兒過來。劉阿姆拉了拉自家的哥兒,對着顧淵道,“你可瞧見了,這就是我家方哥兒,可還行?”
顧淵:……
他沒想成,這劉阿姆竟這麽倔,非要把人來拉給他看一看。顧淵瞅見那方哥兒黝黑的臉泛紅,那黑竟然也抵不住他的臊。方哥兒低着頭不敢看眼前的男人,恨不得就有個洞好立馬鑽進去 。
他剛幹完農活回家,就見自家阿姆氣哄哄地回來。一看見他眼睛就忽然一亮,抓住他就跟他講遇到一個如何如何俊俏的男人。據說還是程大夫的遠親,多俊呢?
按他阿姆的話來說,就是,“你瞅那程畝羊長得跟個老山羊似的,竟然有個這麽俊的遠親,那氣度、那模樣,怕不是祖上積了什麽大德。”
他阿姆說完,便要拉着他去見。說什麽外地人不要被村裏那些個不實用的審美給帶歪了,自家哥兒多好,就是要讓那顧淵好好瞧兩眼。
此刻,他家阿姆還在顧淵的面前不停地誇他,“就是黑了點、壯了點、飯量大了點,幹活勤快啊!叫什麽……居家!”
他本來就因為體格長相和村裏好看的哥兒們不一樣而自卑,阿姆還一直拿來說,這會頭低得不能再低了。
“阿姆……你別說了……”那聲細小如蚊。
顧淵看出方哥兒的囧況了,便開了口,“您家哥兒是挺好的。”
他聲音本來就溫潤,笑起來更加能撫慰人心。方哥兒猛地一擡頭,對上顧淵含笑的眼睛,一瞬間臉臊得不能再紅了。
“是吧?我家哥兒多好!”劉阿姆洋洋得意。
另外的人不樂意了,你說要帶我們見識一下程畝羊的遠親,結果自個借着大身板一堵。門也堵死了,自個扯着人家不停說,還不讓我們看。
有幾個漢子哥兒擠了出來,看到了顧淵的樣子。
“你投靠程大夫住一段時間還是定居?我是村頭的漢三。”一個光着膀子,笑得一臉粗犷的漢子問道,“你多大了?咱們可以認識一下。”
……
村裏人太過于熱情,以至于顧淵推翻了之前對村裏排外性的看法。
他看着那群村民,深覺要被淹沒在這群人的唾沫星子裏,完全招架不住。
程大夫看着這狀況,氣哼哼,平時倒不見得對他這麽客氣。一口一個大夫,一口一個老伯。
他望了眼顧淵那張臉,心下道,蠱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