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程大夫受不了嘈雜,将一群人趕出了家門。他是恨不得大門緊閉,可凡事一經那劉阿姆嘴裏出來就好比喇叭宣傳了一波,不得消停。
那劉阿姆把顧淵誇得是天上人間難得有,比鎮裏的公子哥還要好看得很。若非是他學識粗陋,他非得要誇出個水來不可。
“那個詞叫什麽來着?貌似……什麽安,長安?嗨,總之,人不僅俊,眼神也好使,他還誇我們方哥兒長得好哩!”仿佛是給他沾了光,腰板兒都挺直了。
被他拉着強迫聽的人本來感興趣的,一下兒又懷疑起來。你連自家方哥兒都能來回不帶重複誇個遍,那人也不見得多俊。又抵不住心下好奇,一時間不少村民借着就診的名義去看程畝羊的遠親。
程大夫在就診,兩指擱在一個哥兒的手腕上。探了半天,又瞟了眼那個哥兒的臉色。
“脈象無恙,你是哪兒不舒适?”他疑惑地看面前的小哥兒,撸了一把白須,皺眉問道 。
“我……頭暈眼花……”小哥兒眯着眼睛,一張臉皺起,“還肚子疼……”
似乎是為了要驗證他的說辭便又用手捂住肚子,哎喲了兩聲,只是那眼珠子老往後院瞟。
瞟什麽呢?程大夫回頭一看,就見那顧淵蹲在地上曬藥材。敢情是小哥兒得了相思病?
程大夫吹胡子瞪眼,不就是一張臉麽?誰年輕時沒有?想他當年風華正茂時,也迷倒過十村八村的小哥兒。
話兒跑遠了,他看着那小哥兒伸長脖子望的動作,恨鐵不成鋼,“模樣好看有用麽?脖子伸得不疼麽?”
“還行。”那小哥兒朝他嘿嘿一笑,轉頭又盯過去。
程大夫黑了臉,你要看便讓你看個夠。他直接把後院的顧淵招呼了出來,顧淵還以為有什麽事兒。
只見程大夫對着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哥兒道,“可看清楚了,好看麽?”
那小哥兒膽兒大,盯着不知所措的顧淵看了許久。眼睛一亮後又沉默了半響,突然問道,“哎,程伯,你可有什麽變白的法子……?”
他怎麽瞅着一個兩個都比他白嫩,小哥兒看了眼自己黃不拉幾的手,苦大仇深,“不比這個哥哥,也不比慕哥兒,就柳源那樣便行了。”
Advertisement
顧淵聽到了熟悉的名字,不免聽了過去。又聽程大夫氣惱道,“沒有沒有!趕緊兒走,耽誤我做事。”
他說完便把那哥兒趕出門,小哥兒還不忘朝裏頭對顧淵喊道,“對了,我叫邱秋!河坡上的!”
顧淵忍笑不禁,這些小孩兒都挺會鬧騰的。跟柳泉一樣,活蹦亂跳。
他見程大夫又走了回來,于是問道,“沒我什麽事了,我去後院繼續曬藥材?”
程大夫不理他,莫約是心底有點兒怨氣。他坐了下來,不急不忙地拿起桌上的一盞茶就着喝了一口。蓋完茶杯,往桌上一擱。瞥着顧淵道,“怎麽沒你事兒了?你才來一天就給我招來這麽多煩人的!”
“他們不是來看你的麽?你現在站我店門口站個一個半個時辰,讓他們看個夠!”程大夫不滿地嘟囔,“省得擠我這小屋子,還能當個活招牌。”
顧淵聽着愣了神,看向程大夫。想從他眼底看出點玩笑的跡象,可惜程大夫滿眼你不站你就別想待着的意思。
好吧,老人家就是像孩童一般,得慣着。
顧淵心底安慰自己,摸了摸臉,哎,他也什麽都沒做呀?皮囊長得好怎麽就怪他了……
沒辦法,往那太陽底下一站。沒出半柱香的時間便引得數人圍觀,顧淵只笑不語。自個就跟一只猴子被參觀似的,心底不免微妙起來。
也慶幸村裏人不閑,看過也便走了。顧淵才堪堪松了口氣,準備回屋裏。他走到門口,眼尖地瞥到熟悉的身影又折了回去。
抱着香椿的孩童吃力地小步小步走過來,那孩童肉嘟嘟的臉,看到他立刻皺了起來,準備拔腿往回走。
顧淵眼尖手快地扒住小孩的後領,“阿細……?”
這是那日去慕臨安家的小孩,那小孩轉頭。肉嘟嘟的臉彈了一下,兩眼淚汪汪。
阿細騰出一只小胖手蹭了蹭眼睛,委委屈屈道,“……嗯,是阿細……”
那聲兒還打着顫,許是那日被顧淵的玩笑吓着了,這會眼底還害怕得很。
顧淵大笑了聲,伸出手想去摸阿細的頭。堪堪伸出,就被程大夫驚恐的聲音制止了。
“你幹甚!”程大夫一臉氣憤,“禽—獸。”
一把把阿細撈了過去,留下顧淵尴尬懸在半空中的手。顧淵無語了,他總算是知道了,這程畝羊程大夫是真的哪哪兒都看他不順眼。
“小阿細,他可欺負你了?”程大夫一臉寵地摸着阿細的頭。
小孩兒咬着唇搖頭又點頭,把程大夫也搞糊塗了。他就看見顧淵扯了阿細,小娃子兩眼淚汪汪。怎麽看,就是一大男人欺負人一小孩。
顧淵見程大夫責備地瞪着自己便知道這是有口說不清了,哎,程大夫怎麽就對他這麽大意見呢?
兩個娃子鬧,程大夫瞪歸瞪倒也沒真說什麽。他捏捏阿細的小肉臉,喜笑顏開,“香椿啊?等着程伯伯給你拿幾個雞蛋。”
說完走進屋裏去拿雞蛋,不一會便将兩個雞蛋擱在阿細的手上。
“拿好了,可別摔壞了。讓你阿姆做個香椿煎蛋,你瞧,你小肉臉都瘦了。”程大夫心疼地囑咐道。
顧淵看着那只小肉球,感覺似乎又嘟了些?這該閉眼時睜得比誰都大,淨挑他的毛病。該睜眼時又閉着,可真是喜愛和讨厭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阿細接過雞蛋,立刻笑得甜甜地道謝,“謝謝程伯伯。”
人孩子走了,老頭兒還在目送着不停地欣慰孩子懂事。欣慰完,轉過頭對上顧淵的臉,立刻又拉了下來。
“欺負人家小娃子幹甚?”程大夫抱怨道,也不打算理會顧淵,邊往回走邊擔憂,“阿細可憐吶,寡婦家的娃不好過。百家養,以後被這人情要挾了可怎麽是好?”
顧淵沒成想,阿細竟是寡婦的孩子。小肉球、笑得也甜甜的,倒是讓人看不出來,可愛得緊。顧淵瞅見程大夫欲說又不語,便順着問了下去。
程大夫坐在藥臺後,斜着眼睛看了眼他。半會,打開了話匣子。
寡婦是被拐賣進村的。
那會兒村上的老莊家還算過得去,也有個門面。可惜老莊死得早,留了一對孤兒寡姆。堂叔表舅瞧着孤兒寡母好欺負,便霸了人家的財産。老莊家的家境更是凄慘了,一個寡婦拉扯着一個娃子含辛茹苦。
到了娃成婚的年紀,家徒四壁,人長得也笨拙。村裏邊沒有小哥兒看的上他們老莊的娃,更別說嫁過去了。
可年紀越大越是着急,人也越是糊塗。
老莊家的媳婦聽信了村裏的一個賴皮的話,找人從鎮裏買一個媳婦回來。
那個媳婦便是阿細的阿姆,據說是幼年被拐。淪落到李準村給人生娃也是沒法,總比在外流浪安穩些。于是,落了家,有了阿細。
起初,老莊家日子一天天看着好了起來。可忽而有一天,家裏唯一的漢子病倒了。花了錢人也沒了,老寡婦傷心得失了瘋,總覺得是外來媳婦帶來了晦氣,咒死了兒子。從此,每日疑神疑鬼針對新寡婦。阿細越大生得越好看,老寡婦便覺得這孩子也是偷得別人的種,連着孫兒也不願望一眼。
新寡婦本就病弱還得死守老寡婦,兒子也只得靠村裏人施舍才能長大。
“都是苦命人,何苦難為呢?”程大夫打抱不平道,“那莊阿姆心好,還守着老姆。老姆卻辱罵不斷,恨不得讓人家償命。這哪裏是這個理喲?盡欺負外地人!”
顧淵聽完程大夫的話,心情沉重了幾分。他想起村裏人見他時,熱情樸質的笑臉。淳厚得很,誰又想到就在如此淳厚樸實才會做出這等不講理的事。
喜愛去得快,恨也來得快。
顧淵不禁為阿細感到心疼,他又忽而想起了慕臨安。慕臨安也是個外地人,還離了村子獨居。
那少年性子清冷,可又是有什麽緣故?
顧淵正出神,程大夫已經跳出了這個話題。他看着閑下來的顧淵,頓時又覺得打哪兒都不順眼,開口便訓斥。
“還愣在這兒幹甚?想偷懶?後院的藥材還得翻過來曬一道!”
寄人籬下,什麽理都給您占了。
顧淵無奈至極,“都是苦命人,大夫何苦為難呢?”
這話一字不漏地學的程大夫,程大夫聽了吹胡子瞪眼,“嘿!你還有理了?頂嘴的臭小子!”
說着順勢要去拍顧淵,顧淵一溜煙朝後院跑去了。
“小崽子,跑得倒挺快。”程大夫看着顧淵的背影,笑罵了一句。
他其實并不讨厭顧淵的,相反地越發覺得這小子脾氣好,算個耐心能吃苦的。只是一想到他與慕哥兒同住一起就氣不打一處來。慕先生在世時與他是君子之交,如今慕先生逝世了,他自然要多照顧些慕臨安。
那小子竟然還敢在他面前一口一個臨安,簡直是招打。
多好的慕哥兒不能讓顧淵給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淵:什麽都是我的錯,誰叫我寄人籬下呢?無奈.J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