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濃煙嗆進了鼻喉,火舌吞卷着物件。
熊熊大火映照出顧淵驚恐的表情,他來不及細想猛地跳下床沖出房間。
慕臨安的房間是鎖着的,他喝了酒睡得沉。火是從顧淵那間房蔓延過來的,燒了門框,裏頭卻不曉得動靜。
顧淵喊着他,又踹了門。門框本就被火侵蝕,一下子竄上了梁框,不禁燒灼的木梁狠狠砸在了顧淵的腳邊。
“臨安!”火勢愈來愈大,顧淵滿頭汗水焦急地喊着。
好在慕臨安被濃煙嗆醒了,一眼便瞧見屋外灼人的火焰。他心一下子沉了,聽到顧淵的聲音慌亂地踩着鞋子過去。
慕臨安咳嗽了幾聲,滿眼焦急。門栓被火點燃了,肩膀又受了傷使不上勁,慌張至極,“我開不了門!”
顧淵聽到了他的聲音,稍微放下心來。他瞧了眼被火吞噬得搖搖欲墜的門,暗了神色,“臨安,你退後些。”
裏頭應了,顧淵才敢使勁踹門。
門被踹開,顧淵一把抱住驚恐得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的慕臨安,道,“咱們出去。”
走到了廳堂,慕臨安猛地拉住顧淵,神色焦灼,“……我爹的書!”
竹屋易燃,火勢又蔓延極快,哪裏還管得着那些壓在箱子底頭的書!
顧淵握緊了人,安慰,“咱們先出去,再找書。”
慕臨安卻紅了眼,直搖頭,慌亂地講不出完整的話,“……你……我找書,你先走。”
顧淵怎地可能讓他留在這裏,也急了。知道那書是他爹留給他唯一的慰藉,也知道這竹屋是他死守的信念。顧淵瞧着人就要掉眼淚,哪裏舍得。
當下做了決定。
“你先出去,我幫你找。”他沉了聲,護着慕臨安,半抱着人不容分說地帶他往屋外走。
“我去……”慕臨安不願他冒險。
顧淵卻不吭聲了,躲過火舌。慕臨安瞧不見他臉色,額側卻被顧淵低頭吻了一下,貼耳的叮囑,“跑遠點兒。”
他說完猛地把慕臨安推出屋,自己轉頭就往火勢最兇猛的房間裏沖。
“顧淵!”
那箱子書擱在顧淵住的房間,火已經把房間燒了大半邊。顧淵沖進去,嗆進滿口濃煙咳嗽不止。煙蒙眼,好不容易瞧見擱在角落那堆箱子卻見上頭的箱子已經着起火來。
顧淵顧不得那麽多,踹開前頭的箱子去找底箱的書。箱子重,抱起來行走緩慢。
房上的梁已經塌了幾根,一不留心便可能砸在顧淵的頭頂。竹子受熱炸響,崩出來的竹屑劃過顧淵的臉,劃出血跡。
帶火的木梁砸在箱子上,顧淵邊跑只得用手去拂,才燙了手又有木梁砸上了背。
顧淵搖晃了幾下,差點趴下去。耳邊隐約傳來慕臨安帶着哭腔的喊聲,顧淵心顫了,咬了把牙。
他若是困死在這裏,臨安該如何是好?
沒了雙親又沒了庇身之處,要再沒了他……
顧淵眼神發狠,抱着箱子不顧塌落的木梁砸在身上直往外沖。
“顧淵!”慕臨安站在屋外許久不見人影,愈來愈慌張。
“你別找了!我不要書了!”他聲音的啞了,崩潰至極,“我不要書了……顧淵……”
爹的書是死的,沒了便沒了。若是顧淵有個三長兩短,他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慕臨安淚眼朦胧,發不出聲音。他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想沖進去找人,猛地又瞧見沖出來的人影。
箱子甩落在地上,顧淵支撐不住半跪了下來。他的衣裳狼藉,背上的布料更是燒灼了一片。發也燒焦了,灰頭土臉。
可顧淵還虛弱地笑着拉過慕臨安的手,“書我帶出來了。”
慕臨安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又髒又破的手上溫熱的液體。一下子無力地跪了下來,扶在箱子嚎啕大哭。
後背濕了一片。
顧淵被他哭懵了,手髒得很,摸他也不是不摸也不是。
只得安慰,“唉,我沒事!”
“臨安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他越哭越厲害,顧淵幾時見過人這麽哭過,撕心裂肺。
慕臨安這是怕極了,顧淵又注意到他臉上的手掌印,更加心疼。伸出衣袖去幫他擦拭眼淚,“別哭啊,我更心疼了。”
慕臨安哭着又去看竹屋,熊熊烈火吞了個遍。
“什麽都沒了……”
“呸!”顧淵小心翼翼摟過他,心疼得要命,“怎麽什麽都沒了?”
“還有書,還有我,我有的也都是你的。”顧淵緊緊地抱住人。
慕臨安嗅到一股燒焦味,擡頭望見顧淵被燒短了半截的頭發,摸着顧淵的頭發又哭了,“頭發都焦了!”
他哭得傷心,顧淵不知所措。
唉了幾聲,又摸頭發,“是太醜了麽?”
慕臨安心安穩了下來,哭卻停不下,“醜死了……”
顧淵哭笑不得,怎麽哭着哭着還罵人了。
大火燒了半宿,把村人都燒醒了。屋臨近竹林,怕把林子也給點着。大夥半夜爬上坡救了火,後半宿火才消。
顧淵連夜帶慕臨安回了程大夫家,大夫不敢多問怕惹慕哥兒傷心便讓他去歇息,留下顧淵問情況。
“怎麽會着起火來?”大夫又道,“這天也不算太熱,也不可能自己燃啊!”
顧淵搖了搖頭,“我睡夢中好像聽到屋外有動靜,只是醉了也沒多加理會……”
他一回想,便懊惱。聽到動靜,怎地還睡過去了呢?
程大夫聽了他的話,皺了眉瞬而又驚恐起來,“有人想置你二人于于死地?”
顧淵也皺了眉,“怕是想置我于死地。”
“你說文氏!”大夫一驚起。
那文氏還縱火?簡直不要命了!
顧淵苦笑,“我不該在臨安哪裏留宿的……”
大夫聽不得他一個勁擔責任的語氣,“事都已經發生了,再說也無用。誰都怪不了,都怪那文氏!”
他狠狠罵了句,“那殺千刀的,簡直是喪心病狂!再不抓住怕都敢直接行刺了!縣官派不來人手,明兒也必須壓着村長招呼人去将文氏抓住!都到這份上了,哪兒還是一兩家的事!”
顧淵點頭,大夫瞧了他一眼又道,“你就別去了,已經受了傷等會又傷着了叫慕哥兒多心疼。他已經這樣……”
程大夫發愁,慕哥兒怎地就這麽命苦?
只盼望顧淵能待慕哥兒好點了。
顧淵提出去看慕臨安,大夫便随他去了,自個點着蠟燭在房裏繼續愁。
程大夫家的廂房不多,顧淵住的,還有一小間給傷患留的小屋子。顧淵将房間讓給慕臨安去了,房裏未點蠟燭。顧淵不曉得慕臨安睡了沒,他還是敲了門,裏邊應了聲。
顧淵進去,“沒睡,怎地不點蠟燭?”
慕臨安坐在床上不吭聲,顧淵摸着黑走過去。
顧淵瞧不見他臉上,只能透過稀疏的星光瞧見他微動的唇,顧淵放柔了聲,“還在想麽?”
“我不知該怎麽辦……”
慕臨安一出聲就讓顧淵心抽搐了一下,顧淵一時無話。
他聲音迷茫,“我能去哪?”
顧淵蹲下來抱住他,隐約感覺他在悄悄抹眼淚。
還沒及冠啊,還是雙親可以寵的年紀。
顧淵心裏嘆息,“跟我走麽?去鎮裏去別的地方,若是舍不得程大夫,叫他一起離開。我瞧大夫早想走了。咱們買個宅子,把你爹的書搬進去。要有個後院,你愛曬書,怎麽曬都可以。若是不愛理人,咱們門一關叫別人沒地方找去。”
顧淵後頭說着,樂了。
“還得有片竹子,竹子下頭埋酒。大夫不是愛喝酒嗎?”
“你不愛喝麽?”慕臨安有些悶地聲音傳出。
他出了聲,便算是同意同顧淵走了。顧淵有些驚喜,忙道,“我還好,你倒比我喜歡喝些。”
半響,顧淵鄭重其事地問道,“你……是願意跟我走了?”
慕臨安默了會,點了點頭。
什麽都沒了,除了一個上天丢下來的顧淵。
二人聊了會,顧淵打算回小房間休息。臨走,卻沒想被人拉住了。
顧淵轉頭去看他,四目相對,瞧見人眼底有些慌。
“……我想我爹了。”
顧淵受不得,握着他的手坐下來。
這種時候他也不能亂來,只親了親人,哄道,“我陪你,你睡吧。”
搬了張椅子守在人跟前。
他不是不想上床,只是怕慕臨安今夜情緒影響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人對他産生依賴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他心裏嘆息,算進一步吧?還得再進一步才好,什麽時候能正大光明爬上人家的床。
他守着慕臨安睡着了才回去,走到廳堂發現大夫點着蠟燭在裏頭逮他。
大夫在屋裏睡不着,起身找顧淵。卻發現人留住慕哥兒房裏頭,摸了蠟燭等人出來。
一等就是一炷香的時間,也不知人在裏頭幹些什麽。
二人大眼瞪小眼,還是顧淵出了聲,“臨安睡着了。”
程大夫臉色沉着應了聲,又擡頭問道,“咱倆坐會?”
顧淵有些遲疑,反正睡不着便點了頭。
确實是坐了,坐了好半天。
一句話也沒講。
還是大夫奪了蠟燭,氣沖沖往自己房裏走,轉頭丢了一句,“回頭再找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