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明,程大夫找了村長帶人搜尋文氏。
顧淵同慕臨安上了坡。
昨夜的火燒得大,一片殘跡。慕臨安在廢墟裏搜尋物件,可入眼全是碳灰竟無半點餘留下來的東西。
他扒着灰,顧淵在後頭瞧着難受。跟了過去,人背對着他只瞧見顫抖的手和大顆大顆濺入灰燼的水珠。
“你走遠點兒。”慕臨安難受卻不願叫人瞧見。
他起了身,走到那片竹林下頭跪了下去,開始用手指挖土。顧淵知道他在發洩,也不願多說些無用的安慰話。只是心裏惦記着回頭弄些塗手的藥。
“底下還有兩壇。”慕臨安挖着,極力讓語氣平靜下來。
等他挖出酒,搖搖晃晃抱着兩壇子酒又朝竹林深處走去。
林深處,一座墳。
“我爹的。”慕臨安解釋道。
墳沒長草,立了塊無字的朽木,談不上墓碑。
“我爹說他糊裏糊塗過了一生,臨頭來其實是個無才無德的。無功績有過錯,寫上名字倒叫他無顏面對那黃泉見祖先。”
一身傲然又如何,臨頭來還不是一捧塵土?
“爹。”慕臨安直直跪下,喚了聲,“屋沒了。酒就都給您,我走了……也不知幾時過來一趟。”
他把兩壇酒圍着墳倒了個圈,聲音不穩卻含笑,“今兒喝個飽,日後便戒了罷。”
顧淵聽他講了大堆,終是撩起長衫同慕臨安跪了下去。
“您放心,日後有我照顧臨安。”
磕了三個響頭,側頭瞧見臨安正紅着眼眶望他。
“走。”慕臨安狠了心,拉起顧淵,“現在走,立馬走,我不願再待下去了。”
慕臨安想走,顧淵就得考慮買房的事。鎮裏好些的住宅得要兩百貫到八百貫不等,十兩銀子也就十貫錢。
顧淵還剩二十五兩,若是買成套的住宅還差遠了。他同程大夫商量了番,整集了前些日收羅新編的方子打算賣給楊藥師。
顧淵一人去了藥館。
藥師在廳堂,瞧見顧淵來了急忙迎了上去。他擺了茶,笑着跟顧淵道托藥膏的福生意變好了,還把前頭的藥館氣了個正着。
藥師正樂呵,“你這次來,是帶了什麽成品麽?”
“我只帶了方子。”顧淵道。
藥師才發覺顧淵臉色不大喜悅,心裏躊躇,“你這是……有愁事?”
顧淵将近來的事與藥師簡略說了,又道,“我手中有四個方子,有些是和程大夫新編的。原是想自己搗鼓出來藥品,現下急于用錢,才想來問您收不收方子。”
四個方子,沒有成品便不知效果,藥師心底不大敢将方子買斷。他沉思,想了前頭的藥膏又想到程大夫,半響才開口,“你将方子給我瞧瞧。”
顧淵便将方子遞了過去。四張單方都是美顏養容的,一一先過了程大夫的眼。楊藥師瞧完,亮了眼。
“倒沒什麽問題。”藥師将方子輕輕放下,去看顧淵,“我能收,不過我現在只能給你兩百兩。”
五十兩一張方子,四張兩百兩。顧淵心底忖度,這方子還未實驗過,楊藥師說價倒也算實在。
藥師瞧他猶豫,又道,“說實在的,我也不敢全收。現下全收了,算還你一個人情。若是日後方子好,我再補些銀兩與你。”
顧淵沒再猶豫,應了下來。
接過銀票,顧淵才心裏有些底。他又找了牙行,叫牙子幫他留意了空的住宅這才回了村。
程大夫的意思是先成親,不能讓慕哥兒不明不白地住進新宅子。一來大夫也怕拖到日後二人多了閃失,二來慕哥兒畢竟是在這兒長大的不能沒個出嫁的地兒。
顧淵倒沒什麽意見,只是這事還未同臨安說。他敲響了慕臨安的門,慕臨安正坐着瞧他爹的書。
慕臨安已有幾日未出門,想來瞧他的村人也被他擋在了門外。顧淵知他心情不好,也沒跟他多講外邊的事。
可今日不同,顧淵找了話,“文氏被捕頭同村人抓住了,說是在他偷偷回家瞧孩子的時候逮到的。”
“火……是他放的。”顧淵瞧他還拿着書蓋臉,伸手抽了他的書,“臨安。”
那書被抽走了,一雙眼睛通紅。
整日躲在房裏傷心也不是個法子,顧淵心裏嘆氣,“我找了牙行幫忙留意屋子。”
他将書丢在桌上,慕臨安唉了聲掙紮去拿書。顧淵攔了他的手,握住,“你還整日抱着書不離手了。”
“書暖和些?還是人暖和些?”顧淵柔了聲,捏着人的手,“大夫要咱倆成親,你如何想的?”
慕臨安這才擡了頭,望向顧淵。
“你願意麽?”顧淵心裏緊張,畢竟人家年紀不大,自個都兩輩子了,總覺得有些欺負人 。
慕臨安默了半響沒說話,正當顧淵尴尬之際,人突然靠了上來伸手環上了顧淵的脖子。顧淵被吓了一跳,摟住人怕他掉下去。
慕臨安卻直接吻了上去,吻上了又沒動。
顧淵僵着,直到感覺到相連的唇縫滲進大顆鹹鹹的液體。慕臨安的唇顫抖了一陣,哽咽道,“我願意。”
顧淵卻沒了話,只伸手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背。
大夫選了個黃道吉日,日子定在六日後。他放出了消息,村裏人皆是震驚。
顧淵竟然和慕哥兒要成親了?
“太急了。”柳家爹道,“也難怪,慕哥兒家也沒了,老住在程大夫家也不是個法子。要找人靠着,也只得進他家的門。”
他話音剛落,裏頭的小兒子把碗給摔了。
“爹你說什麽?”柳泉哭了。
柳家爹最瞧不了他這個模樣,大聲道,“我說慕哥兒和顧淵要成親了!日子就定在六日後,程大夫要擺酒了!”
柳阿姆剜了他一眼,“你與泉兒說這些做什麽!”
“就你慣着他!”柳家爹罵道,“不若這樣還能讓他怎樣?活在夢裏還盼着人家慕哥兒和他成親?幾時能成熟點!多像你哥點成不成?”
他瞧見兒子哭更加氣,拔了鞋砸過去,柳泉竟也不躲任由鞋砸了臉。
柳家爹氣甚,“你這王八羔子!”
柳阿姆心疼得厲害,又是安撫柳家爹又是喊柳源,“源兒你快帶你弟躲躲。”
卻沒發現柳源那一瞬間也白了臉,柳源将柳泉拉進房間鎖了門。
二人沒話,只有柳泉在那頭哭。
柳源聽得煩,難得發了脾氣,“哭哭哭!你這小子只知道哭!哭有什麽用?不會想法子麽!”
柳泉繼續哭,“都成親了,還想個屁法子!”
柳源更煩,他心底其實也沒多喜歡顧淵。遠遠地瞧着,有些好感罷了。只是願意去與人争一争,争個好的。方才聽到他爹說這二人要成親,心忽地涼了一下,慌張起來。
他捂了捂胸口,有些難受。
“不是還沒成親嗎?”柳源又冷靜了下來,“你別哭喪似的。”
還有六日,還能想法子。
“我和爹、阿姆不同,我不勸你。”柳源平靜道,“人也就走那麽一遭,別留下什麽遺憾。柳泉,你要哭要鬧我都不管你,也就這麽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