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是玩意兒
第21章 是玩意兒
方雪穗的步伐踏在青石板路上, 她的身影在陽光下拉長,為這靜谧的小院落添上了一抹溫柔的輪廓。
這是一家私房菜,餐廳名字叫做[竹林瓦舍], 據說是乾隆年間園林設計大師的自家院落,鬧中取靜,別有幽靜的味道。
天空仿佛被突然撕裂,頃刻間暴雨如注, 傾盆而下。
這場大雨終究是下了。
雨滴如豆, 猛烈地敲擊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晶瑩的水花, 又迅速彙聚成涓涓細流,沿着路面的低窪處潺潺流去。
方雪穗幾步路便走到了屋檐下,并沒有淋到雨。
她伸手去推門,門軸在濕潤的空氣中發出輕微的吱嘎聲。
一股暖流夾雜着食物的香氣瞬間撲面而來。
是蜜汁蓮藕的香氣。
甜絲絲的氣味, 像晨曦中輕輕搖曳的蜜露。
何維迎喜甜, 和方雪穗一樣。
雨天光線格外黯淡, 餐廳內沒有點燈,稀疏的光亮只夠勾勒出裏邊大致的輪廓。
餐廳中央孤零零地擺放着一張由竹子編織而成的桌子, 桌面經過細致的打磨處理,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澤, 與周圍的竹影和光影交織在一起。
方雪穗記得, 這張桌子是何維迎親手做的。
他和謝梁禮一樣, 念的是金融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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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何維迎并不愛金融, 而是自由無拘地愛攝影、愛話劇、愛木工。
半掩窗戶旁,單薄的背影靜靜伫立。
窗外翠綠的竹葉被雨水沖刷得更加鮮亮, 卻也增添了幾分寒意,雨珠沿着竹葉的脈絡緩緩滑落, 男人的身影仿佛和雨中竹影融為一體。
何維迎是真正溫潤如玉,赤子心腸的公子哥兒。
當年方雪穗第一次見何維迎,也是這樣一個暴雨天氣。
圖書館門口,她沒有帶傘,掃視一圈,唯有藍色休閑裝的男生看起來最面善好說話。
于是她故意裝作猶猶豫豫地往何維迎那邊靠,欲言又止。
何維迎撐着傘,主動開口:[同學,我去北園,需要帶你一程嗎?]
他知道她是故意找人躲雨,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的故意。
但他們心照不宣,一個遞傘,一個接受。
後來方雪穗知道林豆豆愛上何維迎,她問豆豆:
[你愛他什麽呢,他性子那麽軟,肯定對抗不了家裏面,萬一沒有結局呢。]
豆豆提到何維迎,眼裏全是愛意,她說:
[穗子,我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人,他是真正的……]
林豆豆想了很久,說了一句:
[真正心思純淨、有幹淨靈魂的人。]
林豆豆和方雪穗能成為好朋友,是因為她們“臭味相投”,都是過夠了貧窮日子的小女孩兒,曾一度把戀愛和婚姻當作能跨越階級的籌碼。
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可以不帥,但一定騎着金子做的馬。
方雪穗從沒有想過,林豆豆遇到何維迎後,會打破這個原則,她義無反顧地愛上何維迎,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她更沒有想到,何維迎這種溫吞的性子,會拼了命對抗整個何家,僅僅是為了維護他和林豆豆的愛情。
後來方雪穗想明白了,她和林豆豆希望被有錢的少爺看上,是因為想借助金錢将自己拉出貧窮窘迫的生活泥潭。
深陷泥潭的豆豆,對本性幹淨良善的何維迎根本沒有任何抵抗力。
她見到的光亮太少,所以比常人更加渴望一束溫暖的光。
何維迎這樣的人,本身就是一束光,和他的財富、他的身份,沒有任何關系。
方雪穗在餐桌旁立定,和何維迎隔了一段距離,她張了幾次口,仍然沒能喊出他的名字。
直到何維迎感覺到她的存在,轉過身來。
方雪穗以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迅速垂眸,躲過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聽見何維迎一貫溫柔的嗓音:
“雪穗,好久不見。”
方雪穗不自覺地咬住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洩露分毫,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過了半晌,她才回應他,但她說的是:
“對不起。”
何維迎只是輕笑了一聲,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窗外那片被雨打濕的竹叢。
“雪穗,你回到謝遙身邊,是為了豆豆,還是為了你自己。”
他的聲音空靈、寂寥,像一陣風。
何家和梁家是世交,何維迎的母親和謝梁禮的母親也曾是最好的朋友,何維迎同謝梁禮一起長大,他一直叫謝梁禮 [遙遙哥]。
當然,何維迎如今只是疏離地稱呼他 [謝遙]。
方雪穗的腳底蹿起一股涼意,何維迎的聲音那麽溫柔,但總是能擊中要害,他能掀開虛僞的矯飾,看到面具下的真實想法。
他溫潤地包容一切,但心裏通透如明鏡,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
方雪穗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瞞他,她全盤托出:
“豆豆走了,不管我做什麽,她都得不到了,可我活着,我想好好活着,想像人一樣活着,而不是做男人的玩意兒。”
方雪穗的每一個字都發自內心,反正她騙不了何維迎,幹脆把真實想法給他聽。
她不敢看何維迎的眼睛,但她不會騙他。
“謝遙不會放過你,雪穗,如果你和初桃的計劃失敗,當年的事,你确定t能再承受一次?”
何維迎的嗓音依舊平靜無波,但方雪穗卻緩緩握緊了手指。
當年的事情,她能再承受一次嗎?
事業盡毀,好友離世,失去一切,逃去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像枯木一樣活着。
相比之下,謝梁禮給她錦衣玉食的生活,給她燒錢拍電影,她可以仗着謝梁禮的權勢橫行霸道。
唯一得不到的只有謝太太的名頭。
方雪穗當年第一次往國外出走,謝梁禮将她找回來,他不解地質問她:
[那只是一張紙,毫無意義,即使沒有,你也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為什麽一定要?阿雪。]
她當年輸得那麽慘烈,無非是因為當了婊.子又想要立牌坊。
這是那位她曾經只在電視上見到的大人物同她說的。
她當然見不到那位,只能聽秘書的轉述而已:
[謝遙的人生由謝家所有人托舉,他必須對他的家人忠誠,希望方小姐考慮清楚。]
那位秘書最後扶了下眼鏡,溫和地輕笑:
[方小姐,我看歷史比較多,有句個人的話想勸您,您瞧瞧自古生在錦繡堆中的公子王孫,哪一個能把煙花紅粉迎回家門,既然骨子裏就不相配,何必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
[實在沒有不尊重您的意思,但現實就是現實,用最不好聽的話講出來,對您反而有益處。]
方雪穗在那一刻終于認清,她能占了謝梁禮的心,卻永遠進不了謝家的門。
謝家的人字字戳心,但句句是實話,是她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謝梁禮的名字代表謝家和最鼎盛時期的梁家之間的合作,是京北最有影響力的政.商聯姻,他是梁今禾梁大小姐唯一的孩子,也是謝家這一代注定的繼承人。
而方雪穗的名字,只不過是她給人當小三的媽媽,發現被男人騙了,人財兩失之際,随手拿起一本書找了個人的名字給她安上。
謝梁禮,代表期盼和呵護;方雪穗,代表不在意和痛苦。
從出生就決定了的,她和謝梁禮是兩個世界的人。
階級的鴻溝,他越不過,她填不平。
最好的結局是,他們各自守在自己的岸畔,永遠不要越界。
方雪穗終于擡起頭同何維迎的目光相接:
“我不怕,到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只有這條命。退一步,永遠憋屈苦悶、茍延殘喘,但進一步,我就能有新的人生。”
她生下來就是個玩意兒。
是媽媽随意打罵的玩意兒,是同學任意嘲笑的玩意兒,是社會偏見下的玩意兒。
遇到謝梁禮,她一度以為愛情能救她于水火。
可謝梁禮那麽愛她,卻根本沒有給她一個妻子身份的可能。
原來,她也只不過是謝梁禮的玩意兒。
何維迎的目光注視了她好一會兒,終于朝她走過來。
他拉開竹椅,坐下,往方雪穗面前的白瓷碗內夾了一塊蜜汁蓮藕:
“好,我答應你。”
方雪穗如釋重負地笑。
初桃要扳倒紀漠,何維迎要擺脫何家,而她要逃離謝梁禮,不是可憐地躲到國外,而是離開後擁有自己真正事業和人生的那種逃離。
他們三人,本就應該是穩定的三角,再合适不過的合作關系。
至于她和謝梁禮的愛情,她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愛情。
或許其實只是一個拜金女和有錢人的交換。
可是這個有錢人太貪心,他既要拜金女的身子,又要她的心。
在付出過一次最慘烈的代價後,方雪穗終于不再幻想騎着金馬的王子來接她。
她永遠會記住,她的心絕不能給任何人,她的心永遠只為自己留着。
女孩子們啊,靠得住誰呢,只有自己。
方雪穗走出竹林瓦舍的時候,暴雨已經停了,天空甚至有隐隐放晴的跡象。
她喜歡雨過天晴。
包裏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她拿出手機。
是謝梁禮的信息:[我明晚回來,明天給劇組放個假,陪我待會?]
方雪穗目光涼涼地落在那句分明是命令的問句上,扯起嘴角笑了下,随手回了句:
[明天劇組加班,通宵趕戲。]
謝梁禮秒回:[可我想你了。]
方雪穗冷冷地打出幾個字:[那你就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