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呼嘯的風從客棧門縫鑽進來,把店內大堂的燭火芯吹得搖搖晃晃。
店內客人不多,正吃飯的只有兩桌。
一桌人多,三個勁裝的漢子大馬金刀地坐着喝酒談天,旁邊立着五個穿白衣戴帷帽的女人,安靜地動手幫着布菜;
另一桌人少,只有一個高高紮着辮子的姑娘,一身靛藍的裘袍,腰杆挺得筆直,低着頭喝着一碗羊肉湯,桌面上擱着一把劍。
一碗羊肉湯下肚,将連日來趕路的疲憊都驅散了。
喬嶼吐出一口氣,順手拿起劍,正要離開,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冷笑。
喬嶼循聲望去,便見隔壁桌坐在正中間的馬臉男人“嘩”一下掃開面前的幾排空酒瓶,伸手猛地拽住了身旁一個女人的頭發。
“啊——”那女人猝不及防,發出一聲慘叫,人也被扯得一個踉跄,帷帽滑落在地,露出一張花容失色的臉。
“躲什麽呢?我不能碰你?”馬臉男人發出一聲獰笑。
女人順着他的力道,扭曲地歪斜身子,想讓自己好受一點,但還是感覺頭皮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疼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哆嗦道:“趙爺,我賣藝、不賣身,你買我的時候,說、說好了的。”
“哈。”趙爺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手臂一甩将女人摔到地上,指着她的鼻子啐道:“賣藝不賣身?你以為你是什麽貞潔烈女?爺買了你,你就是爺的人!爺讓你幹什麽,你就得幹什麽!摸你一下怎麽了?爺今天還要在這辦了你!”
說着,他居然真的站起來,雙手掀起上衣,去解褲腰帶。
“不,不……”那女人吓得臉刷一下白了,慌忙爬起來,跪在地上朝着男人砰砰磕頭,“趙爺,是我不識擡舉,是我給臉不要臉,你饒了我吧,你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馬臉男人給了她一個陰冷的眼神,低頭繼續解腰帶。
桌上另外兩個還在喝酒的男人這時嘻嘻笑出聲,伸長脖子湊到馬臉男人面前,色迷迷道:“一會趙爺嘗了鮮,把這女人賞給我們哥倆玩玩?”
馬臉男人一笑:“一個臭婊子,有什麽賞不賞的,兄弟們想玩,盡管拿去玩,留口氣就行,畢竟也是花了幾十兩銀子買的,玩死了不劃算。”
那女人聽了他們的話,頓時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淚順着通紅的眼角淌下來。
四個立在桌邊的白衣女人齊齊轉開了頭,似乎是不忍看。
“哼。”馬臉男人睨了她們一眼,終于扯下腰帶,敞開了外衣,伸手就要摸上女人胸口,突然感覺耳廓一麻。
馬臉男人一驚,仰起頭時,便見一只朱紅色的筷子擦過他的眼皮,“咚”一聲,深深紮進了旁邊的木柱裏,與此同時,幾滴鮮血順着他的耳垂,開始滴滴答答往下流。
馬臉男人心髒一陣狂跳,好一會才平靜下來。他一邊粗暴地擦去耳朵上的血跡,一邊惱怒地看向筷子擲來的方向。
當他看到坐在椅子上,斜眼盯着他的是個女人時,不覺更加羞惱。
“臭丫頭,老子的閑事你也敢管,知道老子是誰嗎?”
喬嶼牽起嘴角,皮笑肉不笑:“我管你是誰。”
“好好好!”
馬臉男人氣得連聲叫好,陰恻恻地瞪着喬嶼:“你有種!也不打量打量這是誰的地盤,就敢來找我趙八成的茬!”
“把這臭丫頭給我拿下!”
趙八成一聲暴喝,那兩個在桌上喝酒的男人立馬踢開凳子,朝喬嶼撲了過來。
在這兩個男人身體騰空的時候,二樓走廊上也傳來異動,一小隊持着刀的護衛像下餃子一樣,踩着二樓欄杆跳了下來。
一瞬間,靜谧空蕩的大堂變得處處是人,殺機四伏。
五個女人吓得放聲尖叫,倉皇逃竄。
喬嶼四面受敵,幢幢人影将她團團圍住,在外面幾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趙八成雙手背在身後,昂着首站在人群之後,冷眼看着。
這種來他面前找不痛快的小喽啰多了去了,上個月就有一個男的非要多事。最後被打斷了兩只手,跪在地上像條狗一樣磕頭求饒。
面前這個女人,呵,大腿還沒那男的胳膊粗,能頂什麽事?
他不屑地撇了嘴巴,忽然聽到手下一聲大叫:“趙爺小心!”
趙八成心一跳,眼皮一顫的功夫,一把劍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緊跟着,他那群原本将喬嶼圍得密不透風的手下,也一個個斜飛出去,摔倒在地,放聲痛叫。
冰涼的劍身貼在他的皮膚上,激得趙八成打了一個寒顫。他畏縮地轉動着眼珠,看向站在斜前方,握着劍柄的喬嶼,瑟縮道:
“你、你不能殺我。我是江南巡鹽道王心誠王大人的家仆,我這次出來采買的歌女,他老人家回頭是要送往京裏的。還有這次來揚州的欽差顧大人——”
喬嶼聽到他嘴裏說的顧大人,表情微動,正要細聽,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叫:“姑娘,姑娘救我!”
喬嶼一愣,瞥眼望去,只見趙八成的一個手下拿刀抵着方才那個要受趙八成欺辱的女人的脖子。
那手下迎着喬嶼的目光,厲聲道:“放了趙爺,否則我就殺了這女人!”
喬嶼皺眉,收回視線後冷冷瞪着趙八成,手中的劍逼近了趙八成的脖子一分,趙八成的脖子頓時被劃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血珠順着傷口嘩嘩往下淌。
趙八成立時嘴唇一抖,渾身直冒虛汗,對着那手下呵斥道:“你個狗娘養的,把刀放下,你這是要害死我嗎!”
那手下被吼得一怔,放開了手裏的女人。
喬嶼看那女人一眼,吩咐道:“到門邊去,把門打開。”
女人啜泣一聲,跑到門邊,依着她的話把門推開。
門一打開,刺骨的寒風立馬沖了進來,把喬嶼高高紮起的頭發吹得飛起。
喬嶼一手抓着趙八成,一手仍舊拿劍抵在他脖子上,微微使力壓着他往門邊走。
性命捏在她的手裏,趙八成也不敢耍心眼,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了門口。
喬嶼轉身,讓趙八成正對着他那群手下,輕聲道:“讓他們都往後退,退遠點。”
趙八成照做。
等那群手下退到不能再退的時候,喬嶼靈活地挽了個劍花,刺目的劍光在趙八成面前一閃而過,趙八成心下一凜。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右手被喬嶼一劍斬下!
斷手咚落在地上,噴湧的鮮血登時濺到門上。
在趙八成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中,喬嶼抓過門旁看傻了的女人,疾步往外跑,手指吹了一個口哨,一匹棕色高頭大馬從旁邊的馬廄裏高高躍出,打了一串嘶鳴。
喬嶼抱着女人,利落地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趙八成哀嚎了半響,終于适應了蝕骨的疼痛,他咬牙抱着斷臂,臉色陰沉如地獄惡鬼,暴虐道:“追!都給我去追!不把她的頭拎回來,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駿馬在昏暗的夜色中飛馳,噠噠噠的馬蹄聲片刻不停。
身後有追兵,再加上這寧水鎮明顯是趙八成的地盤,喬嶼不敢大意。
騎着馬連夜狂奔,等到出了寧水鎮,快要到達揚州府地界,喬嶼才放緩了腳步。
她緊繃的身體也松弛下來,想到身後還有個人,她回過頭待要開口,那死死抱着她的女人忽然頭一歪,整個人栽了下去。
喬嶼一驚,忙折轉腰身,伸長手臂将女人兜住。
将人抱到懷裏,喬嶼才發現女人雙目緊閉,面白如紙,她的身體滾燙,好像下一刻就要不行了。
喬嶼一咬牙,将人放在身前,繼續趕路。
不找大夫,這女人活不了。
又趕了幾炷香時間,不遠處終于出現了一個村莊。
喬嶼連忙加快馬速,一鼓作氣沖進了村裏,在村裏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大夫。
大夫的醫術不錯,女人吃了藥之後徐徐轉醒。
她看到抱劍守在一邊的喬嶼,掙紮着要起來磕頭,喬嶼将人按住。
女人感動得流出一串淚珠,“姑娘救命之恩,葉黎衣無以為報,姑娘要是不嫌棄,我一輩子伺候姑娘!”
喬嶼搖了搖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岔開了話題:“剛才那趙八成說到什麽欽差顧大人,這位顧大人可是叫顧啓章?”
“是。”葉黎衣半靠在枕上,點了點頭:“趙八成同我們說過,是叫顧啓章。”
喬嶼微微蹙眉。
葉黎衣打量着她的臉色,斟酌道:“這位顧大人官聲可不大好,他在京裏當官的時候就只知道收取孝敬、魚肉百姓!這次他能被朝廷封為南巡欽差,聽說也是因為巴結了上官。不然朝廷怎麽說也得派一位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爺下來。揚州府這場秋闱鬧得可大了,死了好些人呢!”
“就怕這顧大人胡亂審案,草芥人命啊!”
她自顧自說着,半響不見喬嶼搭腔,轉頭看她,“姑娘打聽這位顧大人,是有什麽打算嗎?”
喬嶼沉着臉,沒有作聲。
葉黎衣觑着她臉色,忽然記起她一劍斬了趙八成一臂的事情,着急道:“姑娘,這位顧大人身份貴重着呢,不僅是朝中九王爺門人,又是欽差。殺欽差可是重罪,你可千萬不要沖動啊!”
喬嶼聽她語氣焦急,知道她把自己當作嫉惡如仇的江湖人了,不由好笑,正要開口解釋,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
喬嶼微蹙着眉回頭,就見屋裏擋風的棉簾被人掀開,走進來一個身穿黑紅官服,腰懸長刀的衙役。
衙役進來之後,微眯着眼,上上下下不客氣地打量着喬嶼。
這個時候,從外頭又進來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點着頭哈着腰朝衙役谄媚道:“老爺,這女的就是小的說的,那個拿着劍騎着馬的江湖人。”
喬嶼望過去,發現這男人正是剛才給她指路的村人。
“做得好。”
衙役微微一笑,從懷裏摸出幾個銅子扔給男人,等男人千恩萬謝地走了後,衙役表情一肅,揚聲喝道:“來人!把這兩個女人給我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