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後
第10章 沈後
慶和帝緊接着道:“先帝在世時,國庫便不豐盈,朕接手這幾年,不是天災,就是戰亂,庫裏更是虧空的厲害。再加上朕的那幾個叔伯兄弟,在藩地肆意妄行,将地方弄得民不聊生。如今這個情況,地方賦稅收歸朝廷對國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一衆藩王中,就數你輩分最小,與朕的血緣關系最近,朕本來應多照顧你一些,只是你封地占了我朝四個市舶司之一,惹得朝野非議,其他藩王也諸多不滿,朕就只好先讓你做個榜樣給那些老家夥看看了。”
大寧的市舶司向來不盈利,甚至要賠進去更多,所以當時先帝将明州作為封地賜給容王時,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誰曾想短短五年,明州市舶司就在容王手裏變了樣,成了連朝廷都觊觎的香饽饽了呢。
慶和帝緊緊盯着蕭桓衍,苦心經營多年的成果,他真得就這樣放手?
蕭桓衍還真舍得:“皇上不追究臣的錯處,臣已經撿了天大的便宜,還有什麽好不滿的,這樣最好不過,也省的有心之人挑撥天家親情。”
慶和帝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真的舍得?”
蕭桓衍笑得毫無芥蒂:“皇上有皇上的難處,我等為人臣子的,自當為君分憂,更何況正如皇上所說,臣是皇上的侄子,皇上還會虧待臣不成?”
慶和帝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你就在京城安心住一段日子。也正好稱這個機會,将你的婚事辦了……蘇家的确不是什麽好門戶,只是當年先帝是下了明旨的,朕也不能違背先帝的旨意,左不過是個女子,娶回來放着就是了,以後若是遇到了你看得上的人家,朕再做主給你賜婚。”
“謝皇上關心,這門婚事是皇祖父定下的,臣沒有任何不滿,”說到這蕭桓衍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前幾天欽安伯邀臣去府上做客,臣偶然看見過欽安伯大小姐……”
“哈哈哈……”慶和帝聽出了蕭桓衍的意思,開懷笑道:“這樣最好不過,朕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待會兒朕就給禮部傳旨,讓他們好好籌備,你在京城完婚,婚禮自然不能馬虎,讓他們替你好好操辦。”
“臣蕭桓衍,謝主隆恩!”蕭桓衍再次叩謝皇恩。
皇帝滿意颔首。
雖說容王這麽容易就答應交出明州賦稅,事出反常必有後招,但慶和帝還是很高興,畢竟削藩勢在必行,無論容王打的什麽主意,再想辦法制住他就是了,若是連這點魄力都沒有,還做什麽皇帝。
慶和對着容王越發和熙:“時辰差不多了,正好去用膳吧……曹忠!傳膳!”
一直候在殿門外的曹忠奉口谕退下。
蕭桓衍跟在慶和帝身後出了殿閣,面無表情。
——
出了皇宮,衛成已經在宮門口候着了。
蕭桓衍大步上了馬車,對衛成道:“回府。”
衛成作為蕭桓衍的親衛,雖說武功高強,卻不如孔思弗老謀深算,也比不上劉如意心思細膩,但跟在蕭桓衍身邊多年多少學會一些察言觀色。
此時他看出自家主子興致不高,沒有多話,命車夫趕車,自己則騎馬護衛在側,一行人回了容王府。
蕭桓衍回到寝殿就召來劉如意:“過些天會有禮部的人上門,你和他們商量着,把親事準備起來。”
雖說這門親事早已板上釘釘,可真到來臨的這一刻,劉如意心裏還是有些發堵。
他是沈皇後精心挑選出來伺候容王的人,自幼跟在容王身邊,知道容王兒時在宮中的艱難,更知道這門親事是怎麽來的。
沈皇後選自民間,封後之後沈家雖封了伯爵,卻空有爵位無甚權勢,加之沈皇後一直不得寵,恭敏親王薨逝後,沈皇後企圖為自己的孫兒争奪儲位,可惜最後還是輸給了蘇貴妃和二皇子穆王。
沈皇後久病多年,經此一遭徹底倒下了,先帝便暗示左右将皇後藥食服禦裁剪大半,有意無意地想要讓沈皇後病逝,還是容王想辦法偷偷從宮外弄了藥進來,才不至于讓皇後病情惡化。
群臣知道先帝要等中宮病逝,好立蘇氏為後。
沈皇後自己也知道,被先帝和蘇氏欺壓了二十多年,失去儲位已經是她平生一恨,她絕不可能再将她的位置拱手讓給那個女人。
沈皇後憑着一口氣撐了下來,蘇貴妃卻和已經被立為太子的穆王翻臉了,太子搶在蘇氏向先帝請旨之前替自己的兩個兒子定了親。
彼時先帝已是高齡,蘇貴妃卻還年輕,她想要蘇家富貴得以延續,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和皇室聯姻。
蕭氏王朝到了先帝這一代已經子嗣凋零,除了病逝的皇長子和蘇貴妃早夭的兩個小皇子,成年且身體健康的皇子只有兩個,一個是二皇子穆王,一個是三皇子留王,二皇子穆王有二子,年齡與蘇家的幾個女孩相當,留王家只有幾個女兒,一直沒有生出兒子來,這也是留王沒有角逐儲位而是早早去了封地就藩的原因。
然而穆王成為太子後,立馬翻臉不認人,偏偏蘇貴妃還有苦說不出。
蘇貴妃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宗室上,偏偏先帝幾個兄弟的子嗣不是不成器就是沒有适齡的婚配對象。
蘇貴妃病急亂投醫下想到了沈皇後的孫子,時年十二歲的蕭桓衍。這個孩子如一株将将長成的小樹苗,挺拔秀麗,生機勃勃。
聽講學的師傅們說,皇孫的書讀的很好,騎射也十分出衆。
蘇貴妃心中百轉千回,她獨得聖寵,偏偏兩個兒子都沒留住,皇後無寵,中年喪子,卻還有這麽一個優秀的孫兒。
沈皇後活着一日,蘇貴妃就不可能讓皇孫奪得儲位。可今時不同往日,蘇貴妃和蘇家都沒得選。
容王失了儲位,不能對蘇家做什麽,但皇家的權勢和富貴仍在,而穆王登基後,若要保住一世英名,也只能好吃好喝地養着長兄的兒子。
如今這個境況,蘇家和容王的親事竟然成了最好的選擇。若是能趁機添把火将沈皇後氣死……那真是再好不過。
劉如意清楚地記得那天,他陪着小殿下在偏殿給皇後煎藥,突然有乾清宮的太監過來傳旨。
劉如意略微有些詫異,自從沈皇後搬到偏遠的別宮,皇上對這邊不聞不問,哪怕小殿下是當今聖上的嫡孫,也不過是年節時在宮宴上給皇祖父磕個頭罷了。
這冷不丁的,不知道傳的是什麽旨。
來傳旨的人是曹忠手下的一個随堂太監,皇後無寵,連帶着皇帝身邊的人都敢怠慢中宮,蘇貴妃一應事宜都是曹忠鞍前馬後,給皇後傳旨卻只是随意派了個随堂太監過來。
劉如意饒是看慣了宮裏的踩高拜低,還是有些窩火,卻又只能忍氣吞聲。
随堂太監道:“聖旨是給皇孫的,皇上說了,皇後病着,特恩準不用起身聽旨。”
劉如意看了眼身旁的皇孫,十二歲的少年已經從容地跪下,劉如意緊跟着跪下。
聖旨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将蘇氏女賜婚給皇孫,第二件事是封皇孫為容王,封地明州。
随堂太監是在廳堂宣讀的旨意,皇後在內室聽得清清楚楚,在念到“茲有欽安伯長孫女品貌出衆,娴淑大方,特以指婚嫡皇孫為妻……”時,只聽內室“啪”的一聲,瓷器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突兀又清脆。
劉如意滿心震顫,又氣又怒,可他只是個奴才,什麽都做不了。
宣旨的太監略一停頓,咬牙将聖旨讀完,然後道:“還請皇孫接旨。”
蕭桓衍依然無驚無瀾,鎮定道:“孫兒接旨。”随後起身示意劉如意拿銀子打賞太監,“可否請公公遞個話給皇祖父,皇祖母病重,孫兒請準太醫來為皇祖母醫治。”
那太監略一忖度,同意了,随即快步離開別宮。
蕭桓衍轉身進入寝殿,沈皇後半邊身子探出床榻,藥碗被打翻在地,人已經暈了過去。
這次太醫來的很快,大概是皇帝對這個孫子聽話的一點嘉獎吧。沈皇後在太醫的救治下清醒過來後,不顧旁人在場,緊緊抓着蕭桓衍的手大罵:“我好歹與他是結發夫妻,他為那個女人作賤我不算,還要作賤我的孫兒,如此刻薄寡恩,我倒要看看是他先死還是我先死!”
剛才治療的太醫還沒來得及離開,聽聞此言神色大變,忙不疊帶着藥箱子離開。
身後傳來皇孫殿下稚氣未脫卻t出奇冷靜的聲音:“皇祖母放寬心,孫兒知道該如何做。”
太醫不敢久留,甩了甩腦袋,将剛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甩出去,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離開了別宮。
後來沈皇後果然拖着一具病軀硬生生熬死了先帝。
先帝重病時,沈皇後也是出氣多進氣少,憔悴蒼老的病容看不出昔日顏色,一雙渾濁的眼睛半晌才眨一下,旁人瞧着多少有些瘆人,容王卻日夜不辍地服侍着祖母。
等到先帝駕崩的喪鐘響起,渾厚悠揚的鐘聲飄至別宮,沈皇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她贏了自己的丈夫,保住了自己的後位,沒讓蘇貴妃踩着她的屍骨向上爬,剩下的日子,衍兒只能依靠自己了。
沈皇後和蕭桓衍在宮中的艱難處境全拜蘇貴妃所賜,甚至沈皇後病情加重也與這樁婚事有關。
劉如意以為殿下和自己一樣對蘇家衆人深惡痛疾。可是看到蕭桓衍在提起這門親事的時候全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有些疑惑,是殿下的情緒隐藏的更好,還是真的不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