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逢
第30章 重逢
馬車經過松江府城的谷陽門, 走在主街道上,蘇蘊雪撩開車簾往外張望。
江南自古以來就是膏腴之地,魚米之鄉, 其中又以蘇、松、杭、嘉、湖五府最為富庶。
蘇蘊雪在見識過蘇州府的富庶後, 還是被眼前繁華的街道所震撼,只見樓堂館所鱗次栉比,寬闊的道路兩旁布棚高張,往來的車馬人流絡繹不絕,各色貨物應有盡有, 蘇蘊雪覺得兩只眼睛都看不過來了。
不愧是大寧朝時稱“蘇松財賦半天下”的松江府, 果然名副其實。
孟行舟見蘇蘊雪如此高興, 也跟着開心, 他道:“你第一次出遠門就走了這麽久的路, 現下到家先安頓下來,休息幾天,我再帶你四處走走, 好好逛逛,既然已經回到松江府,就不急于一時。”
蘇蘊雪此時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竟然這一路都忘了告訴孟行舟。
蘇蘊雪有些難為情地說:“子元,對不住,我不能随你回孟府,去年我放了姨娘一房陪嫁的藉契,他們現在在松江府定居, 我想先去找他們, 等我安頓下來,再去孟府拜訪孟老爺。”
這一路朝夕相處, 蘇蘊雪也不在稱孟行舟大少爺,而是改稱他的字。
如今的蘇蘊雪已經不是欽安伯府的小姐,身份來歷不明,她不知道孟行舟會以什麽樣的理由将她帶回孟府,又會怎樣安置她,可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進入孟府,還是要想辦法讓自己先立起來再說。
孟行舟顯然沒有想到蘇蘊雪在松江還安排了人,但他知道蘇蘊雪不同于一般閨閣女子,向來有自己的主意,他如今驟然将人領回家也确實不太合适,便不再強求。
他道:“我們孟家雖說不是什麽富商巨賈,但在衙門裏還是有些門路,你的戶貼我可以忙你弄好,等你安頓好後随時來找我。”
戶貼相當于後世的戶口本,這玩意兒擱哪朝哪代都很重要,而且不是有錢就可以弄到的,蘇蘊雪也不跟孟行舟客氣,當即應下,誠心謝過孟行舟之後大家就在府城中分開了。
孟行舟帶着仆從回了孟家,而蘇蘊雪則帶着崔嬷嬷去尋馮叔和桂花嬸。
馮叔和桂花嬸去年離開京城後,按照蘇蘊雪的意思拿着崔姨娘的一半積蓄來到松江府,安定下來後就想辦法把消息傳回了京城。
蘇蘊雪按照信中所寫的地址,和崔嬷嬷一路找到府城最東邊的東榮巷第二戶人家,粉白的圍牆,兩扇黑漆的木門,就是馮叔和桂花嬸在松江府居住的地方。
蘇蘊雪和崔嬷嬷四周看了看,東榮巷裏應該都是民居,不似外面街道那樣人來人往,比較安靜。
崔嬷嬷上前試探性地敲了敲門,蘇蘊雪有些忐忑,因為她假死脫身,為以防萬一,一路上都沒有給桂花嬸他們傳信,是以他們并不知道蘇蘊雪回來松江。
“誰啊?”
門內很快有了回應,蘇蘊雪和崔嬷嬷都聽出了這是桂花嬸的聲音,兩人相視一笑,找對了!
崔嬷嬷湊近木門,略提高了聲音:“桂花嬸,是我!”
“咦?”
桂花嬸覺得聲音有些耳熟,像是崔嬷嬷的,可是崔嬷嬷不可能大老遠跑到松江來,她疑惑地将門開了一條縫,看到門外站着一個穿着靛藍色布裙的婦人,面若銀盤,雙目炯炯有神,眼角有些細紋,身材略顯敦實,正是崔嬷嬷無疑!
“崔嬷嬷!”桂花嬸驚懼萬分,崔嬷嬷是小姐的乳母,一直跟在小姐身邊,莫非小姐出了什麽事,不然崔嬷嬷為何會出現在千裏之外的松江?
桂花嬸猛地把門打開,幾步走到崔嬷嬷面前:“你怎麽會在這裏?,小姐呢?”
這時她才發現崔嬷嬷身邊還跟着個面色黑黃的男孩子,心中有些疑惑但并未過多關注,畢竟小姐的事更重要。
崔嬷嬷上前握住桂花嬸的手,反客為主把人往院裏帶:“進去再說。”
桂花嬸也知道門外不是說話的地方,遂引着崔嬷嬷往院裏走,蘇蘊雪緊跟其後。進門後,桂花嬸向門外左右張望一回,才警惕地栓上門。
三人繞過影壁,蘇蘊雪打量着這處住宅,和宣武門大街的宅子差不多,是個二進的小院,但是要小一些,正面三間房屋還算寬敞,東西各兩間廂房,前院還有一排倒座,她和崔嬷嬷住進來也不會擁擠。
蘇蘊雪看了一圈t,沒看到馮叔,問:“馮叔呢?”
桂花嬸原本拉着崔嬷嬷匆匆往西廂房走,聽到這聲音愣了一下,轉過身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黑小子,雖然皮膚黑黑的,但是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眼尾還微微勾起,桂花嬸越看越眼熟,試探道:“你是……小姐?”
蘇蘊雪粲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桂花嬸,想我了嗎?”
桂花嬸被驚的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回過神來,忙松了崔嬷嬷的手,一把握住蘇蘊雪的胳膊:“小姐,你真的是小姐!”她目光上下打量着蘇蘊雪,心疼道,“你怎麽這樣打扮?還來到了松江府,是不是……”
桂花嬸想起了蘇繼的死,以及她和老馮倉促變賣田宅來松江的原因,雖然整件事她知道的不多,但也能猜個大概,那段時間小姐和老馮的狀态都很不對勁,桂花嬸心裏越想越害怕,莫非東窗事發,小姐是逃命來了……
“小姐,是不是京城那邊……出了什麽變故?”桂花嬸小心翼翼地問。
蘇蘊雪順勢挽着桂花嬸的胳膊,道:“走,我們進屋說。”
于是三人進了西廂房內,圍坐在桌邊,把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桂花嬸和馮叔祖籍就在松江府的華亭縣,是以當初蘇蘊雪才會讓他二人到松江來,在自己的家鄉,做什麽事情都比在外面方便許多,桂花嬸他們回來後,先是買了現在住的宅子,後又在城外鄉下買了幾畝地,雇了人耕種,算是完成了蘇蘊雪給他們的交代。
而蘇蘊雪這邊的事情就複雜的多了,蘇蘊雪将她逃離伯府的前因後果大致講了一下,桂花嬸跟聽說書一樣,時而憤怒,時而緊張,末了緊緊握着蘇蘊雪的手,心疼地哭了一場,道:“逃出來也好,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他們把你論斤論兩賣了還不夠,還要你做大小姐的墊腳石,我呸!早晚要遭報應!”
蘇蘊雪安慰道:“好啦好啦,我這不是已經逃出來了嗎,都過去了。那馮叔呢?他去地裏了嗎?”
說起自家老伴兒,桂花嬸帶些寵溺的嫌棄:“他這個人啊,閑不住,平日裏總要到碼頭去看人賣貨,興致來了自己也和人交易一番,我這就去把他找回來,讓他給小姐請安。”
松江府因其優越的地理位置,襟海帶江、交通便利,幾乎所有的碼頭都承擔着漕運重任,往來沙船帆樯如林,商賈輻辏,連馮叔都忍不住去倒賣一些小玩意兒,而且還很有掙頭。
“哎,不用了,”蘇蘊雪連忙制止,“等他忙完自然就會回來,我和崔嬷嬷剛來,身邊很多事情都還要桂花嬸幫忙打理呢。”
桂花嬸道:“瞧我,見到小姐太高興,竟然連這麽重要的事都忘記了,正房我和老馮一直空着,稍微打掃一下就可以住進來,原本我和老馮住在西廂房,既然小姐來了,我們就搬到倒座房裏去,讓崔嬷嬷陪着您住正房。”
蘇蘊雪本想說不必這麽麻煩,可是這個小院就這麽大,她來了,為着男女大防,馮叔也得搬到一進院的倒座房裏去。
蘇蘊雪用人不疑,當初敢放了桂花嬸和馮叔的藉,把崔姨娘一半的錢財交給他們帶到這麽遠的地方,就不怕二人會昧下錢財就此消失,是以如今她能在松江有這麽一個安身之地,心中對夫婦二人也十分感激。
蘇蘊雪心中慶幸,雖然在這個時代遭遇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但是身邊始終有一些人對她真心相待。
蘇蘊雪感慨道:“桂花嬸,真的很謝謝你和馮叔,若是以後我能立起來,你和馮叔就去做你們想做的事吧,不必再為我操勞,崔嬷嬷也是!”
崔嬷嬷和桂花嬸聞言反而生起氣來,崔嬷嬷道:“說什麽傻話,你是我奶大的,托大說一聲是小姐的半個娘也不為過,你讓我離了你,不是在割我的肉嗎?桂花嬸和馮叔是崔姨娘的陪房,家裏人都沒了,靠着崔姨娘留下的銀子才有如今的日子,你讓他們又去外面辛苦謀生作甚?”
蘇蘊雪自知失言,其實她也是覺得崔嬷嬷三人為她做了這麽多,她又是一個時乖運舛的人,害怕以後再連累他們跟着奔波,所以才說出這番話,不曾想她們竟以為她要和她們分道揚镳似的。
蘇蘊雪忙補救道:“是我說錯話了,嬷嬷莫怪,我們要一直在一起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才不分開呢,對不對?”
她頂着一張黑的小臉做出古靈精怪的模樣,都得崔嬷嬷和二人哈哈大笑,蘇蘊雪也跟着笑了起來,一時衆人都十分開懷。
到了晚膳的時候,馮叔回來,衆人又契闊一番。
蘇蘊雪的房間也收拾好了,在外奔波了這麽久,終于有了安身之地,她躺在新鋪的褥子上,此時已近十一月,夜裏已經有些涼意,可這被褥卻暖烘烘的,蘇蘊雪閉上眼睛,睡了這一年多來最安穩的一覺。
窗外,小院裏一株老槐樹的影子在月光下拉長,随風輕輕搖曳,在無聲中訴說着歲月的靜好,偶爾一兩聲夜鳥的啼鳴劃破夜空,随即又歸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