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孟府
第31章 孟府
孟行舟與蘇蘊雪分別後, 乘着馬車趕回家中,他離家太久,父親還在家裏等着他的消息。
當初他執意要上京城問個明白, 父親不同意, 害怕他會惹禍上身,自身難保,但是他一意孤行,徑自去了京城,如今回來, 得好好跟父親賠罪。
孟家宅邸位于府城西北角, 獨占一園, 雖然離府城中心稍遠, 但勝在環境清幽, 風景優美。
孟行舟剛進城孟家就得了消息,此時孟府正門大開,坐在臺階上候着的小厮一看見孟行舟的馬車, 興奮地至往府裏跑,邊跑邊大聲喊着:“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孟行舟在門前下了馬車,馬上有小厮擡轎子過來, 他擺擺手:“不必,做了這麽久的車,都到家門口了,我走走吧,父親安好?”
一個仆從道:“老爺身體康健, 只是一直擔心大少爺, 如今大少爺回來,他老人家也放心了。”
孟家是典型的江南園林, 占地不廣,卻十分精巧,依山臨水,高閣重堂,嘉木扶疏,景致獨有一番韻味。
孟行舟徑直來到孟老爺居住的院子,孟老爺早已坐在廳堂正中等着他。
孟老爺年近五旬,頭發已将花白,面容帶着久經風浪的滄桑,一雙眼睛充滿智慧,兼具商人的精明和儒者的仁慈。
他的下首坐着一個剛及弱冠的年輕男子,網巾束發,穿着松江特有的飛花布做的直裰,面容清俊,眉眼間與孟行舟有幾分相似,正是孟行舟的胞弟孟行毓。
孟行毓看到兄長歸家,難掩喜悅,未及孟行舟進門,連忙起身向兄長見禮:“大哥!”
孟行舟看見弟弟也十分開心:“子衿!”
随即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在孟老爺面前,認認真真給孟老爺磕了三個頭:“兒子不孝,讓父親擔心了。”
孟老爺摩挲了一圈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嘆了口氣:“回來就好,如今,可甘心了?”
當初京城伯府那邊來孟家退親,孟家上下都始料未及,起初孟老爺并不想同意,無憑無由地,上來就要退親,擺明沒把孟家放在眼裏,實在是欺人太甚!
而那蘇柏立開口就說容親王看上了他的女兒,要納入王府做妾,如此沒臉沒皮,縱然孟老爺一介商賈也對這些豪門公府的做派不齒,覺得那個女孩子有一點可憐,但也毫無辦法,他們孟家不過是商人,有什麽膽量招惹親王,便想要松口,還了庚帖,讓蘇家把聘禮退回來算了。
誰知長子竟然跟中了邪一樣,非要跑去京城問個清楚,然而事已至此,就算問清楚了,又能怎麽樣呢?事情已成定局,無可更改,還很有可能得罪皇親,牽連家族。
最終孟行舟還是不顧他的阻攔,擅自入京,走了多久,他就擔驚受怕多久,現下兒子平安回來,也不像當初被退婚時那樣失魂落魄,以為他想開了,心中有再多的氣也都散了,便不想追究。
孟老爺道:“罷了,既然回來了,就把心思放在生意上,你是我的長子,孟家的繼承人,何至于為了一點兒女情長就一蹶不振,該放下就要放下。再過幾日,我們家的船就要回來了,你先休息幾天,到時候去明州将船接回來,在這之後,讓船t先歇一段時間,暫時不出海了,等避過這陣子風頭再說。”
大寧因為對市舶司管控的比較嚴,能做海上生意,将貨物運到海外的,多是一些世家大族,像孟家這樣的普通商戶,想要做海上生意,只能依靠世家,入股他們的船隊。
這樣的生意雖說風險極大,但若船只能平安回來,就是一本萬利,一艘船賺取的利潤抵得過孟家所有産業一年的收入,孟家也是考察經營了很久,才找到門路,一年多前用自家的一艘福船入股了明州的船隊,得以出海做生意。
好巧不巧,孟家入股就是容王府的船隊,結果船隊剛剛出海,朝廷就下旨削藩,還設了什麽市舶司提督,市舶司換成了太監做主。
當初為了參與海上生意,孟老爺三個市舶司都跑遍了,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後來突然明州那邊改變了主意,同意讓孟家參股,孟老爺一時高興過頭,被利益沖昏了頭腦,竟忘了多加考察,二話不說就将孟家的船送去了明州,等削藩的聖旨傳遍天下的時候,為時已晚。
孟老爺悔不當初,只恨自己身份低微,不能提前得到消息,否則也不會在那個時間點入股容王的船隊了,只盼着這一次船隊不要受到牽連才好。
孟老爺提心吊膽了一整年,好容易有了船隊回航的消息,又出了容王納妾這檔子事兒,他想自家真是和容王府犯沖,等這艘船回來,不管是個什麽光景,以後都不能再和明州那邊有任何瓜葛。
不過孟行舟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他語氣踟蹰,面上卻顯出一絲毅色:“父親,兒子有件事想告訴父親……”
孟老爺見狀,以為是京城那邊出了什麽事,思索片刻,對孟行毓道:“既然見過你大哥了,就先回去讀書,有什麽話要跟大哥說,就等用晚膳的時候吧。”
孟老爺的兩個兒子,長子擅長做生意,日後繼承家業,幼子書讀的很好,年紀輕輕已經中了舉人。孟老爺出身商賈,深知商人在寧朝的地位,于是不遺餘力地花錢培養幼子讀書,若是日後能中進士,将來孟家或可擺脫商賈之流。
孟行毓聞言看了一眼兄長,若有所悟,起身道:“是,兒子告退。”
對父兄行禮後離開了廳堂。
廳堂內只剩下父子二人,孟行舟才開口:“此次回松江,我将我的未婚妻帶回來了,她現在就在松江。”
孟行舟的話像一個驚雷炸響在孟老爺耳邊,孟老爺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什麽?你說誰?誰的未婚妻?!哪來的未婚妻?!”
孟老爺陡然提高的聲音并沒有将孟行舟吓退,反而讓他生出了一股勇氣,孟行舟跪得筆直,坦言道:“京城欽安伯府二房,和我定過親的三小姐,她在松江,父親,我要娶她為妻!”
欽安伯府的三小姐,容王指定要納為妾室的人,竟然被他的兒子帶回了松江,這要是讓容王知道,他們孟家就完了!
孟老爺被駭得一口氣喘不上來,面色發白,捂着胸口歪倒在太師椅上,險些背過氣去。
孟行舟見狀吓了一大跳,連忙爬起來給拍着父親的背給父親順氣,一面急忙喚人:“快來人!快去請大夫!端茶!把茶端上來!”
一時間廳堂內丫鬟小厮忙進忙出,一陣兵荒馬亂。
孟老爺稍稍緩過來一些,看見這個不孝子正扶着他,年輕俊雅的臉上布滿焦急之色,孟老爺終究沒忍住,一個耳光重重扇在孟行舟臉上:“你簡直是色令智昏!将孟家置于何地?!”
孟行舟白淨的臉上立馬浮起了道道紅痕。
孟老爺剛才顯然是驚則氣亂,還好很快就恢複過來。
孟行舟複又跪在地上,等下人都退出去後,将前因後果向父親和盤托出,末了還道:“三小姐她假死一路逃到松江,這期間京城那邊從未起過疑心,容王自從得知三小姐病重後并再未關注過她,若是她就此隐姓埋名的話,定可以安度餘生,不會出事的!”
孟老爺當年敢将長子的婚事輕易許出去,不僅僅是為了報恩,他們家與崔家算是舊識,他父親那一輩起兩家就交好,他是見過蘇蘊雪的生母崔氏的,甚至兩家還有意議親。
孟老爺年輕時也曾對崔氏動過心,可是崔家老太爺去世後,崔氏的兄長當家,那是一個野心勃勃且寡廉鮮恥的人,為了京城的生意,将妹妹當成禮物獻給欽安伯府,以換取皇商的資格,當時兩家并未正式定親,他和崔氏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雖然後來崔家因為蘇家勢敗也跟着敗落,但當年的孟家是遠遠比不上崔家的,孟老爺得知消息後也曾失落難過,卻無能為力。
不過孟老爺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快就将心中那段感情抛卻,娶妻生子,專心經營家族的生意。十幾年後,他到京城巡店,崔氏竟然找上他,開口就讓他的長子娶她的女兒為妻。
十幾年過去了,兩人都有了些年紀,崔氏年華不再,可還是像年輕時候那樣,聰慧大膽,敢想敢做。
念着父輩的恩情和年輕時候的一點情誼,以及對崔氏行事的佩服,孟老爺順水推舟答應了這門親事——這也是建立在伯府落魄的前提下,要是放在以往,孟家這樣的商戶人家,伯府裏随便一個管事奴才都可以讓他們舉家傾覆。
這位三小姐的命和她生母何其相似,都是被親人無情出賣,但她也像她的生母一般,有膽有識。
孟老爺此時恢複了冷靜,他對這個女孩子抱有十分的同情,可是這并不值得賭上他們家的前程。
孟老爺道:“她能逃出來,于她而言是好事。可是子元,你和她也只能到此為止,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日後她改名換姓重新嫁給你,”孟老爺想起家中去京城見過蘇蘊雪的下人說的話,“她生的那般容貌,再怎麽隐于內宅,名聲終究是藏不住的,若是風聲傳到容王府,引起懷疑,追究起來,你要如何?我孟家又該如何?你憑什麽保證以後一輩子都不會被別人發現?這種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我們孟家,賭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