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談
第57章 夜談
蘇蘊雪的言辭實在尖刻, 崔嬷嬷被驚在當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蘇蘊雪很快又反應過來, 忙向崔嬷嬷道:“抱歉, 嬷嬷,或許站在你的立場,你說的是對的,可以後還是不要跟我說這樣的話了,你應當知道, 這從來不是我想要的。”
曾經崔嬷嬷不希望蘇蘊雪做容王府的媵妾, 願意和她一起逃離欽安伯府, 一來是仍舊對孟家抱有希望, 想她能嫁進孟家做正房夫人, 二來是不忍心她在蘇蘊珠手底下讨生活。如今崔嬷嬷在王府看到了蕭桓衍對她的“寵愛”,自然不再對容王府有所抵觸。
崔嬷嬷見蘇蘊雪确實生了氣,心下嘆息, 只道:“小姐,奴婢以後不說就是了,只是小姐總要為以後打算。”
崔嬷嬷是真心向着蘇蘊雪的, 但她心裏也清楚,以蘇蘊雪的出身,能有如今的境遇已是極為難得,更何況她成為容王侍妾的事實已經無從更改,即使有朝一日她真的離開容王府, 又從哪裏尋得好歸宿。
蘇蘊雪透過銅鏡瞟了一眼愁眉苦臉的崔嬷嬷, 她知道崔嬷嬷勸她是為了她好,如果她是一個自小就受封建禮教洗腦的、沒有接受過現代教育的古代女子, 她也許真的會願意。但她不是,縱然她屈服于蕭桓衍的強權之下,不得不認命,可每每想起,總覺心氣郁結難平。
蘇蘊雪看着鏡中的自己,素白的一張臉不施脂粉,神情冷淡,眼神無波無瀾,看似平靜的t面容下,深藏着連崔嬷嬷也不知道的秘密。她清楚地知道,有什麽東西在她心中生根發芽,總有一天,會找到機會破土而出。
慶和十年九月,倭寇駕船千餘艘,欲從明州、福州、泉州等處登岸,福建總兵喻海率水師三萬力抗倭寇于沿海。
慶和十年十月,喻海聯合明州指揮使林翼和,反守為攻,追襲倭寇上百裏,五戰五捷,最終大破倭寇藏在海上的諸多島嶼巢穴,斬首級過萬,困擾浙閩兩地的倭患暫告平定。
捷報傳到朝廷,慶和帝聖心大悅,下旨冊封福建總兵喻海為定海伯,明州指揮使林翼和為威海伯,食祿千石。
是夜,雪夷山別院,蕭桓衍的書房。
待客的廳堂內,蕭桓衍端坐主位,當朝皇帝新封的定海伯喻海和威海伯林翼和分別坐于蕭桓衍左右。
蕭桓衍一臉閑适地品着茶,還不忘對二人道:“這是今年的雨前龍井,嘗嘗,若是喜歡,待會兒帶一些回去。”
喻海曾是鎮海侯陳睦的參将,陳睦的嫡孫陳越就是為容王所救,如今是容王親衛的副指揮使。喻海年輕時受鎮海侯賞識,得以在戰場上殺敵立功,如今人到中年,又因陳越的緣故,得容王暗中提攜,得以成為朝廷總兵。
林翼和比喻海年輕七、八歲,當年明州飽受倭寇之禍,容王到明州後,他因容王援手才得以活到今日,否則以當初明州兩個衛所缺兵少糧的境況,他不是死在倭寇的長刀下,就是因戰敗而被朝廷降罪,是以這些年來他一直感念容王殿下的恩德。
如今名震朝野的兩位将領臉上卻并不見被朝廷嘉獎的喜悅,反而神色凝重,隐隐露出幾分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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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容王開口,二人忙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後連連稱贊。
蕭桓衍看出他們的心不在焉,深知二人心思,開口勸慰道:“今上既已下旨賜了二位爵位,日後你們的子孫也算富貴無憂,至于多的,想來皇叔有他的顧慮。”
至于是什麽顧慮,喻、林二人心知肚明,他們雖是武将,卻不是只知道打仗什麽都不懂的莽夫。
打了如此勝仗,立下不世之功,皇帝只給爵位,卻沒有晉升他們的官職,自是因為二人的身份。
喻海是鎮海侯舊将,當初鎮海侯落罪,鎮海侯手下的兵馬被悉數打散分到各地軍營,喻海由正三品的參将被貶為七品的把總,分到了偏遠的忠州,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幾經磨難,立下汗馬功勞,又有容王暗中提攜,才得以回到福建,有今日地位。但始終抹不去的,是陳睦舊部這個身份,是以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再進一步,能夠賜予他爵位已經夠大方的了。
而林翼和作為明州的指揮使,只要蕭桓衍在明州一日,憑皇帝的疑心和猜忌,就永遠不會重用他。
喻、林二人自然不敢妄言慶和帝的旨意,不過他們深夜出現在蕭桓衍的書房,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态度。
喻海畢竟老成持重些,他道:“臣等從軍是為了能夠保家衛國,庇護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又怎會過于計較名利,只是皇上此舉,不得不令臣多想。”
林翼和連連附和:“皇上賜了臣等爵位,本是莫大的榮耀,又怎敢奢求太多,只是,皇上對臣等的态度,實在是令人不安。”
蕭桓衍掀開茶碗,吹了吹,慢慢輕啜一口,方才悠悠開口:“二位大人現在就如此擔憂,未免有些早了,若是本王沒有料錯,這只是第一步,皇上後面,應該還有後手。”
蕭桓衍的話讓喻、林二人齊齊色變。
蕭桓衍接着道:“如今幾州海境戰事初歇,正是百廢待興、重整旗鼓的時候,皇上既然未晉升二位官職,那麽這職位很大可能留給了別人。”
二人聞言臉上的神情已經可以用難看來形容了,林翼和到底年輕,有些沉不住氣:“臣與喻總兵這幾年來為朝廷抗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仗剛打完沒幾天就急着過河……”
“咳咳!!!”喻海坐在林翼和對面,捂着嘴猛咳,不停地給林翼和使眼色。
林翼和略帶不安地觑了蕭桓衍,讪讪地閉了嘴。
蕭桓衍輕笑出聲:“林指揮言重了,如今二位手握重兵,皇上自然多幾分思慮,但也沒有到過河拆橋的地步,左不過是制衡一二罷了。二位初立大功,難免氣盛,若真有那麽一日,還是要穩住心神,忍一時之屈,方可避免禍患,若是不慎讓人抓住把柄,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喻海和林翼和深夜拜訪容王,本就是抱着一絲希望,期冀容王殿下能能為他們出出主意,最起碼不要讓人把他們好不容易摘來的果子輕飄飄地端走,這感覺實在太憋屈了!
容王這番話,雖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卻也提點了他們,此時更加不宜輕舉妄動,否則真的就是給朝廷遞把柄。
喻、林二人都是聰明人,雖心有不甘,但還是齊齊抱拳:“多謝殿下提點。”
“時候不早了,該說的本王也說了,如今本王不過一閑人爾,很多事情心有餘而力不足,二位大人,千萬珍重。”
蕭桓衍最後一句話可謂語重心長,他端起茶碗,喻海和林翼和見了,只能起身告辭。
他們此行除了對容王在抗倭之戰中的暗中支持表達謝意,更多的是想就此次朝廷的冊封之舉向容王讨個主意。
容王雖然不願多說,卻已經把最重要的信息告訴了他們,喻海和林翼和已經知足。
“劉如意,去把今年底下人送來的雨前龍井都分給喻總兵和林指揮……張越,你送送二位大人。”
喻、林二人連忙起身道謝,接過劉如意奉上的黑檀木雕寶相花茶盒,恭敬地向蕭桓衍行禮後,由張越引着離開了書房。
二人離開後,書房只剩下蕭桓衍和劉如意,夜明珠将房間照得亮如白晝,蕭桓衍目光落在散發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上,微微失神。
劉如意以為蕭桓衍還在思慮方才和二位大人所談之事,眼見夜色已深,正要出言提醒,就聽蕭桓衍問他:“她這幾日如何?”
劉如意一聽就明白蕭桓衍問得是誰,這段時間幾乎每天殿下只要想起來,就會問一問那邊的情況,是以劉如意也時時關注着那邊,劉如意答道:“太醫說夫人這幾日好多了,崔嬷嬷也說夫人夜間已能平穩入睡。”
蕭桓衍聞言并未說什麽,又陷入沉默之中。
劉如意發現,殿下每每聽了夫人的事後都會有些魂不守舍,這個時候他一般假作不覺,而是更小心地伺候殿下。
“殿下,夜已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劉如意小心提醒道。
“劉如意,你說……”蕭桓衍終于開口,“本王該拿她怎麽辦呢?”
蕭桓衍活到現在,第一次不知該拿一個人如何是好,捏的太緊,怕把人弄碎,可若是松手,萬一一不小心又讓她跑了,他更不願意。
劉如意算是知道,自家殿下是徹底陷進去了,他滿心苦澀,又沒有孔思弗的膽量敢于直言不諱,只好苦哈哈地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殿下已經對那蘇……夫人格外恩寵,是夫人自個兒沒轉過彎兒來。”
蕭桓衍哼笑一聲,不置可否,他心裏十分清楚,蘇蘊雪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他的恩寵。明明最開始,他并不在乎她心中作何想法,只要把人留在身邊就好,可到了如今,他心中又有了些許不甘。
張越送兩位大人離開後,複又回到書房向蕭桓衍回禀,來時剛好聽到蕭桓衍和劉如意的對話,神色一頓,本想等一會兒再進去,可人已走到門口,蕭桓衍看見他,問:“都送回去了?”
張越道:“是。”
“如今非常之時,你多勸勸喻總兵,為今要想安然無恙,只能收斂鋒芒。”
“屬下知道,喻總兵是個聰明人,他能明白殿下的苦心。”
喻海是張越祖父舊部,對張越更親近一些,張越的話他也更聽得進去。
蕭桓衍站起身,整整衣袖:“時間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張越剛要退出去,又聽蕭桓衍問:“你剛才,可是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