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嫉妒
嫉妒
他背對着衆人,看不見他的神色,只瞧見往日驕傲挺直的背脊猶如被折斷的青松,驟然彎下。
溫黛從未見過謝安如此頹廢的模樣,不可一世的謝世子,皇權之下,不過也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瞧見謝安的慘樣,溫黛本該是高興的,可她如今,只覺得唏噓,對謝夫人的,僅此而已。
在夢中,她從未見過這事,或許是因為她的知曉,許多事情已經發生了改變。
這場本該是牽連甚廣的貪贓,最終因為謝夫人的死被迫終止。
永慶帝沒查到想要的東西,心情也是煩悶。
他閉了閉眼,眨眼間眼中一片漠然。
“此事就到這,謝氏罪婦畏罪自戕,謝家褫奪世襲罔替,賬冊之上的人通通給朕抓到,一個都不許放過!”
永慶帝将這件事全權交給了江無咎。
今日得知這消息,已經耗費了永慶帝諸多精力,他正準備喊所有人退下時。
“陛下。”
皇後忽而出聲。
永慶帝知道她的心思,張了張嘴,看着下方神情恍惚的謝安,到底還是說出了口。
“另,謝溫兩家婚約,謝家罪行累累,實不為良配,朕今日做主,取消婚約。”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就連一向看不過謝安的江弈都忍不住同情謝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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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他一向不支持這門婚約,可這未免也太...
一朝天潢貴胄跌落泥潭,爵位保不住不說,就連唯一能夠東山再起的婚約都被取消,徹徹底底的被踩進了泥地。
而謝安不知聽沒聽見,神情恍惚,抱着懷中母親的屍首,他木然擡頭,緊接着整個人驟然暈了過去。
人群當中,謝淮神色漠然,看着不遠處的謝安,僅僅一瞬,他便挪開了眼,落在了身前小郡主的身上。
可他瞧不見溫黛的神情,只能看到小郡主捏着手帕捂住了嘴,似乎是被這番畫面吓到了。
是在心疼謝安,還是在惋惜作廢的婚約?
謝淮無從得知,可他知小郡主如此心愛謝安,為此不惜威脅他利用他。
只要一想到這些,謝淮猜都能猜出小郡主如今何等傷心。
漆黑的瞳孔晦澀翻湧,謝淮緩緩握緊了手。
卻不知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溫黛遮掩的唇角輕勾。
謝安,你也有今日。
這些痛苦比之當初她家破人亡,求告無門,被衆人厭棄的時候,不過萬分之一罷了。
謝安倒了,如今僅剩的就是徐月了。
好不容易能夠攀到手的高枝兒就這麽驟然斷了,想必她,很不甘心吧。
...
宴席當中,徐月在溫黛和謝安被召走的時候就忍不住心慌。
畢竟兩人婚事将近,保不準聖上借此機會就這麽讓兩人完婚了。
本想着此次宴會借機消除之前之事,恰逢皇後設下這游戲,她特意拿出了謝安的玉佩,就是篤定了溫黛不會拿。
而她正好借此機會接近謝安,再好好安撫一番,将人籠絡回來。
只是她未曾料到,謝安居然和那麽多人一同争奪溫黛的東西。
她心中想到謝安當時的神情,就覺得沒底,連新攀上的一位貴女和她說話她都沒心思回。
那貴女見狀冷哼一聲,頗為不滿,要不是因為這徐月知道些事情能夠幫助她,這種名聲盡毀的,她才不會幫其牽線搭橋。
不過即便是知道貴女不滿,徐月也不在乎,重來一世,她知道許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預知未來,還愁這點人脈。
她忍不住的探着脖子望向溫黛他們臨走時的方向。
恰逢一個貴女的奴婢打聽到了消息來說。
徐月細心聽着,聽到溫黛和謝安的婚事竟然被取消了!
她還沒來得及狂喜,眨眼間就聽見那奴婢接着說。
謝家貪贓枉法,被褫奪了爵位。
耳畔驟然傳來尖銳的回鳴聲,周圍的聲音似乎都在漸漸遠去。
徐月的臉色逐漸蒼白起來,幾乎快站不住腳。
她一把拉住那奴婢,目眦欲裂,咬牙切齒的喊着。
“你說謊!你說謊!”
那婢子掙脫開徐月,慌亂道:“奴婢說的都是真的啊,絕無說謊!”
上輩子謝家鐘鼎鳴食,世代簪纓,潑天富貴,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倒下!
她苦心孤詣,費盡心機的才攀上謝安,利用重生之事步步為營,眼瞅着就快達到目的了。
可這一刻卻被人猛然打碎。
大喜大悲之下,徐月幾近瘋癫。
她不甘心,不甘心!!
“啊!”
尖銳凄厲的尖叫聲在貴女中響起。
徐月徹底的暈了過去。
距離徐月近的,瞧見她的模樣,發出驚呼。
“有人暈過去了,快請太醫!”
...
一夜北風起,秋雨寒涼,更深露重,往日繁華熱鬧的謝國公府無比的寂靜。
靈堂之上白布遍布,烏黑的棺椁放在正中,謝安一身孝衣,神色木然的站在靈前。
外頭細雨紛紛,日光西沉黯淡,他沖着身旁的小厮啞聲道:“今日不會有人來了,将大門關上吧。”
禦賜的匾額早已被摘下,聖上開恩,允許謝夫人喪儀可在府內舉行。
可前來哀悼的人寥寥無幾,畢竟謝家的事情早就傳遍了京都,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沾上這個大麻煩。
小厮點點頭,正準備出去時,卻迎面碰上了前來的溫黛。
小厮連忙跪下行禮,“見過郡主。”
似乎是被這兩個字刺激到,謝安緩緩轉過頭,看向來人。
溫黛站在門前,望向他的眼中滿是擔憂。
她啓唇,似有諸多話,可最終只道一句。
“謝安哥。”
廊下秋風陣陣,寒涼入骨,不時有細雨飄進,落在郎君眉頭。
溫黛才發現,不過短短幾日,謝安瘦得驚人,形銷骨立,甚至臉頰都微微凹陷,眉宇間再無往日意氣風發。
她柳眉輕蹙,最終也只是解開身上的披風披在了面前人的身上。
她一邊為人系着,一邊道:“謝安哥,你,千萬注意身子啊。”
可別這麽早就撐不住了。
不然她往日的心機豈不是都白費了。
謝府倒臺之後,謝安第一次見識到什麽叫做樹倒猢狲散,光是受到的白眼就不計其數。
乍然間聽到人如此關懷,謝安心中微動,看向她。
他啞聲道:“你我兩家婚約已解,郡主,何必再來淌這趟渾水。”
旁人對他,都是避之不及,恨不得從來不認識,獨獨她這個笨蛋,還一個勁的往前湊。
溫黛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眼尾微紅,眼中淚水氲氤。
“謝安哥,是想趕音音走,還是覺得音音就是那種背信棄義的壞人?”
少女站在風口,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對他的擔心以及被誤解的氣憤。
謝安有些無措的解釋,“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以為你不會再來找我了。
畢竟往日他對她那樣壞,即便是面對失憶的她,也曾惡語相向,他沒想到最後站在身邊的居然是她。
卻不曾想溫黛聞言,淚水猝然決堤,淚珠不受控制的滾落,眼眶通紅。
謝安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最終只能如上次一般将人摟入懷中安慰。
溫黛低垂着頭抽泣着,泣不成聲,連帶着背脊都在顫抖。
她控制不住自己,溫黛有些後悔,早知道不在帕子上抹那麽多番椒水了。
淚水模糊了眼前,她忍不住的去擦拭,卻忘了手中的帕子沾了番椒水,于是哭得越發真誠了。
頭頂傳來謝安沙啞的聲音。
“音音待我極好,謝安此生絕不負郡主,若郡主需要,謝安在所不辭。”
他沒想到溫黛對他竟用情至深,往日搖搖欲墜的心再也不可控制的淪陷。
溫黛聽到這話忍不住有些作嘔,要不是顧忌謝安還在,她早吐了。
這麽便宜了謝安怎麽夠,她要的從來都是謝安萬劫不複。
當初她衆叛親離,無處可依。
謝安自然也要嘗嘗她當初的滋味才算是公平。
如今她對謝安不離不棄,謝安自然會沉淪,可謂是謝安最後一根稻草,是他心中最後的支柱。
可若是連這根稻草,在情深意重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抛棄他...
溫黛很期待,謝安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風雨飄搖,女郎和郎君相擁在一起,可謂是郎情妾意,情深不壽。
誰看了不為之感動。
他倒是沒想到,即便是謝安淪落到如此地步,被人踩進了爛泥當中,小郡主依舊對其不離不棄。
遠處執傘的謝淮站在樹下靜靜的看着這一幕,神色毫無波瀾。
可郎君執傘的手青筋畢露,甚至發出“噼啪”聲,下一刻,傘身應聲而斷。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刺刺的疼,可謝淮恍若未覺,只是着魔的看着兩人。
心中的不甘心幾乎化為實質,猶如沖出牢籠的野獸,叫嚣着,嘶吼着要将人撕碎。
年幼時,母親對那個男人一往情深,甚至到了瘋魔的地步,念叨着要不是因為他,她才不會淪落至此。
于是忍餓挨凍成了家常便飯,為了活下去,他只能去乞讨,去做活。
寒冬臘月,十指凍爛換來的吃食,最終換來的只是那個女人的巴掌。
後來進了謝府,他以為能夠好好活下去了。
可一切不過是他的妄想。
謝夫人對他表面慈母,可背地中常常折磨得他鮮血淋漓,時候卻污蔑他桀骜不馴,難以管教。
而謝國公本就是存了邀寵的心思,起初對他好好對待,可日子久了見聖人不關心。
他的心思便慢慢淡了下去,對于謝夫人的事情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至今都還記得那一年謝安的生辰,正好是他因着學院的事情被罰柴房,三日未曾進食。
屋外風雨寒涼,他像是一條被抛棄的狗,看着屋內溫暖如春,衆星捧月的謝安。
他也是如此的不甘心,他不明白,為什麽母親不愛他,要将他生下來。
為什麽謝國公要将他帶到這裏,給了希望又将他再踐踏進泥地。
于是從那以後,他收斂了所有的鋒芒,成了謝夫人眼中滿意的平庸之輩,成為謝安的陪襯。
一直到如今,到小郡主。
可小郡主的目光,依舊被謝安所俘虜。
憑什麽謝安到了如此狼狽的地步還能得到小郡主的青睐。
憑什麽謝安可以輕而易舉擁有他想要的一切。
憑什麽他謝安就能得到命運的眷顧!
濃稠的殺意在眼中聚集,刺激着他動手。
可身後傳來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理智。
他眨了眨被進了雨水的眼睛,酸脹溢滿眼眶。
他轉身離開,原地只剩下一柄斷裂的傘面。
既然小郡主到如今依舊不介意,可若是謝安爛到發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