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讨厭你”

“不讨厭你”

長夜降臨,氣溫越發冷了下來。

一日的奔波加上擔驚受怕,小郡主的精神早就撐不住,夜間,當即就發了高燒。

謝淮是被人的呢喃聲喚醒的,醒來後看到的就是小郡主燒得通紅的臉,紅潤的唇瓣很是幹燥,額頭浸出汗。

一剎那,謝淮渾身仿佛置身冰窟,他抱緊溫黛不住的呼喊着。

“溫黛,溫黛!”

朦胧間,溫黛緩緩醒來,她疲倦的睜着眼睛,有些茫然。

她想問怎麽了,可嗓子疼得厲害,頭暈腦脹的,通紅的眼眶忍不住浸出淚珠。

白膩的肌膚上汗意涔涔,此刻泛着妖冶的潮紅。

謝淮抱着她的手有些顫抖。

“溫黛,你別睡,先別睡。”

他怕她睡過去,就這麽醒不過來了。

溫黛不清楚謝淮的想法,腦袋暈乎乎的。

雪,不知什麽時候下了下來,層層疊疊,不多時便将山上的樹木都覆上了一層白意。

有些雪粒子甚至随着北風吹進了洞中,她伸出手去接,喃喃道:“下雪了诶,謝淮。”

可身體滾燙得厲害,她感覺渾身像是置身火爐,忍不住蹭着,想要把狐氅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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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熱,謝淮哥哥,我好難受。”

小郡主就這麽縮在他懷中哭泣着,柔弱得如同一推就倒的菟絲花,極盡可憐,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沒了生息。

謝淮抱着她,罕見的有些手足無措。

懷中的溫黛,體溫越來越高,這麽燒下去,只怕人都要沒了。

餘光瞥見外頭的雪粒子,謝淮眼睛一亮,安撫着溫黛。

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旋即走到外頭,捧了一堆雪。

他手凍的通紅,可也只是不停的搓着,旋即将冰冷的手隔着一層薄布放在她臉上。

涼意驟然降臨,溫黛喟嘆一聲,忍不住的靠近,将臉往他手心蹭,想要更多。

一整夜裏,謝淮便就這麽不停歇的捧雪,搓手,為溫黛降溫。

直到手通紅麻木,失去了知覺,謝淮手已經感受不到溫黛的溫度,他便低垂着頭,同她的額心抵在一起。

索性溫黛這燒來的快,去得也快,察覺小郡主沒再高燒後,謝淮松了一口氣。

高熱之後便是畏寒,謝淮将人裹成一團,死死地抱在懷中。

洞口吹來的風雪幾乎全都打在郎君身上,而懷中的人安然無虞的陷入睡夢。

與此同時,公主府乃至于汴京城,因着溫黛一夜未歸,簡直是鬧翻天了。

溫守成帶着手下的人幾乎将汴京城翻了個遍,大長公主不眠不休的派出人打探。

甚至驚動永慶帝下了聖旨,讓大長公主不要如此大張旗鼓,以免讓汴京百姓多想。

大長公主看着前來傳旨的大監,一夜未眠讓她眼眶通紅,可面對來人,她冷笑一聲,聲音冰冷憤怒。

“怎麽,本宮找孩子,難不成也要遵從聖令行事,我乃大周先皇親姐,試問陛下何以攔我!?”

說完,大長公主直接讓秋嬷嬷将人趕了出去,毫不留情的給了遠在宮內的永慶帝一巴掌。

...

翌日,溫黛是被外頭的鳥叫聲吵醒的,她從謝淮的胸膛口直起腦袋,睡眼惺忪着想要看看外頭的情況。

這點動靜很快就将謝淮驚醒,他猛然睜開眼,看見是溫黛後,心中的警惕才放下。

他下意識伸手,可瞧見破皮凍爛的手怕小郡主瞧見不喜歡,他便藏在了身後。

溫黛慫了慫鼻子,有些難受。

她甕聲甕氣道:“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回去啊。”

山上落了雪,沒吃沒喝的,就算不餓死也得被凍死,他們得盡快脫離險境。

這個問題謝淮早就想到了,小郡主現在身子不好,跟着他奔波,只怕病情會加重。

他沉思片刻才對着溫黛認真道:“你乖乖的待在這裏,我去叫人來。”

溫黛想說一起去,可謝淮的态度異常堅決,溫黛只好作罷。

臨走前,溫黛揪住謝淮的衣裳,眉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擔心。

“你小心點,別跟他們硬碰硬。”

謝淮道:“好。”

眷戀的看了她一眼,謝淮硬下心腸,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外頭的雪厚厚的積了一層,謝淮每走兩步就要用将痕跡掩蓋,直到離着那個洞口很遠之後。

謝淮拔出腰間的鳴镝,對着蒼穹,旋即毫不猶豫的拉開,箭頭驟然沖上雲霄,發出尖銳的爆鳴聲,在天穹上炸成一朵絢爛的煙火。

聲音很大,謝淮知道就算他的人全軍覆沒,可公主府定然會派人,肯定會有人看見。

可同時援軍能看到,那也昭示着敵人也能看到。

而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拖到援軍來。

他們來臨的速度超出謝淮的想象,他握緊手中長劍,望着密密麻麻的十幾個黑衣人,身體未有半分退卻。

只是一劍又一劍揮出,半邊白皙俊朗的臉上染上殷紅血液,漆黑的眸子閃爍着狠戾。

猶如見血封喉的鬼魅,倒是将那群人駭住了片刻。

骨節上原本愈合的傷口因為用力驟然崩裂,鮮血順着手染紅了劍柄。

再次擋下致命的一記後,謝淮握着劍的手都在顫抖。

為首的黑衣男人看着死傷大半的屬下也有些震驚,連夜來的不眠不休,他也很是疲憊。

本以為只是殺兩個野鴛鴦,不曾想如此費力,還折了大半的兄弟在這。

思及此,男人對謝淮的殺意也就更重了,他看穿了謝淮已是強弩之末。

他道:“謝淮,你若乖乖受死,我還能留你全屍,否則休怪我等無情。”

謝淮只是撕下衣裳,一圈又一圈的纏在崩裂的傷口之上,最後用嘴咬緊。

他擦幹淨濺在佛珠上的血液,眼神閃過片刻柔情。

聽到男人的話,他也只是不屑一顧,劍指來人。

“少廢話。”

男人看到謝淮這般不識擡舉,也懶得廢話,招呼着身邊的人上。

刀光劍影,無數次死裏逃生的後果,是一道又一道劃在身上的劍傷。

可他依舊未曾倒下,哪怕腿上遍體鱗傷,他也只是用劍撐在雪地上,半跪着,不停喘着粗氣。

“謝淮,你還不束手就擒,信不信我即刻殺了她!”

謝淮猛然擡眼,只見得小郡主蒼白着小臉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他瞳孔驟縮,青勁暴起,看着男人怒道:“你敢動她,等着你的就是千刀萬剮,生不如死!”

他咬緊牙拼着一口氣,固執的威脅着男人。

男人只是冷笑一聲,握緊了溫黛,将刀貼近些許。

“這樣吧,謝淮,我也敬佩你是個勇士,只要你即刻自刎,我完成了任務,我就放了這女人如何?”

男人唇角揚着得意的笑,只要謝淮死了,他的主要任務也就完成了。

至于這個女人,謝淮死了,她自然也走不出這座山。

溫黛眼前天旋地轉,可她看清了謝淮遍體鱗傷,聽到男人對謝淮說的話,她當即扯着嗓子大喊。

“不要聽他的,他是騙你的,謝淮,你走,你不要管我!”

溫黛大喊着,身體掙紮着。

男人眼中閃過殺意,“臭娘們,你再說,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爺!”

他說着将手中的刀靠近,剎那間白皙的脖頸上就流出了鮮紅的血液,只需要再進一寸,小郡主便會香消玉殒。

謝淮心猛然揪緊,他當即答應男人的要求。

“好!”

溫黛瞳孔顫動,不可置信的看着謝淮。

謝淮沖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旋即看向男人。

“你說話算話?”

男人也沒想到謝淮居然真的會答應,他大笑兩聲。

“自然,只要你死,她就能活!”

謝淮閉了閉眼,壓下喉嚨間翻湧的血沫子,刀割似的疼,他已無力再戰。

“不要,謝淮,你不許!我命令你不許這麽做!”

看着謝淮照着男人的話動作,溫黛目眦欲裂,大吼着,眼淚忍不住的滾落。

而男人還在不停的催促,“快點,謝淮!我的耐心可不多!”

眼見着謝淮拿起長劍靠近脖頸,溫黛已經哭成了淚人。

在看見血液滴落的時候,溫黛咬緊牙,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一股力氣。

她擡起腳死死踩了男人一腳,頭猛然往後撞,正中男人面門,趁着男人吃痛,她撞開他的桎梏,不顧一切的朝着謝淮跑去。

男人很快回過神,握緊手,臉上是扭曲的殺意,抄起長刀對準跌跌撞撞的溫黛就擲了過去。

與此同時,謝淮也拼命的朝着溫黛跑去,用撿起地上的長劍毫不猶豫的向男人的心口投擲而去。

“噗通——”

長劍貫穿心口,男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低頭看着胸口,又擡頭看向謝淮,倒在了地上。

瞳孔倒映出眼前的畫像——

謝淮和溫黛相擁跪坐在雪地中。

而郎君的胸口上,赫然是一柄長刀,鮮血順着刀尖滾落在溫黛的臉上。

灼熱得,仿佛要将其焚燒殆盡。

“謝淮!”

少女顫抖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溫黛渾身抖若篩糠,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淚水盈滿眼眶,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她咬緊牙,可牙齒都在打顫,連最基本的冷靜都做不到。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清楚。

“謝淮,你別怕,我,我去找大夫救你,我找禦醫,你不會死的。”

胸口是劇烈的刺痛,要将五髒六腑都扭曲成一團,疼得他幾乎喘不上來氣。

可看着小郡主慌張無措的模樣,他騰出手顫抖着擦去她眼角的淚。

蒼白的臉上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想要安慰她。

“沒事的,沒事的,不怕,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你不會有事的。”

“這下那個騙你吓你讓你讨厭的謝淮不在了,姝兒會不會覺得好一些。”

溫黛搖着腦袋,泣不成聲。

“我不讨厭你,我不讨厭你,謝淮你不要死,我害怕。”

小郡主眼淚糊成一團,眼中全是對他的擔心。

謝淮突然覺得,好像就這麽死了也挺好,小郡主定然一輩子都會記得他。

他啞聲道:“那日,我在姻緣廟求了一道簽文,上頭說,我所求毫無可能。”

郎君說出這句話,溫黛不知道為何,本能的覺得,他求的與她有關。

她忙不疊道:“等你好了,我陪你再去求,一次,兩次,兩百次,總會有好的,你現在別說話了,馬上就會有人救我們的。”

可謝淮只是看着她,氣若游絲。

“其實今日,我是打算着,若你不喜歡我,我就帶着你走,哪怕你不願意,我也要帶你走。”

可...他瞧見小郡主的那一刻,就舍不得了。

“我跟你走,你好起來我就跟你走,你方才問我為什麽不舍得你走。”

“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謝淮,我想要你,只想要你這個人!”

溫黛淚水瞬間決堤,聲音沙啞着回應他的話。

她以為她與謝淮不過是利益捆綁的盟友。

可沒有哪個盟友會費盡心思的讨她喜歡,為她籌謀報仇。

即便知道她的不堪,他做的也只是成為她的刀,為她做想做之事。

可她因謝安之事而害怕彷徨,不知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遠處忽而傳來侍衛們的聲音,呼喊着她的名字。

溫黛頓時心中一喜,大喊着回應。

“我在這!我在這!”

她說着又去看謝淮。

“謝淮,你有救了,有人來救我們了。”

“謝淮?”

小郡主聲音有些顫抖。

她搖了搖謝淮的身子。

可茫茫原野,只有無窮的風雪聲回應她。

而倒在她身上的謝淮,死一般的寂靜。

“謝淮!”

侍衛們趕到的時候,只聽見一道凄厲痛苦的呼聲。

素日裏養尊處優的小郡主跪坐在雪地中,傷痕累累,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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