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是誰?”
“你是誰?”
意識被拖入黑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謝淮感覺置身在一片怎麽走都走到頭的平原之上。
緊接着腳下的‘土地’陡然松軟,似陷入沼澤一般,掙不脫,整個人驟然墜落。
再眨眼,眼前是一處院落,身穿羅裙的小姑娘從他身旁跑過。
他瞧見,身旁的婢女喊她。
“小郡主。”
他仔細瞧着那女童,的确與溫黛有幾分相似。
他看着小姑娘無憂無慮的玩耍,累了就賴在父母懷中,想要什麽伸伸手就有了,眉眼之間滿是明媚之色。
金尊玉貴養大的小郡主,總是格外天真,澄澈的眸中不見一絲陰霾。
謝淮瞧着心頭一軟。
直到,府中出了變故,溫守成先前被下藥春風一度的徐氏找上門。
身旁是比溫黛還大了好幾歲的女孩,老夫人逼着溫守成将人接近府中,大長公主不允許。
府內鬧得不可開交。
小郡主躲在門外,悄悄的看着這一切,害怕的蜷縮在角落,烏黑澄澈的眸子積蓄着淚珠,欲掉不掉。
她不明白為什麽昔日恩愛的父母會吵架,更不明白慈祥的祖母為何猙獰。
她只知道,母親哭了。
于是小郡主對徐月本能的有了敵意,她不願同徐月走在一路,總是離人遠遠的。
可徐月卻對她釋放着善意,小郡主好哄,嘴上傲嬌着,可心裏已經接受了。
卻不曾想接下來的日子才是水深火熱,明明是徐月做的壞事,可都被栽贓在小郡主身上。
明明旁人罵她,小郡主生氣推回去,卻被徐月颠倒黑白的在溫守成面前上眼藥。
于是溫守成眼中的失望越來越多,常常訓斥小郡主,小郡主寧願跪祠堂也不肯低頭,只在無人處悄悄掉眼淚。
“我,我讨厭阿爹,再也不要和她們一起玩了。”
謝淮心揪起來的疼,想要替人擦掉眼淚,可手徑直穿過了小郡主的臉。
只能眼睜睜看着小郡主哭紅了臉。
年歲飛逝,少女抽條,豆蔻年華,可眉宇間依舊滿是傲氣,像是小刺猬,将一切惡意和善意都擋住。
他看見她跟在謝安身後一個勁的跑,可謝安不喜歡她,小郡主雖臉上神氣,可眼底到底是落寞的。
畫面再轉,公主府竟滿府挂上了白綢,小郡主在靈堂前哭得泣不成聲,面容憔悴。
而旁邊吊唁的徐氏母女,對視一眼,眼中都是得意。
失去了母親的小郡主就像是被迫拔掉刺的刺猬,只剩白軟的血肉,她惶恐不安,夜夜難安,總是哭泣着被驚醒。
她的傲骨和尊貴似乎都随大長公主離去而消失,只剩一地的聲名狼藉。
她求生無路,将最後的希望放在謝安身上,可得到的只有無盡的厭惡。
最後被溫家長輩關在了黑暗的柴房當中。
昔日金枝玉葉明媚的小姑娘形容枯槁。
徐月得意洋洋的站在她面前,說着要把她嫁給鳏夫。
徐月走後,小郡主枯坐半晌,緊接着,她從頭上取下僅存的銀釵。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小郡主眼神堅定。
謝淮看清她要做什麽,瞳孔驟縮,拼命的想要阻止她,可都是徒勞無功。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小郡主握緊銀簪在手腕處劃下深可見骨的血痕,銀簪尖端很鈍,可即便如此,她便一次次的劃。
明明是連手被刺輕輕碰了一下都怕疼的小郡主,就這樣忍着劇痛,死在了這個黑暗的柴房當中。
謝淮看着心神俱碎,恨不能阻止她,可世界再次破碎,有道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将他從黑暗的世界拉了回來。
他費力的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是一張張模糊的面容。
可唯獨,小郡主的臉格外清晰。
她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擔心。
瞧見他醒了,小郡主眼淚瞬間滾落。
“醒了醒了!”
周遭有人歡呼。
看着謝淮醒過來,多日來起起伏伏的心可算是落了下去,溫黛哭得鼻尖通紅。
“我還以為,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旁邊的大長公主松了好一口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說來要不是因為她,謝淮也不會在鬼門關走一遭,若是謝淮就這麽走了,她真真是一輩子都要愧見音音了。
溫黛瞧着他不說話,以為是哪裏不舒服。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還痛?”
謝淮只是默默盯着她,眼神陌生,是她從未見過的冷意。
“你,是誰?”
!!
溫黛還沒反應過來,大長公主就先要暈過去了,連忙嚷嚷着出去喊大夫去了。
這可怎麽得了哦,好不容易音音恢複了記憶,這家夥又不記得了。
簡直是造孽啊。
溫黛睫毛微顫,有些不可置信。
“你,不記得我了嗎?”
似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小郡主眨眨眼,淚水不要錢的落,哭得凄凄慘慘。
謝淮就這麽看着她,也不說話。
溫黛眼眶通紅,咬了咬唇道:“我叫溫黛,是你的...朋友。”
她不知道要怎麽說,可兩個人到底沒面對面的聊這種事,自然也只能是朋友了。
她說的勉強,失魂落魄的起身借口出去看看湯藥煎得如何。
剛走兩三步,手卻被床上的人一把抓住。
溫黛哭得抽抽搭搭,掀起眼皮,烏黑的瞳仁滿是淚意,睫毛被沾濕,眼尾濕漉漉的,可憐極了。
卻還是壓抑着哭腔,問他怎麽了。
乖的要命。
謝淮含笑問她:“上次不是還哭斷了腸說喜歡我,願意跟我走嗎,這樣也是朋友之間的正常話嗎?”
小郡主擡眼,詫異的看着他,下意識脫口而出。
“你想起來了嗎?”
可很快她腦袋轉過彎,看着謝淮嘴角的笑,才知道,這家夥根本就是耍她玩呢。
虧她一路着急忙慌來救他,擔心了這些日子,結果這家夥剛醒就來捉弄她。
溫黛氣得當即就要抽回手,卻反而被人一把拉入懷中。
她下意識掙紮,聽見謝淮疼得“嘶”了一聲。
她才想起,他身上還有傷呢。
想到這點,溫黛一動也不動,小心翼翼的不往他傷口那邊去。
謝淮撫着她柔軟烏黑的鬓發,低聲問道:“你怎麽,忽然就...”
他話沒說完,可溫黛知道他在問什麽。
她眨了眨眼,小聲說着這些天的事情。
原是那日皇後抽調兵将的動靜還是大了,更何況軍營之中非皇後勢力一家獨大,自然也有溫家的。
當即就得了消息。
只是顧忌着溫守成在外頭,只好往公主府送了消息。
只可惜那時大長公主早就不在府中,溫黛因着先前的事鬧着別扭。
消息到了伏清手上,是伏清給了她。
從那日婚宴被毀,伏清總是沉默寡言,只是每日湯藥送得越發勤了。
聽到這個消息,溫黛受了刺激,才倏爾恢複了記憶。
是以,溫黛才能及時帶着人趕來。
也幸好,謝淮在宮門留了後手,才能讓他們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來。
只是剛趕到,就看到謝淮一身血,心口更是插着劍,同那日雪原之上的情景一模一樣。
後來,謝淮更是昏迷了足足半月,這半月,溫黛夜夜驚醒,總會半夜爬起來去探他的鼻息。
怕他就這麽悄無聲息的走了。
所幸,上天終究是眷顧她的,謝淮醒了。
聽到溫黛說自己忽然就恢複了記憶,謝淮眼中湧起深思。
想到那些日子的驚慌,溫黛慫了慫鼻子。
“你不是向來算得定嗎,怎麽沒想到皇後會這樣,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死了!”
溫黛現在想着都有些後怕。
懷中,小郡主不住的輕顫。
謝淮拍了拍她的背。
那日他也只是想到太子擁兵自重,可能會逼宮,便在宮門口安插了人。
可到底帶的人少,且不敢随意找人,畢竟,這汴京的暗樁子多的是。
若是那日溫黛沒來,他興許就會死在那裏。
可這些,謝淮沒說出來,怕吓到小郡主。
春日暖陽高照,枝頭嫩葉翠綠,耀眼的日光透過明紙照進室內。
斑駁碎影打在相依的兩人身上。
暗香浮動,一室缱绻旖旎。
伏清剛還未掀開珠簾,看到的便是這般的場景。
小郡主靠在郎君身上,似乎整個人都縮在了他懷中,格外的溫情。
是他從未見過的。
即便是早知道這樣的結局,可他心神卻還是忍不住一揪。
他眼神微閃,對上郎君漆黑的眸子。
他瞧見,謝淮薄唇微動,無聲的對他說了話。
——多謝。
伏清面無表情的挪開眼神,轉身離開。
外頭煎着藥,清苦的藥味彌漫在院子中,他望着砂鍋中的湯藥有些出神。
從那日謝淮來,他便知道,他與小郡主徹徹底底的不可能。
說不出什麽感覺,悵然,不甘,最終都化作複雜的情緒。
他特意開了湯藥,一點點的為她恢複記憶。
只是想着,若事情無可更改,那帶着記憶的小郡主與謝淮在一起,大抵會高興些。
不甘心嗎,是有的。
可人不能抓着這一點不甘心,就讓旁人也同他一般。
晃神間,旁邊的婢女出聲道:“扶大夫,藥煎好了,您要親自送進去嗎?”
伏清搖了搖頭,“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