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柳仁勇後來的故事就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夢。
運載他的船在海上飄了一個多月,終于在一個黃昏時分抵達了紐約港,自由女神像沐浴在夕陽的光輝中,柳仁勇激動不已,一下子忘卻了周身疲倦。
在魚龍混雜的大紐約,他吃了畢生最多的苦,也賺到了濟州島村民不敢想象的財富。
但不論是在困境,還是在順境,柳仁勇始終牽挂着大洋彼岸的樸鎮民和他父母。樸鎮民也很擔心弟弟在美國的境況,他們一直頻繁的通信,交流彼此的情況。
樸鎮民一直有開旅館的夢想,在他們生活在漢拿山簡陋的木屋裏的時候,他常常幻想,有瓦有磚的房子是怎麽樣的,院子裏的樹應該種幾顆,桌子椅子應該怎麽擺設,他想要打造一座腦海裏的伊甸園,父母和愛人可以在這裏幸福地生活,而漂泊的人也能在這裏短暫駐留,享用柔軟的床鋪和香甜的食物。
柳仁勇一直知道哥哥的想法,這也成了他賺錢的動力之一。在他賺足第一桶金的時候,他便寫信給樸鎮民,信中他請求哥哥接受他的出資,一起打造向往的生活。
“哥,我賺足了錢,完成了我的夢想,現在你也該實踐你的夢想。”
樸鎮民激動不已,但他不想白拿柳仁勇的錢,提出通過借的方式,柳仁勇頭一回氣得一周沒有理他,最後不得不威脅說如果不讓他出資,他就再也不回濟州島。
樸鎮民被弟弟的誠意感動了,接受他的資助,于是便有了眼前這座民宿。
遲航靜靜地聽着柳時序的敘述,慢慢地咀嚼歷史的厚重,命運的波折,柳仁勇的有情有義,樸鎮民的赤子真心。
“原來你爺爺和樸爺爺還有這麽一段深厚的淵源啊。”
“嗯,要不是聽金奶奶親口說的,我都還沒明白過來樸爺爺對我爺爺來說,可不是什麽戰友,明明就是家人,也不知道那個老頭為啥不說明白。”
“很敬佩那個年代人的勇氣,柳爺爺和樸爺爺,一個義無反顧地選擇前進,一個義無反顧地選擇留下,前方的生活莫測,眼前的生活困苦,但他們都聽從了內心的召喚。” 遲航感嘆。
柳時序問:“如果你在那個年代,你會怎麽選?和愛人共度時艱,還是一個人遠走高飛?”
遲航說:“看那個時候想要什麽吧,如果要發達,當然去美國,如果要家庭,還是會選擇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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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時序盯着他說:“你看着不像有很強的事業心的人。”
遲航笑着說:“我的老板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
“對了,這座民宿為什麽叫做‘濟州四季’呢” 遲航問。
夜櫻在晚風中飄落,柳時序頑皮地伸手,抓了一把飄散着的櫻花,然後用嘴輕輕一吹,櫻花又洋洋灑灑地飄蕩在遲航的頭頂。
他哈哈大笑:“你要是戴個頭紗,就是花中的新娘。”
遲航氣惱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去抓頭頂上的落英。
“樸爺爺取的名字,四季包羅天地萬物,跨越所有的時間。金奶奶說他是一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喜歡春花秋月、夏蟬冬雪,熱愛四季,總是盡力享受和珍惜每時每刻。”
遲航品味着四季這兩個字,心想樸爺爺一定是那種對生活滿懷好奇,探索欲,常常能讀懂大自然饋贈的人,也一定是一個不論在多差的環境都能找到樂趣的人。
他忽然對他充滿了好奇,很想找機會見一面。
“話說起來,‘時序’跟‘四季’也很有關聯,四季之美,在于時序的更疊,你的名字是樸爺爺取的嗎?”
問到了柳時序的盲區,“這我倒是沒問,小時候我一直很苦惱,覺得這個名字太娘了,不夠爺們兒,老是吵着要換名字,被爺爺狠狠訓了幾次,就老實接受了。” 而且,雖說老頭兒在濟州島有個生死之交的哥哥,他可從來沒在他面前提過。
遲航哈哈大笑起來,“我覺得很有寓意,而且很好聽啊。”
“真的?”
遲航點點頭。
柳時序高興地跳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喝了酒嗎,不能開車吧?”
“走回去呗,你不覺得這種天氣最适合散步嗎?”
“你再走回來會很麻煩吧?”
柳時序說:“回來我當然打車。”
“好吧,就當消消食。”
遲航成了濟州四季的常客,他才回來一周,已經在民宿蹭過三次晚飯了。每天柳時序總是開着他騷包的跑車出現在酒店的門口,遲航進去換身衣服,他便載着他一路朝民宿開去。
金奶奶樂吟吟地歡迎,拉着他的手說:“時序以前晚餐時間從來不會出現,你來了之後,他吃飯都規律了,我們餐廳也更熱鬧了。你要是住在這兒該多好,真不考慮搬過來呀航航?”
柳時序朝金奶奶投去贊許的目光,她說出了自己想問的,遲航要是搬過來,那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遲航擁着金奶奶:“公司訂了酒店,同事們都住那兒,我不好特立獨行。奶奶,我會常常來蹭飯,您可別嫌棄我啊。”
金奶奶說:“傻孩子,來吃飯吧,今天做了咖喱和豬排,嘗嘗奶奶的拿手菜。”
走進餐廳,遲航發現平時叽叽喳喳的東浩不在,餐廳的氛圍比往日安靜了許多。
“東浩沒上班?” 遲航從後廚端來碟子,逐一發到每個人的跟前,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小鍋咕嚕嚕冒着熱氣的紅咖喱。
柳時序自然而然地拿起遲航眼前的碟子,熟練地往碟子裏盛上米飯和豬排,又在豬排上澆了一勺咖喱,遞給他:“請假了。我也很好奇,這家夥可是發燒也要撐着來上班的人,還說跟咖啡泡在一起,就可以治愈傷痛,簡直是個奇怪的中二青年嘛。沒想到這次一連請三天,倒是讓人很意外。”
遲航慢慢咀嚼着澆了咖喱醬的豬排,豬排煎得表皮酥脆,內裏柔韌,咬下去滿齒生香,幸福從心中騰騰升起,連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希望他沒事。”
李大嬸說:“前幾天聽他說要去新加坡觀摩比賽來着。”
羅大叔說:“跑那麽遠啊?”
李大嬸說:“我看平時細心的他倒垃圾分錯類,心不在焉地,就多問了一嘴。他說他的偶像在新加坡,要參加一個國際咖啡比賽,他很想去參加觀摩,苦着臉說經費不夠。”
羅大叔:“那看來經費是湊到了。”
金奶奶說:“這孩子,有困難也不說,自己一個人悶着。”
李大嬸說:“現在的孩子都愛面子,自己能解決的事情都不會輕易開口求人幫助的。”
羅大叔關心樸爺爺的近況,金奶奶說他手術結束後正在複建,慢慢好起來了,但陳年的老毛病,一時半會兒也沒那麽快就能完全康複。
在柳仁勇離開濟州島後的某一年,樸鎮民曾經出過一次交通事故,最開始沒當回事兒,只是去醫院簡單檢查了下,沒想到落下病根,晚年的時候曾經受傷的大腿時不時異常疼痛,濟州島的醫師力量有限,怎麽也檢查不出來原因,只能吃點止疼藥一拖再拖。後來還是金奶奶跟柳仁勇提了一嘴,在柳仁勇的堅持下,樸鎮民才去美國治療的。
濟州島冬季一過,便是島上的旅行旺季,看花、看海的人一撥又一撥的來,一撥又一撥的走,濟州四季每天都滿房,民宿的大小事情也特別多。一行人簡單吃過晚餐,又回去忙碌了。
柳時序回到大堂的辦公桌前,為前來住宿的旅客登記,還要時不時解答客人的旅行咨詢。遲航自己拿着電腦在對面的沙發上處理工作的瑣事。
柳時序時不時朝沙發上投去一眼,遲航垂着眼睛,專注在電腦屏幕上,他只能看見他挺直的鼻子和修長的睫毛。明明近在眼前,卻不能摸也不能碰,他有點惱怒自己一點長進都沒有。再這麽不溫不火下去,對面的人又要回上海了。下次再遇上的機會就像大海撈針般渺茫了。
周末,遲航要去民宿畫他之前承諾的宣傳畫,柳時序照舊等在酒店門口。
車子行駛在一條過去未曾開過的馬路,遲航疑惑道:“我們不是去民宿?”
柳時序說:“嗯,東浩這小子好幾天沒來上班,打了電話也沒接通,怕他出事,去看看。”
遲航這才留意到柳時序沒有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他斂着神色,看上去有點嚴肅,一路踩着油門,沉默寡言。
遲航的心也咚咚跳起來,東浩該不會出什麽事兒了吧。
車子在一個偏僻的海岸邊停下來,附近是一片高矮不齊的居民房,比別處的房子要破敗一些,房子邊上是插了水稻的田地。晴朗的大白天,這裏異常安靜,人和車都很少看見。
柳時序手上拿着一張紙,上面是東浩的家庭地址,他指了指前面的一棟建築,“應該就在那兒,我們要走過這些田埂才行。”
田埂很窄,邊上是兩條小溝渠,溪流歡快地流淌着。第一次走這條路很難平平穩穩地過去,遲航張着手臂讓自己平衡,以防掉到邊上的溝渠裏。
“給我?” 柳時序朝遲航伸出手。
“什麽?” 遲航停下腳步,不解地問。
“手。”
遲航感到莫名其妙,這會兒給他手幹嘛,他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柳時序一把握住了,露出今天第一抹笑容:“我怕你掉下去。”
遲航的心又咚咚咚地亂跳起來,但眼下他也顧不及想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