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那天晚上,遲航做了一個夢。

那個忽然被中斷的吻在夢裏延續。

他和柳時序舌尖相抵之後,便開始無休止的唇舌交纏,夢裏的他不再矜持克制,他變成了那個迫不及待、主動又貪婪的一方。他捧着柳時序的腦袋,霸道又用力地箍着他,生怕他逃走一樣。他像一個在沙漠裏面迷失方向的異鄉人,熱切地渴望着濕漉的水源,捧着那張臉,就像捧起整個綠洲裏的水潭。幹涸太久的身體迫切地需要被水澆灌,他抛卻羞恥,卸下文明的僞裝,憑借着動物的本能,不知疲倦地吸吮。

真好喝,他甜蜜又滿足地喟嘆,伸出舌頭餍足地舔了舔嘴角。可是他發現這竟然不是自己的舌頭,是蛇信子!他們兩個人都變成了靈活婉轉的蛇,在一個平坦的湖邊巨岩上游動着,他們先是相互對視,彼此試探着靠近,之後光滑濕潤的身軀便像命運一般纏繞在一起,岩石很冰涼,他們以各種千奇百怪的姿勢交疊在一起,天地萬物,只有兩條蛇、一塊巨岩、平靜的湖水。

遲航以為自己會永遠停留在這個詭異的畫面裏面。

天邊卷起烏雲,浩浩蕩蕩地朝巨岩的上空飄移過來,緊接着雷聲巨響,大雨像豆子般朝巨岩砸下來,蛇又變回了人形。但是柳時序不見了,只有遲航一個人。

大雨氣勢磅礴,雨水從頭頂傾瀉而下,像一場對于欲望的洗禮,他的情欲徹底褪去了,粗暴的大雨讓他狼狽不堪,他擡起頭,在雨幕中又看見了紅綠兩盞燈。他知道自己又來到了二十幾年前,哥哥發生事故的那個路口。

馬路上的車子像海裏的游魚,不斷地朝前滑去,不止不息。遲航站在路口,看着紅燈變綠,綠燈變紅,雙腳像被什麽固定住了,邁不開一步。人行道上,哥哥的身影出現了,他在大雨中背着他往前走,背影孤單、落寞,遲航大喊大叫着,“哥哥,你回來,你回來。” 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聲音被雨水吞沒了,而他的腿依舊動彈不得。他的淚水簌簌地往下流,和雨水融為一體。

一陣刺耳又尖銳的聲音傳過來,哥哥不見了,雨幕也不見了,一切都消失了。遲航醒了過來,只有臉上鹹濕的淚水提醒着他剛才去過的世界。同樣的夢,他已經做了二十幾年。哥哥去世的頭一年,這個夢頻頻出現,後來它出現的頻次變少了,一年會有個兩三次,在哥哥祭日的前幾天,它一定會造訪。

他看了看手機,後天是5月28日,他打開訂票的軟件,查看濟州島到上海的航班,訂票軟件上寫着,受今年首個熱帶臺風影響,濟州島到上海的航班明日起都将停飛,已購票旅客将按票面原價退回,未購票旅客請擇日購票。

遲航這才轉頭看了眼酒店的窗外,昨天還是陽光明媚、碧波蕩漾的怡人景色,今天就整個兒變了樣,天空烏雲密布,海面和天空一樣陰暗,大風呼嘯着,沙灘邊上的小樹都被吹彎了腰,只有烏鴉還在迎風漫無目的地徘徊。

臺風還沒過境,現在不算最糟糕的時候。如果現在買一張去上海的機票也來得及,可是今天下午有一個重要的彙報要向韓方展示,他是不能不出現在現場的。他苦惱地捏了捏眉心,發了一條語音給方曉萍,方曉萍說“沒事,這麽多年你哥哥都知道的,媽也不希望你在臺風天坐飛機,太危險了。”

遲航推開陽臺的門,狂風挾着悶熱的空氣争相從外面湧了進來,房間內窗簾飄揚,紙張簌簌地朝一個方向打開,他用力把門拉上,把自己留在陽臺上。

很悶。

鹹濕的風是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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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郁的灰雲是悶的。

慘淡的海面是悶的。

他的心也是悶的。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他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他想在這個世界消失不見。

他想跳進前面的大海,像一顆石頭緩緩沉入海底,躲在岩石的下面,融進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失去意識,失去肉身,失去自我。

他知道自己是個徹頭徹尾懦弱的膽小鬼。

他害怕死亡,與渴望死亡一樣強烈,他不得不承受一種矛盾的折磨。

他不得不回到現實中去。

他甩甩頭,再次用力把門拉開又合上,他走進洗手間,機械地沖了一個冷水澡,把自己收拾妥當,出發去公司。

忙碌的工作有時候也是一個避難所,他各種哀婉的、消極的、晦暗的想法在工作面前都消退的無影無蹤。這裏一個bug,那裏一個需求,這裏一個管理會議,那裏一個彙報溝通,無數的聲音朝他湧來,他被衆人淹沒了,在另一種形式上失去了自我。

下午的彙報進展的很順利,韓方很滿意中方的工作效率和項目方案,項目組的同事都很高興,說晚上要慶祝一下,大家一起聚個餐。

遲航其實沒什麽興致,他想回房間看看書,不過他一般不做掃興的人,所以應下了,好在吃飯的地方就在酒店的一個餐廳,據說這家餐廳在濟州島也是萬人打卡的網紅餐廳,餐廳的氛圍和食物的品質都不錯,不是徒有其表的地方。

一行人高高興興地落座,夏塵寧坐在遲航的對面,說:“能在下班時間逮到你可不容易啊。”

遲航說:“怎麽可能,我下班連健身房都沒去,想找我還不容易。”

邊上游戲開發部的小年輕說,“遲老師,我常常看到你下班就坐上那輛紅色的跑車,是去兜風嗎?”

遲航心想,果然柳時序那輛車子還是太招搖,他不得不解釋一番,“我以前在這裏旅游過,結交了一些當地的朋友,有時候下班會找他們玩兒。”

“哇,好羨慕啊,遲老師能推薦一些當地人的玩法嗎,來了大半個月了,一直在瘋狂地趕工,還沒怎麽好好逛逛呢,這周原本打算出去玩一玩,沒想到一周都有臺風,太讨厭了。”

遲航說:“可以啊,我晚點把玩游路線和好吃好逛的地方發你們。濟州島不大,一個周末就可以玩很多地方,不用着急。”

“嗯,謝謝遲老師。”

夏塵寧說:“遲老師,你在這裏不會有女朋友吧?”

這下所有八卦又好奇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遲航的身上,遲航忽然間對夏塵寧厭惡起來,他不喜歡別人探聽自己的隐私,也不喜歡不斷試探自己邊界的人,但他的好脾氣讓他表現得足夠得體,“沒有,我還是單身,也沒有這個打算,來這裏還是想專心工作,況且還要應付國內的一攤子事,哪有時間談戀愛啊。再說,我覺得跨國戀還是蠻不穩定的。”

桌子上的人聽到跨國戀頓時眼神都放光了,顯然這是一個特別能帶動聊天的話題。他們都還未婚,除了兩個人有對象外,其他人都還單着。

“我也贊成遲老師的說法,跨國是異地戀的升級版,簡直是地獄模式,分手是必然的。” 夏塵寧看着遲航說。

有個女生點頭:“是,我經歷的異地戀都以失敗告終。感覺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面對面的溝通和交流,你可以即時感知對方的情緒和态度,很多矛盾和問題就不會因為時間和空間的問題累積,而是當場化解,這樣的感情才會容易健康。”

“果然是實踐出真知,謝謝老師為我們上了一課,” 有人說

衆人笑了。

“但它也是檢驗愛情的試金石,能經受住跨國戀的人,終身厮守的概率也是最大的。” 有人從另外一個角度說跨國戀的好處。

“終身厮守,現在離婚率那麽高,這樣的感情還存在嗎?” 顯然這又是一個值得玩味的話題。

有人問遲航的看法,遲航倒是認真想了下這個問題,他是專一又不複雜的人,如果認定一個人,應該一生只會愛一個人,至于終身厮守,這是兩個人的事情,還要對方配合,“如果可以,當然還是希望長長久久。”

“永遠都面對一個人,不會膩嗎?”

“取決于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吧,自己也很關鍵,終身厮守,肯定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要兩個人一起維系。”

有人感慨,“維系和經營這兩個詞語,看上去都适用于婚姻,而愛情,應該是自然而然發生和運轉的。”

愛情,遲航咀嚼着這兩個神聖的字,覺得自己實在沒資格讨論這個話題,便默默地喝着果汁聽大家高談闊論。

晚上濟州島的風力越來越大,天氣預報說臺風向北移動的速度在加快,濟州島的暴風暴雨比預期來得要更早。狂風用力錘砸着窗戶,像千軍萬馬随時就要破門而入。餐廳裏仍然一派太平盛世,客人們在優雅古典樂中享受着美食和紅酒,談笑風生。

這頓飯聊得很愉快,大家都沒想到一起出差的同事這麽合拍,意猶未盡地說下次要多多約飯。

遲航往自己的房間走,夏塵寧追了上來,“遲老師,下周末有沒有時間一起去涉地可支?”

“就我們倆?” 遲航問。

“我也約了他們,有時間的話都會一起去。”

遲航心裏不是很想去,但夏塵寧之前約他吃飯,他恰巧都沒空,這次再拒絕,總感覺有點無情,好歹也是同事,還是要給點面子,“行啊,我應該有空,你定了時間喊我吧。”

夏塵寧笑着說:“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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