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遲航臉上露出微微的驚訝,“為什麽送我?”

“因為你是今天第一位來展位上停留的客人。” 他笑笑。

遲航仔細觀察他的表情,這人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落寞。

“謝謝。你的風格在這裏獨樹一幟,可惜了今天來的都是二次元迷,要是辦一個古典畫展,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多人來光顧。”

那個男人還是笑着,臉上卻露出不屑的神情:“要不是為了交該死的房租,我可不願意來這個鬼地方浪費時間。”

遲航沒想到這人這麽直白,他不禁脫口而出:“所以你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觀衆少,而別人那裏門庭若市嗎?”

“我為什麽在乎?我不是因為別人的看法畫畫的,也不是活在別人的目光中。”

聽到這番桀骜不馴的言辭,遲航又開始仔細打量起他,這個男人留着到脖子的長發,皮膚黝黑,相貌平平,穿着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和黑色長褲,身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裝飾,衣服上倒是因為沾了一點顏料的緣故打破了沉悶的打扮。

遲航之所以對他有了興趣是因為這樣的對話他剛巧在毛姆的《人生的枷鎖》裏面聽到過。主人公菲利普在巴黎學畫的時候,遇到過幾個特立獨行的人,其中一個畫畫的男人叫做克拉頓,他孤僻、刻薄,對別人的評判毫不在意,常常露出不屑的表情,或許眼前這個男人就跟他有相似的看法。書中的男人克拉頓說,他不是因為別人的贊揚而畫畫,人之所作畫,是因為他非畫不可,一個人作畫只為了他自己,否則他就會去自殺。藝術家從所見的事物中獲得特殊的感受,非表現它不可。他們作畫的時候,已經從中獲得了一切。而藝術家的所謂偉大與渺小,無非取決于是不是受到了大衆的肯定。如果藝術家能迫使世人接受他們,世人就稱他們是偉大的畫家,如果不能這樣,世人就蔑視他們。

在克拉頓對世人的評價不屑一顧的時候,菲利普對克拉頓的想法卻是不敢茍同。他覺得這類人是被他們不能掌控的狂熱所主宰,為着這狂熱,他們犧牲了其它世俗的享樂,家庭、朋友、愛情、榮譽等等。他覺得這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所以菲利普後來就跟巴黎的朋友們分道揚镳了,那些人都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為着藝術創造,他們甘願貧窮落魄,菲利普沒能擁有這份持續的狂熱和沖動,在和理想的碰撞中,他被現實擊敗,最後打道回府,去讀了一個可以為自己謀生的醫學專業。

菲利普選擇了現實,因為他覺得生活是用來體驗的,而非描繪,他應該用有限的生命去體驗生活的紛繁複雜,并從中獲取一切情感。

遲航想,或許世界上的人都可以分為兩種,一種選擇去體驗,一種選擇去創造,藝術家們無疑是後者。但是難道這裏就沒有中間地帶嗎?一邊體驗一邊創造就不行嗎?藝術居家們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置身于一種絕對的處境?難道只有這樣才能迸發所謂的靈感嗎?還是說,當一個人被創造的激情附身,他便再也無法覺得體會到生活裏那些凡俗的樂趣了。

“你是僅僅因為喜歡畫畫,所以才選擇這條路的嗎?還是說,想着有一天可以功成名就,所以才一路堅持?” 遲航盯着那張譏俏的臉,意識到覺得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那個人也盯着遲航看,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問他:“你來看插畫展,所以你也會畫畫咯?”

遲航點點頭:“我畫得比較多的是速寫。”

“那你喜歡畫畫嗎?”

“嗯,小學的時候,我最喜歡上的課程就是美術課,從那會兒就開始喜歡了。”

“但是我猜,你現在從事的事情應該跟畫畫沒什麽關系吧?”

“是啊,很多人都不會以愛好謀生的。” 遲航感慨。

那人聳聳肩,“那些以愛好謀生的人,最後往往會失去愛好。”

說到這兒,兩個人都笑了,遲航看着展位上陳列的待售賣的畫作,故意說:“那你的意思是,畫畫已經不是你的愛好?”

“确實不是我的愛好,”那人頓了頓,吸了口煙,又慢慢吐出來,“它是我生活的介質,跟空氣、水和食物一樣,是我生活的基本盤。沒有它,也沒有我。你懂嗎?”

遲航躊躇着說:“我從一些書裏面讀到過和你想法相似的人,但現實中碰到的比較少。我喜歡畫畫,是我們說的那種可以稱之為‘愛好’的東西,但沒有你講的‘沒有它我就活不下去’的感受。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喜歡上一件事情,也能在創作過程中感受到慰藉,喜悅和幸福。可是……”

“可是,你不像我那麽狂熱,對吧?”

“嗯,畫畫在我這裏是很重要的東西,但不是最重要的,而且它不具備排他性。”

“排他性……”那人在默默咀嚼着這個詞語。

“有些人的頭腦裏有源源不斷的創意,他的手就是思想的執行者,除此之外,他再也不需要借助額外的東西來幫助他完成創作,有的人腦海裏沒有一點創意,也根本不在乎,他們只想體驗財富、美色、美景,還有的人是體驗派和創作派的結合,他們享受和熱愛生活,也會從生活總汲取靈感,并開展創作。第三種人裏面,體驗和創作的需求比例也不是固定的,有些人90%創作10%體驗,這種人就接近創作派的極端,也就是第一種人,而有些人需要90%的體驗10%的創作,那這種人就接近體驗派的極端,也就是第二種人。” 遲航情不自禁把自己最近在思索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這種說法倒是蠻新鮮的。”

“總之,我認為事情不該那麽絕對。藝術和生活應該融合,而不是非此即彼的對抗和排他關系。”

“那你是幾分創作幾分體驗呢?”

“我想我是一半一半吧。”

“哼,中庸。”那人又嘲諷道,“地球上充滿了跟你一樣無趣、中庸的人。”

遲航紅了臉,為自己辯解:“也不算中庸吧,以前創作只能占20%,現在發現自己對它的需求越來越多了。”

遲航覺得可能是因為生活太苦,需要藝術宣洩,也可能是因為馬斯洛需求曲線發揮了作用,人在滿足基本的物質需求之後,就可以追求精神上的東西。說到馬斯洛需求曲線,遲航想到在第一類身上,這條曲線根本就是失效的,因為對于他們來說,對于最高層次的追求是他們的基本需求。他無法理解人與人的這種差異源自何方,只能說都是命運的召喚吧。

“命運的召喚?” 那人笑了下,“這樣說的話,你就否定了我們的主觀意志。命運對誰都有召喚,只是每個人都做了不同的選擇。”

遲航想起初中的時候就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想要一心一意要去學美術,但是家庭條件讓他屈從現實放棄了理想。當溫飽匮乏的時候,命運召喚的信號在大部分人身上就失效了。為什麽理想在有些人身上是必需品,在有些人身上是可選品呢?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能誠實地面對自己。” 男人又吸了口煙,神秘一笑,“人類最喜歡自欺欺人了。當然,只有我們自己知道,閉眼之前悔恨的遺憾的東西是什麽。”

如果誠實地面對自己是一件利己的事情,為什麽有那麽多人選擇欺騙自己、跟随大流?為什麽個體的選擇不是集體喜歡的選擇?誠實地面對自己,他做到了嗎?

遲航的心慌亂地跳着,他想通了一些事情,遇到了更多難解的問題。他心神恍惚,胡亂買了兩幅男人的畫作,一副是靜物寫生,一副是風景寫生。

男人大方地揮揮手,“買一送一。”

回到家的時候,柳時序發來了消息,他剛剛和爺爺落地紐約,正在機場等待司機前來接機。

“今天去哪兒了?”

“一個插畫展。”

“好玩嗎?”

“遇到了一個沉迷畫畫的瘋子。”

“怎麽個瘋法?”

“就跟小說裏的人物一樣,為畫畫放棄一切那種人。”

“藝術家都是瘋子。”

“如果我哪天瘋了,你會怎麽辦?”

“因為畫畫發瘋?”

“有可能。”

“你想怎麽發瘋都行,別放棄我就行。”

“你可以變成一個橡皮擦,這樣我就可以每天把你揣在手中,決無可能放棄。”

“航哥,你已經瘋了,怎麽忽然開始說土味情話了。”

“哦?你不喜歡呀。”

“我喜歡的不行。”

……

“跟誰聊天兒呢,這麽開心,嘴巴都要挂到耳朵上去了。”柳仁勇看着在一旁一邊瘋狂打字一邊咧嘴傻笑的孫子搖搖頭,又好奇地朝他的手機界面上探過去,“跟哪家姑娘談戀愛了?”

柳時序利落地把手機往兜裏一揣,然後把手搭在柳仁勇的肩頭,狀似乖巧地朝柳仁勇貼過去:“沒有,就是跟朋友聊個事兒,挺逗一事兒。”

柳仁勇笑罵他:“沒個正形,站沒站姿,爺爺都是這麽教你的?”

柳時序立馬從柳仁勇身上彈回來,但還是嬉皮笑臉的模樣,他的心情好極了,“終于回紐約了,終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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