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粉紅海(7)
第36章 粉紅海(7)
“銀星號?”
“對。”
齊沅抿唇思索,如果幾年前這銀月號上的衆人所經歷的事情也曾發生在某艘船上的話……《絕海的哀嚎》這本小說的真實性也就大大增加了。
“新聞報道裏有說傷亡情況嗎?”
“呃,沒有。”陸準似乎是在一個十分嘈雜的環境裏,聲音還帶着電波,“不是沒說,是所有報道都說銀星號的失事并沒有導致任何人員傷亡——這起事件還因為這個被當作正面宣傳素材來着。”
沒有人員傷亡?
和楊柳寫的小說裏不一樣。
齊沅想起書裏那個絕望無助,被衆人排擠抛棄,孤獨墜海的少年。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在這瞬間更傾向于去相信小說裏描述的情況。
自從在上個魇境裏吸收靈魄,擁有了關于孤獨的記憶後,他似乎變得稍微有點多愁善感了。說是多愁善感大概也不準确,他明白自己依然能夠做出理性的判斷,但總覺得身上産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愈發能夠體會到一些之前不曾刻意去想的感情。
“正面宣傳是什麽?”
謝臨忽然出聲發問,手環那頭的陸準明顯被他的聲音吓了一跳,很輕的“欸”了一聲,趕忙解釋道:“就是那種,遇到沉船時的正确處理方式什麽的。”
“報道裏大肆贊揚說當時的船長判斷精準,指揮得當,全員都坐上了救生艇,趕在船被卷入水底之前逃離了事發的那片海面,然後成功等到了救援。”
“哦對,那個船長後來好像還獲得了航海協會頒發的榮譽勳章來着。”
“這個說法和我們這邊獲得的情報沖突了。”
齊沅揉了揉眉心,接連兩次近距離面對爆炸,尤其是第二次,的确給他的精神帶來不小的損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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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來後,他強打精神一直忙到現在,這會兒在狹小的休息室裏安靜下來,被頭頂燈光一照,他的疲憊從身體各個角落一下子冒了頭,暴露在冷白的燈光裏,無處遁形。
“說實話,我看完新聞也覺得有點奇怪,但說不上來。資料已經傳給你了,一會兒你自己再看看。四眼田雞好像還被那個記者纏着脫不了身,我們中午宴會前再聯系。”
“行。”
咳嗽聲從身側傳來,謝臨一擡眼便看到身邊人眼底的青黑,明白他現在的狀态其實算不上太好,便伸出兩根手指,想要用靈力幫他舒緩一下,卻被他不着痕跡地躲開了。
齊沅手指抵唇咳了一會兒,朝被拒絕以後看起來不太開心的謝臨搖了搖頭:“我還沒關系。陸準把資料發給我了,一起看看嗎?”
謝臨看他淺褐色眼瞳隐隐透出的幾分倔強,閉上眼從鼻子裏呼出一道氣音,将視線也投到他身前的虛拟屏上。
“這些報道确實有問題。”
五分鐘後,齊沅把林林總總有關于銀星號的十幾篇新聞報道全部看了一遍,得出了和陸準同樣的結論。
謝臨端端正正坐着,垂着眼皮等齊沅的下文。他雖然也同樣經歷了循環,卻看不出一絲疲态,挺直的脊背絲毫沒有松懈,甚至連一點椅背都沒沾到。
“你看這兒:在危機時刻,船長令人欽佩的決斷力為整艘船的乘客帶來了生的希望。所有關于銀星號沉船事故的報道都用了這樣一句話,照片也都是重複的那麽幾張,應該出自同一位攝影師之手。”
“可以說,這是一場有組織的營銷,不太可能是事件的真相。”齊沅細長的手指在虛拟屏上輕拉,把一份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新聞報道放大,說道:“唯一的突破口在這。”
謝臨順着他的手指尖看去,在這份資料的最下方寫着一行小字:
【在沉船事件發生的幾日後,一名年輕女性在直播中聲稱自己是銀星號沉船事件的親歷者,将要爆料關于銀星號沉沒不為人知的真相。然而,她獲得大量關注後,卻自行注銷了直播賬號,讓人不由質疑其消息的真實性,更有人直言她是蹭熱度的騙子,女子的這一行為遭到許多網友指責。】
“銀月號上也有位至今沒露面的神秘主播。”齊沅朝謝臨眨眨眼,“不覺得太巧了嗎?”
“如果銀月號上的乘客曾經也在銀星號上,”謝臨說,“這位主播和新聞裏那個爆料者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嗯。現在離午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我想在惡作劇發生後再去找一次楊柳,試着和她聊聊。至于這段時間……”齊沅聳聳肩,詢問謝臨:“特地去謀劃什麽肯定來不及,你有什麽好想法嗎?”
謝臨沉吟了一秒,緩緩開口:“去找主播。”
齊沅朝他無奈一笑:“我也想過,但那個女主播素來神秘,上船之後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間,還沒看她露過臉,肯定不會給我們開門。”
“她會。”
“啊?”齊沅一愣,有點沒明白謝臨忽然之間的篤定從何而來。
謝臨并沒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沉默着閉上眼,齊沅看到他周身湧現一層淡金色的流光,十幾秒後再睜眼時,洶湧的靈力波動自他身上迸發而出,又很快消逝。
“現在就去,她會開門。”謝臨起身朝門口走去,可能是實在不忍心齊沅一臉茫然的模樣,他在推門走出去之前補了一句,“她房裏有我們的人。”
十分鐘後,一身水手服的兩人出現在302號房門前。
“您好,我們是銀月號上的海員,來修理您的排氣和排水系統。”
直到敲上302號海景房低調奢華的大門,齊沅仍然是一臉懵逼的狀态。
他實在是覺得無論是陸準還是宋以辭都沒可能在屋裏——如果真在屋裏未免太詭異,但鑒于謝臨一直以來都是靠譜的,他只好強壓下心中的疑惑,老老實實裝作修理工敲門。
那位女主播真的會開門嗎……
船艙裏的客房隔音效果都很好,他在門口帶着疑慮垂眸站着,覺得這樣不知道答案的靜默等待異常漫長,差點就想要用腳去踩地毯上繁複的花紋玩,一旁的謝臨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啪嗒”一聲,門開了一條縫。
驚訝之餘,遲遲未聽見人聲從房裏傳來,齊沅正要擡頭,忽然聽到一聲“喵”。
一只十分眼熟的黑貓出現在門裏,脖子上系着黃色的鈴铛,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粉色蝴蝶結。
這貓指定是有靈性的,齊沅想,因為他看着謝臨的目光非常非常不友善,一雙紫色的圓瞳裏流露出肉眼可見的不滿,像是在說“為什麽要來煩我。”
齊沅不禁有些莞爾。
原來,謝臨口中的“有我們的人”,意思其實是“有他的貓”啊。
“咪咪,你怎麽把門打開啦?”門裏傳來一道空靈清脆的女聲,随後跳躍着的腳步聲回蕩在門邊。
“你想讓他們進來是嗎?”一名身穿粉色小熊睡裙的藍發雙馬尾女子出現在兩人眼中,聽聲音較為年輕,她走到門邊彎腰把黑貓一把抱起,然後擡起頭來看向齊沅兩人。
黑貓繼續喵喵叫。
藍發女子仰起頭來齊沅才發現,她的下半張臉上塗了花紋奇特的彩繪,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清晰可見。
她單手抱着貓,用腳抵住厚重的房門,把安全鏈用另一只手解下來,朝兩人說:“咪咪想讓你們進來,你們就進來吧。”
她的皮膚透着不正常的病态白,像是很久沒曬過太陽,随便碰一下就會破似的,聲音卻很有活力,仿若雨後森林中的鳥鳴。
“來找我什麽事?”
把齊沅和謝臨引到客廳裏,神秘女主播抱着黑貓率先在桌子側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套着粉黑相間的長襪的細腿順勢在沙發上盤了起來。
“來檢查排水……”齊沅準備先套用之前的說辭。
“少騙人了。”藍發女子畫着彩繪的臉頰鼓起,應該是在生氣,“你們倆靈感這麽強,一看就不是普通水手,不用裝。”
齊沅和謝臨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
眼前的女子明明只是個被拉入魇境的魂魄狀态,身上也絲毫沒有靈力波動,卻一眼看穿了他們的僞裝。
沒想到在普通魂魄裏也有這樣厲害的角色。
“我是研究占星的,靈感強的人一下就能感覺到。上次我見到像你們這麽強的人還是在好幾年前了——也許沒你們強,時間太久了,我當時的感知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
藍發女子把玩起桌上的一疊塔羅牌,眼睛轉了轉,語氣依舊空靈清脆。
“您……怎麽稱呼?”
“喊我妮可吧。”女子有些嫌棄地打量了一下兩人,“聽到我的聲音還不知道我是誰,我這一線虛拟主播也算是白當了。”她撸了一把懷裏黑貓油光水滑的肚子,問道:“你們倆是不是都2G沖浪?”
“?”齊沅眨眨眼睛。
“…”謝臨垂眸沉默。
“我就知道。哎呀,估計你們連虛拟主播是什麽都不知道。算啦。”妮可不知從哪變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裏,又給齊沅和謝臨一人扔了一根。
“找我到底幹什麽?”
“想向您請教一些事。”齊沅看着眼前古靈精怪,看起來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放棄了繼續僞裝的想法。
妮可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間裏,确實也沒有作案的可能。
“快點說,我要剪視頻呢。”妮可叼着棒棒糖,嘴裏含糊不清。
齊沅深吸一口氣:“八年前,關于一艘叫做銀星號的郵輪沉沒一事……我想問問您知道多少?”
妮可圓溜溜的眼睛猛地瞪大,聽到“銀星號”的一瞬間,她身上所有的調皮勁兒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整個人都帶上了微微的顫抖,皮膚在拉下了窗簾的昏暗室內顯得愈發蒼白起來。
“為什麽要問這個?”妮可空靈的音調降了八度,手中的牌沒拿穩散了一地,棒棒糖像是被固定在她嘴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您的反應已經說明一切了。”齊沅直視她的眼睛,“請您相信我們,我們沒有惡意。但是這艘船上确實有不好的事情将要發生,您提供的信息也許可以幫助我們阻止那些事。”
妮可驚慌失措的神情在聽到齊沅的話時有一瞬的動搖。
“這艘船被詛咒了,我是知道的。”妮可伸出蒼白的手指撿起一張塔羅牌輕輕放在桌上,上面赫然是一個帶着兜帽的骷髅。
“所以我告誡自己不要出門。”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知道這回事的,也許……”她的大眼睛在兩人身上掃過,“也許這就是源自當年的命中注定吧。”
“你問吧。”她看向齊沅,沒有再去管散落一地的塔羅牌。
黑貓從她懷裏跳下來用爪子去撿牌玩,經過謝臨腳邊的時候,甚至充滿惡意地用粉色肉墊在他鞋上撚了撚,謝臨卻絲毫不為所動。
“八年前的那起沉船事故,真的是全員都平安獲救了嗎?”齊沅直截了當問出問題。
“……”妮可眼中的慌亂逐漸平複,她整個人沒骨頭似地癱在沙發上,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做了好一陣子心理準備,終于開口:“不是的。”
“記得剛才我說,曾經也見過一個靈感不比你們弱多少的人嗎?我就是在銀星號上見到的他。”妮可終于把棒棒糖在嘴裏移動了一下位置,舔了舔幹澀的唇角。
“沒錯,那個少年……在銀星號的沉船事故中死去了。”
“我知道了,謝謝您。”齊沅冷白的手指在棒棒糖包裝紙上輕碾過,微笑着繼續問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您當時為什麽會放棄公開銀星號沉船的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