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粉紅海(10)

第39章 粉紅海(10)

搖晃的拍攝畫面裏,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敲開了駕駛室的小門,門側指示燈綠油油地在走廊裏閃着。

門很快被從裏面打開一小半,身穿白色制服的大副曾安的絡腮胡出現在鏡頭裏。

“你是?”

“曾大副您好,我是宋以辭,您就喊我小宋就行。”宋以辭伸出手和戴着白手套的曾安握了握,聲音自然而正經:“我是晟揚雜志社的攝影師,我在本次出行前預約過銀月號駕駛室的取材,請問現在方便嗎?”

“還有這回事?”曾安扭頭朝屋內看了看,回頭打量了一下舉着攝影機的宋以辭,說道:“進來吧。”

宋以辭煞有介事的模樣明顯成功把曾安蒙騙了,他沒有質疑所謂的預約取材的真實性,後退一步把他放進駕駛室。

駕駛室進門後還有一個小通道,左右兩側各有一個房間,再往前的區域則是高級海員們的工作區域。

在宋以辭的鏡頭裏,駕駛室的空間比從外面看要大上許多。進門不遠處就是操作臺所在的區域,各種海圖、儀表整齊排列着。二副陳順哲正坐在駕駛椅上盯着屏幕上的數據看,聽到門口的動靜也扭過頭來。

“陳二副您好,我是來取材的小宋。”

“你好。”同樣身穿制服的陳順哲看了一眼平穩的數據,從寬大的駕駛椅上下來和宋以辭握手,面色和藹。

駕駛室的前端是開闊的窗戶,遠遠的也能拍到一線大海淺粉色的細密浪花和陰沉的天空,連綿不絕的雨線首尾相接着急墜入大海。

鏡頭轉向一個站在窗前的人影,他身穿深色西裝,頭戴禮帽,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上還拄着一根細長拐杖,是航海協會會長周必橫。

“小夥子,你來的正是時候。難得船上的一二三把手都在駕駛室,你可要好好拍拍。”

“平時駕駛室沒有這麽多人嗎?”宋以辭問。

“平時大部分時間是我負責駕駛——不過現在都是自動化的,說是駕駛也就是坐在這兒監測數據而已。”陳順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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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爾替班,主要負責船上各類日常維護,還有看管那群水手小子。”

曾安拿起一副望遠鏡,看上去有點重量,他的右手往下折了一個角度,疼得他“嘶”了一聲。

“這艘船上人少,輪機長的活我也要幹一點就是了,可忙了,不過咱們船長最忙,要統籌規劃一切事情。”

曾安朝鏡頭後方揚了揚下巴,拍攝畫面順着他的指向從一衆儀器上簡單掃過時,一道寬厚的聲音也從側面傳來。

“老曾你這話說的可不對,其實還是你們比較勞累。”

頭戴海軍帽的老船長孔國明從側面一堆儀表盤中回過身,看向鏡頭的目光慈祥平和。

“孔船長您好,謝謝您們允許這次拍攝,我不會耽誤太多時間。”宋以辭沉穩有力的聲音距離攝像機很近,一字一句聽起來格外清晰。

老船長朝他微笑,伸出右手和宋以辭握了握。他給人的印象總是穩如泰山的,整齊打好的領帶和一絲不茍扣好的袖口更恰如其分證明了這一點。

拍攝時間到這裏已經接近五分鐘,宋以辭有模有樣地把駕駛室拍了一遍,最後他問道:“今天宴會後你們就一直在這裏嗎?”

“不是,只有我一直在,船長和大副他們都剛到不久,因為馬上我們要開個小會,為晚上可能的暴風雨做個準備。”

陳順哲從駕駛椅上回頭,一直坐在一堆屏幕中間的他好像對于有人聊天感到愉快,回答的很積極。

“原來如此。請問剛才……”

宋以辭的問話被一陣鈴聲打斷了。

鏡頭裏,船長走到像是座機一樣的通訊設備旁拿起話筒和對面交流,嘈雜的電波聲滋拉傳來。

“好了,就到這裏吧。”大副拍拍宋以辭的肩,小聲說道:“我們馬上要開會了,你再呆着也不合适。”

“好的,非常感謝。那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

鏡頭轉向一片漆黑的通道,宋以辭的拍攝畫面到這裏也就結束了。

齊沅把視頻界面關閉,看見群消息在自己仔細觀看宋以辭發來的視頻間隙又多了好幾條。

【以辭:駕駛室錄像.mp4】

【以辭:本來我想旁敲側擊一下他們進入駕駛室的順序,還是沒成功。】

【以辭:但還算是拍到了一些信息的,對吧?@初始用戶QY520】

【世界第一淨魂師:@初始用戶QY520 怎麽樣,看出什麽來了?】

【世界第一淨魂師:好你個宋以辭!不at我是吧!】

【以辭:你不也at齊沅了?再說他才是掌握黑袍人相關信息的人。】

【世界第一淨魂師:……懶得和你吵。話說@初始用戶QY520 齊沅你真不打算改個昵稱啊?這看起來傻乎乎的】

齊沅看到最新消息,坐在桌前無奈笑了笑。

昏迷的楊柳被他安置在了床上,齊沅給她留了一張紙條叮囑她醒來後不要給任何人開門。這會兒她應該不會再遇到什麽危險,他們也是時候進行下一步行動了。

他擡手在虛拟鍵盤上輕點。

【初始用戶QY520: 名字出去再改吧。】

【初始用戶QY520: 黑袍人的手腕被我割傷了。】

消息剛發出去幾秒就有了回應。

【以辭:我記得大副戴了手套,是為了遮掩傷口?】

【世界第一淨魂師:嘿,你別着急下定論!周必橫也帶着手套呢。】

【初始用戶QY520: 周會長的腿腳不是很方便,走路時重心靠在拐杖上,不太像犯人的身手。】

【以辭:有沒有可能是僞裝?】

【初始用戶QY520:有可能。孔船長那邊暫時沒什麽疑點,但他出鏡偏少。還有,曾大副拿望遠鏡的時候手腕顯得有點吃力。】

【世界第一淨魂師:一個大副怎麽可能會嫌望遠鏡重呢!肯定有問題。】

确實。

齊沅垂眸。

他先是在輸入框裏打出一個“嗯”,又删掉了,眉頭無意識簇起來。

目前看來,大副曾安明顯是嫌疑最大的一個。他遮住了手腕,右手無力不說,在之前和齊沅的對話裏,他還提到過自己有個兒子。

他的兒子就是在八年前銀星號沉船事故中喪生的少年?

這一切似乎都是合理的。

但是……太順利了。

黑袍人明顯不是個粗枝大葉的性格,怎麽會在別人來取材的時候故意暴露自己手腕無力的弱點呢?而且回憶起楊柳房間出現的黑袍人,對比宋以辭這段視頻的時候,他總感覺有些違和。

自己應該漏掉了某些事。

某些很重要的事。

大副目前雖然嫌疑最大,但恐怕在他察覺到自己遺漏的細節之前,并不能輕易下定論。

還有多少次循環的機會、什麽時候會再次引發爆炸都是不确定因素,萬一他們鎖定了錯誤目标,也就失去了在這次循環裏盡可能多搜尋一些線索的機會。

有點累。

他在昏黃臺燈下捏了捏眉心,強打起精神發出一段話。

【初始用戶QY520: 大副嫌疑最大,但是其他人的可能也不能排除。下午兩點後的工作時間我們在各自的崗位多注意,分頭監視那四個人吧。】

【世界第一淨魂師:周必橫我來盯,我本身就是客房區的服務員。】

【以辭:我就在駕駛室外面,過會兒回駕駛室蹲二副,他比較健談。等其他人走了我通知你們,然後嘗試繼續采訪陳順哲。】

【初始用戶QY520: 好,下午我還是在甲板工作,可能盯大副方便些,船長我也可以一并觀察。】

至于一直沒說話的謝臨,倒不是齊沅不相信謝臨,只是他身份特殊,身為一個機工也不好大剌剌往船上層跑,齊沅就沒打算給他安排什麽任務,盯緊沃克其實就足夠了,畢竟負一層全是事關郵輪運行的重大器械,還可能有尚未發現的炸彈,是個不可掉以輕心之地。

他這麽想的時候,群聊天裏彈出一條消息。

【LINN:我盯船長。】

【初始用戶QY520: 你自己的工作沒問題嗎?】

【LINN:今天的已經完成了。】

齊沅:“……”

不愧是大佬,在打工人裏也是最卷,效率最高的——他上午甚至還和自己呆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

【初始用戶QY520:那沃克……】

【LINN:我在他身上做了标記,他無論去哪我都會知道。】

謝臨話說到這份上,齊沅自然也想不出拒絕他的理由。

很快,四個人對于四個黑袍嫌疑人的一對一追蹤暫時分配完畢,齊沅負責目前的頭號嫌疑人曾安大副,他有着嚴厲的性格和強健過人的體魄,不是個好對付的對手。

齊沅輕手輕腳走出楊柳的房門,智能電子鎖滴哩哩的自動鎖門聲回蕩在整個走廊,現在距離午宴時的惡作劇已經過去快要兩個小時,客房區域仍是一片寂寥。

離開客房區域來到室外的甲板上之前,齊沅回了一趟他自己和霍光的房間。

霍光結束一上午的工作顯得也有些疲憊,正四仰八叉躺在小床上,床頭的章魚小擺件都失去了活力一般,光滑的表面有些暗淡。

“齊沅,上午的工作都順利嗎?”

“嗯。”齊沅點點頭,“你呢?”

“嗨,別提了。我這半天時間,都在船裏各個角落來回跑,清理房間,整理器材,還要躲着兇的要命的大副。”霍光抓起章魚玩偶捏了捏:“我從小就想當水手了,現在真的出海了才知道,當水手不像電影裏看得那麽風光。”

“你在甲板區域,一定比我在室內呆着有意思多了吧?”

齊沅聞言笑了笑,說道:“除了海風吹得人頭疼,我幹的活倒和你差不多,也是保養甲板,整理器械。”

思索了一下,他還是試探着問霍光:“說起來,宴會廳鏡子上的那行血字到底是怎麽回事?吓我一跳。”

“誰知道。不過我跟你說,我帶着會長夫人和會長回房的時候,他倆都吓得不輕呢,會長夫人一直在說奇奇怪怪的話。但是那行字有那麽恐怖嗎?不就是一句船員間廣為流傳的箴言嗎。”霍光扭頭看向齊沅。

“啊?”

“你傻啦?教材裏的東西你忘了?那句話是《海員基礎培訓手冊》第一頁上的內容呀。”霍光伸手在空中揮了揮,“大海會記住每個謊言——這是用來告訴咱們海員要為人誠實守信,勤懇務實的意思。”

“這樣啊。”齊沅壓下心中的訝異,朝霍光笑了笑,“我有點忘了,還是你記性好。”

短暫交談後,兩人各自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齊沅倒也沒能真的休息,他盯着天花板愣神,心裏仍在思索到底自己遺漏了什麽,卻始終沒有答案,時間很快就到了三點,下午的工作日程就此拉開序幕。

粉海的氣候和它的海水顏色一樣讓人驚異,才下午三點天色就已經黯淡下來,齊沅來到甲板上的時候,天空中已經是烏雲密布,陰雨不斷,可以預想晚上的暴風雨會是怎樣的猛烈。

即使戴着帽子,仍然有比之前大上許多的雨滴砸在他臉上,不僅很涼,還讓臉頰隐隐作痛。在隐隐的器械轟鳴聲中,齊沅走到二層甲板的最前端,朝空中伸出手。

連綿不絕的雨點落在他手心很快就彙成一小灘水,他把手收回來對着甲板上亮起的燈光看了一會兒,雨水并沒有顏色。

即使船上正在發生一系列不太妙的事件,銀月號本身卻仍舊是動力十足的,它寬大的船身劈開淺粉色的浪花,朝着遠方的雨霧平穩行進。

混着雨水的海風少了一些鹹腥的味道,卻多了一絲冰冷,打在身上好像就将人纏住一樣,冷意順着被打濕的衣服竄進他的皮肉和骨骼,讓他在使用通感之後就有些昏沉的腦子清醒許多,卻也讓他連打好幾個噴嚏。

“好像該找件雨衣來的。”他想,不過只要腦袋能保持清醒,身體上難受一些對于他來說總歸是可以忍受的。

噴嚏打完,齊沅下意識在口袋裏想要找謝臨的那塊手帕擦擦臉,卻意識到在情景類魇境裏除了手環和謝臨他們的靈器那樣的特殊物品外,別的随身衣物都早已不在。無奈之下,他只好來到工具棚,用水管給自己洗了把臉,冰水又讓他冷得一陣哆嗦。

嘆了口氣,齊沅舉着工具朝甲板的側面走去。

這個魇境裏還有太多的謎團,要想做到按自己的步調破魇,還需要獲得一些信息。

在這艘銀月號上的人們,也就是因為所謂的“粉海尋寶之旅”來到船上的客人們,包括員工,有多少和八年前銀星號沉沒事件有關呢?

每當他解決一個問題,就接着有新的問題産生。

齊沅回想起在宴會場上看到血字時衆人驚慌失措的面容。

根據黑袍人和楊柳的對話和楊柳所寫的《絕海的哀嚎》,她正是當年在救生艇上的一人,當年號稱自己要爆料的妮可很大概率也是。

其他人呢,也都在救生艇上嗎?

齊沅在腦海中分析梳理着,手上也沒停。他清理了一小塊區域的污垢後,忽然猛地扶住欄杆閉上眼——好不容易把噴嚏勁兒挨過去,他卻莫名其妙又起了咳,雙手摳着欄杆在雨裏咳得停不下來,肩膀抖得厲害,感到身後有一道森冷的視線。

他回頭,身後空無一人。

這并不奇怪,之前沒有雨的時候甲板就鮮少有人光顧,更別提現在風雨交加到讓他咳得死去活來,更不會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光臨甲板。

這艘船上的乘客們好像對大海都不是很感冒,上午他費盡精力擺好的露天桌椅和燒烤臺也沒被用過,如今血字事件一出更顯寂寥。

甲板上只聽得見雨點打擊在海面上的聲音,把衣領吹得獵獵作響的風聲,以及船體下部發出的轟鳴聲和船身劈開海浪的激流聲。

是錯覺嗎?還是……

齊沅擡頭看了看上方,駕駛室的玻璃從甲板側面也清晰可見,此時上面印着許多水痕,順着風的軌跡斜斜滑落,玻璃反射出陰沉的天空。

齊沅對着那塊玻璃眯了眯眼,手環傳來一陣震動。

他小心躲進工具篷的陰影裏,接起陸準的通話請求。

“齊沅,恐怕你得來三樓客房一趟。”陸家少爺的聲音顯出和平時截然不同的沉重,“302恐怕出事了。”

302……齊沅手指顫動了一下。

是妮可的房間。

“怎麽了?”他趕忙把工具在棚內放好,熄了屏幕就往室內跑。

“我同事,就是那個叫韓靈兒的女服務員剛才和我說,302房一直沒出來取午餐。她說那個女主播特地囑咐她說自己不去餐廳吃飯,但讓她按時準備餐食放在門前就行。早上的時候,早餐很快就被一只貓貓取走了,但是午餐直到現在也沒有被拿走。”

齊沅心頭立刻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和我說302的女乘客囑咐過她不要擅自打擾,就沒管這個事兒,但我覺得不太對勁。”

“備用房卡呢?”

“海景房的和普通客房不是一張萬能房卡,我已經讓韓靈兒去找了,你盡快過來!”

“馬上就到。”

黑袍人又出手了?

齊沅嘴唇抿得很緊。這才過去多久……而且宋以辭并沒有通知他們那四人有出駕駛室。

跑到海景房區域門口的時候,他的手環再次傳來震動,謝臨和宋以辭分別發來消息。

【以辭:非常抱歉,消息來晚了。五分鐘前孔國明,曾安以及周必橫離開了駕駛室,但我随後被出來送他們的陳順哲拉進了駕駛室一時沒走開,耽誤了消息送達。】

【LINN:奧利說在主播身上設的靈力印記消失了。】

還沒來得及回複,他迎面撞上了拿着一張房卡急匆匆跑來的金發女服務員。

韓靈兒對他渾身濕透出現在客房區域有一絲驚訝,但也沒有多問什麽,和他一起走到302門前,陸準滿臉煩躁地站在那裏。

“剛才我就差直接砸門了,裏面一直沒人應!”陸準的話音裏蹭蹭直冒火,“快點開門,再慢些說不定就來不及了!”

齊沅沉默地看着韓靈兒抖着手把房卡抵在門把手前,門鎖應聲而開,然而她想要繼續推門進去的時候,“嘩啦”的金屬聲響起,裏面的防盜鏈竟是被牢牢拴在門上,因為韓靈兒施加的推力崩得很直。

“可惡!”陸準伸手在腰間輕握,代替韓靈兒站到門前,一副要暴力破門的樣子,齊沅很快心領神會把韓靈兒勸走:“韓小姐,屋裏還不知道是什麽狀況,這裏交給我們吧,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韓靈兒離開海景房走後,齊沅按住就要發動靈力的陸準:“別忘了這裏有監控。你是要用靈器吧?從裏面攻擊。”

陸準喘了口粗氣,手握成拳伸進被打開一條縫隙的房內,輕輕一甩手,一根淡紫色的雲紋長棍很快出現在他寬大的手中,他在房裏揮動右手,把長棍高高豎起,紫色的靈力波動溢散而出,棍子的一端對着安全鏈狠狠一砸,金屬碎裂的聲音傳出,兩指粗的鐵鏈應聲而落。

陸準收起長棍,推開房門跑進去,齊沅緊随其後。

海景房裏一片漆黑。大大的窗戶上窗簾拉得很嚴實,只有微光隐隐從縫隙中透過,根本無法照亮被黑暗完全籠罩的房間。

齊沅隐隐感到一個人影在卧室床的方位,但是周圍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晰。

“妮可女士?”他出聲呼喊,但是回答他的只有打在窗戶上的雨點聲。

陸準在黑暗裏走的很快,他撞到椅子也沒停,很快走到聯通卧室和客廳的一整面牆邊,雙手一扯把窗簾拉開了。

呈現蛛網狀碎紋的玻璃外透出陰雲密布的天空,雖然不算太亮,卻足以讓兩人看清房間裏的事物。

齊沅和陸準的瞳孔在看到床邊的人影時不約而同地縮緊。

下午時分,一道閃電劃破晦暗的天空,突如其來的強光照出被懸挂在卧室裏的妮可慘白,雙眼微睜的臉。

她就那樣靜靜吊着,眼球有些突出,嘴巴也是微張着的,腳上沒有穿鞋襪,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扭在一起,手垂在身側,身體在相對平穩的海景房裏只有極其細微的晃動。

女主播臉上的彩繪不知為何已經被洗去了,露出那原本應該稱得上是漂亮的面龐——她的面色算不上痛苦,五官被固定成茫然的樣子,脖子上套着一根繩索,由于長時間被懸吊,脖子周圍的皮膚已經變得青紫發黑,嘴唇也是烏紫色。

陸準急忙走過去,再次放出長棍揮斷頂部的繩索,小心把妮可的身體接到床上,整個過程中她的姿态并沒有再産生任何變化,已然僵硬了。

“為什麽會這樣!”陸準狠狠揮拳砸在牆上。

齊沅愣愣看着妮可算不上安詳卻也稱不上驚恐的面龐,喉間再次湧現無法遏制的咳意。

“齊沅?”

陸準看向一直站着沒動的那人,他捂着嘴,幾乎把身體對折起來,咳得異常痛苦,蒼白的頸側浮現極其明顯的青筋,一只手扶着沙發靠背,指甲完全陷進沙發裏。

齊沅覺得眼前又開始發黑,他的手冷到能感受到皮質沙發表面傳來的溫度。

其實不應該有這麽大反應的。陸準明白,他自然也明白,魇境裏的靈魂并不存在“死亡”的說法——在這艘早就被報道過沉沒并無人生還的銀月號上,理應是連活人魂魄都不存在的。

所有的角色都早已身死,如今不過是靈魂狀态,這裏一切發生的事情都是對于當年情景某種程度上的再現,等到破魇,靈魂便能被成功超度。

但他還是感到一些說不上來的遺憾。

妮可曾經就坐在這張沙發上和他說話,就在幾小時之前,她還是鮮活生動的,她古靈精怪的打扮和她神氣活現的杏眼都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如今再見她卻已經一動不動了。

還是有些過于放松了嗎?

他再次看向妮可,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非常大的錯誤。

妮可的身體已經很僵硬了,明顯不是在這一個小時裏死去的,甚至還要更早。

阻止了楊柳的死之後,他本以為只要對那四個有嫌疑的人進行監視,就可以阻止犯人接下來的行兇,可他卻被誤導了。

他想當然的以為犯人交給宋以辭的卡片上所寫的就是他全部的計劃,以為他第一個下手的目标是楊柳。

不是的。

根據妮可的狀況來看,犯人很可能在午宴前就對她下手了,用了一種假扮成妮可自殺的手段。

要不是他和謝臨事先找妮可談過,他也許還會考慮妮可自殺的可能,但是他現在知道,妮可并不是一個随便就會想了結自己的人。

要不然她也不會在算出代表着“死神”的塔羅牌後,借由自己極強的第六感,決定不踏出房門一步。

她明明是想保護自己的,防範意識也很高,犯人究竟是怎麽做到在這種情況下神出鬼沒于房間之內的呢?

齊沅皺眉思索着,餘光看到那張畫着戴兜帽的骷髅的卡片被端正放在桌上。

他走過去把卡片拿起,在塔羅牌背面用淩亂的筆觸寫了一行字。

【也許我們七個都該替他死一回。】

這是什麽意思?

齊沅眉頭緊鎖,他把卡片遞給陸準,忽然自房門口聽到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他朝陸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輕手輕腳走到房門前,然後看到黑衣的一角浮現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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