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粉紅海(16)
第45章 粉紅海(16)
齊沅緊緊盯着孔國明泛着陰狠光芒的眼睛。
他沒有說謊。
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說慌。
妮可的死看來和他真的沒關系。
難道妮可真的是自殺嗎?
但齊沅是見過妮可的狀态的。
她雖然對于孔國明兒子“阿輝”的死心懷歉意,卻是一副求生欲很強的防備姿态,甚至不願意接觸船上的任何一個人。按常理說,這樣的狀态不像是會準備好了結自己性命的人。
“還有什麽問題?”
兩人對話間,孔國明的第三根煙也已經抽完,與他殘忍的複仇手法不同,他這會兒把煙蒂扔進煙灰缸的動作十分輕柔,臉上也回複平靜。
“沒有的話,跟我去個地方吧。”他拿起海軍帽戴在頭上,走到門邊朝齊沅笑的慈祥:“小齊,你很識相,不會想賴着不走,讓我對你使用暴力的,對吧?”
齊沅最後瞥了一眼桌上的一排小人,撐着膝蓋也站起身。他低頭看了一眼手環,亮起的屏幕上“正在通話”的字樣沒有消失,松了口氣。
孔國明推開小房間的門,清新的空氣湧入煙味彌漫的小房間,齊沅一直微蹙的眉頭也終于舒展開,輕咳兩聲乖乖跟在壯碩的老船長身後一路走出船長室。
“把這個戴上。”孔國明從辦公桌抽屜裏抽出一條眼罩遞給他。
齊沅勢單力薄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十分順從地接過來戴在臉上,很快感到腰上被抵了一個硬物,孔國明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跟我的指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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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本來人就不多,一天下來又死了個七七八八,如今他們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在空無一人的船艙內,眼前被眼罩遮擋一片漆黑,能感受到的除了孔國明拿槍抵着自己的力道,只剩郵輪本身發出的輕微轟鳴,齊沅竟莫名感到一絲詭異。
兩人腳步的回聲在狹窄的樓道裏逐漸加重,潮濕的黴味撲鼻而來,齊沅意識到自己可能來到了一個比之前和謝臨一起搜尋炸彈的時候還要深入的地方,應該已經接近了船艙的最底部。
“你還挺幸運的,一般人可沒機會來這裏。”孔國明按着他的肩膀在樓梯口站定,帶着暗諷的聲音在逼仄的空間裏肆意回蕩。
“別亂動,一直往前。”
齊沅被孔國明壓着肩膀一路往前走,黴味随着兩人腳步的深入逐漸加重,陰冷潮濕的氣流順着褲腳鑽進他的小腿,有鐵鏽味飄入他的鼻腔。
“停。”
孔國明一聲令下,手指在齊沅肩頭用力按了按,擦身走到他前面。
起先齊沅聽到重物位移發出沉悶的“砰”聲,然後丁零當啷的聲音在下方回蕩起來,聽起來像是鐵鏈,緊接着他聽到鐵鏈互相纏繞着發出清脆的金屬音,最後是一聲讓他感到牙酸的“吱呀”聲。
齊沅還沒來得及問,背後就被孔國明猛地一拍,他踉跄幾步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墜入一處格外濕冷的空間,背部撞擊在冷硬的地面上,他險些痛呼出聲,冷意順着四肢在身上蔓延。
他撐着地站起身,丁零當啷的聲音在他頭頂重新響起,孔國明帶着嘲諷的沙啞嗓音自上而下傳來。
“你就在這裏好好感受絕望吧……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止這場複仇的盛宴。”
随着他的話語,齊沅所在的空間響起嘩啦啦的水流聲,随後腳下有潮濕的觸感。
他伸手摘下眼罩,正好又聽到一聲厚重的“砰”,周圍的光線驟然減弱到幾乎一片漆黑,老船長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他擡頭,打開手電光四處照看,頭頂被鎖鏈纏繞的鐵欄杆被照出斜橫的影子打在他臉上,欄杆上方看起來像是被封死的,他果然被關在一間“小黑屋”一樣的地窖裏。
他前後看了看,小黑屋裏是未加修飾的水泥地,牆面是光滑的,空氣裏的濕度異常大,呼吸間他甚至能感受到明顯帶着寒意的水汽。
潺潺的流水聲是從房間的一角傳來的——有兩只排水管被鑲嵌在房頂一側,水流像小瀑布一樣從裏面湧出,延着深色的牆壁往下淌,房間面積不大,不出一分鐘的功夫,水位已經上升至接近齊沅腳踝的高度。
有點麻煩。
齊沅點開通話界面,把靜音模式取消,清了清嗓子才開口:“孔國明把我單獨關押起來了。”
“目前來看,一切和你的計劃都完全一致。”宋以辭溫和的聲音響起,“你說的準備工作我都布置妥當,至于我有沒有成功獲取他的信任,就要看他會不會再聯絡我了。”
“我這邊都按你說的調查過了。韓靈兒現在情緒激動,我花了好一陣功夫她才願意和我聊。她果然當時也在那艘救生上。”陸準的聲音響起。
“她說當時救生艇上有好幾個比較胖的人,救生艇不穩,其中一個最為壯碩的大叔想讓一個男孩離開救生艇,擔心超重,有人附和。她說一開始她和另幾個人想要勸阻,但後來他們也受了威脅不再出聲,男孩也就主動放棄上救生艇。”
“沃克所說與此大致相同,男孩最後是自願放棄登船的。不僅如此,當年銀星號的檢修是他負責的,因此他心懷愧疚,這次便答應配合孔國明。”謝臨冷淡的聲音傳來,依稀能聽出對自己被分到的任務并不滿意。
原來當年孔國明的兒子阿輝是自願放棄上救生艇的。
齊沅聞言沉吟幾秒,說道:“謝謝你們,這是很關鍵的信息。主動放棄登船這件事孔國明應該并不知道,他和我談話時提到兒子的死時的态度非常激進,認為所有人一致逼他兒子離開救生艇。另外,孔國明的辦公室裏也有很多新情報……”
就是現在有點來不及和你們說。
齊沅打了個冷顫,看了一眼沒過自己腳踝的水面。
水流進房間的速度比他想得還快上一些,要是不盡快找到逃離這裏的方法,在這次循環裏,他也許就要永遠開不了口了。
“你在哪?”謝臨的聲音變得有些緊繃,“有水聲,怎麽回事?”
不愧是謝臨,真敏銳。
齊沅盯着不斷上升波動的水面,輕輕笑了笑:“之前我不是和你們說,如果跟我猜的一樣,孔國明應該暫時不會殺我,會把我關在小黑屋限制我的行動嗎?”
“對啊,你快看看門鎖方不方便用你那個帶靈力的折紙打開,不然的話讓謝臨來幫你破門,這不是說好的嗎?”陸準有些疑惑,“怎麽了嗎?”
齊沅在水裏嘗試走動了一下,冰冷的水把他的褲腿打濕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他索性彎腰把褲腿都卷到膝蓋上面。
“出了一點差錯——這好像不是個單純的小黑屋。”
齊沅伸出不斷往下滴着水的手貼在牆上,讓靈力順着牆體蔓延,感受到隐約的機器轟鳴震動從牆壁另一側傳來。
“這是個水牢。”
“什麽?”陸準的聲音顯出幾分急迫,“那得趕緊——”
“什麽位置?”謝臨冰冷的聲音截斷了他。
“我是蒙着眼睛來的。”齊沅看了一眼頭頂的水管,“應該在負一層再往下的地方,是一條筆直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船底的那種。”
“我來找你。”謝臨留下簡短的一句話,頭像就灰了下去。
“齊沅,你堅持的住嗎?”宋以辭有點擔憂地問,“水流聲聽上去有些急,現在水位到哪了?”
“剛到腳踝下面,沒事。”齊沅瞄了一眼遠遠超過自己膝蓋的水位線,“陸準,還需要你盯一下剩下的人,千萬不要再被船長乘機行兇了。宋以辭,拜托你盡量套出他把炸彈的遙控器藏在哪裏,只要解決了那個,我們就能放開手腳控制住船長。”
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不想把機會賭在不一定會發生的下次循環上。但這次循環,他确實也犯了一些錯,理性考慮之下,他對于一次性通關沒抱太大期望,只想盡可能多獲得一些信息。
這也是他提出在被船長威脅時,不動用靈力驚動他的理由。
只要能确認銀月號上死亡的這批人當年在銀星號事件中各自所處的位置,理清孔國明認為的,他們需要對自己兒子的死負責程度的多少,在後續的循環中,他們才能根據情況随機應變,阻止他的行兇。
設下銀月號複仇計劃的孔國明作為魇主,心魔肯定和他兒子那“無人知曉的死亡”有關。他固執地認為所有人都要為自己兒子的死負責,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将自己困在魇境裏重複這場盛大的複仇計劃,卻始終未曾得知真正的真相。
如果他知道曾經也有人試圖替他兒子争取上船的機會,也有人試圖通過直播或出書的方式試圖替他發聲,又或者他要是知道自己兒子當年是自願離開救生艇……也許能夠結束這場沒有盡頭的輪回夢魇。
只是他仍舊感到一絲不安。
齊沅很清楚,這種不安不是來自于他現在所處的困境,而是關于這次的破魇。
冥冥之中,他總覺得自己好像還犯下了某種并沒有意識到的錯誤,或者疏忽了什麽。
妮可離奇的死就像個引子,把他心中的這絲不安無盡地放大,他卻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葉扁舟,迷失在風雨飄搖之中找不到方向。
水已經淹到他的膝蓋,他的兩條腿泡在冰冷的海水裏,鹹腥的味道不斷傳來,與此同時,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席卷了他。
齊沅恍然間終于意識到一絲不對,于是忙不疊捧起一瓢水在手心,湊到角落裏就着手電光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觀察,終于确認了水的顏色。
是粉色的海水。
他所處的這個小小水牢後方一牆之隔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那片粉色的汪洋大海。
而那股熟悉的氣息,和他曾經在鏡子前感受到的邪氣別無二致。
倒不如說,這粉色海水之中蘊含的邪氣,要比他在船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所感受到的都要濃重的多。齊沅在一片海水中試圖用純白的靈力包裹自己,彌補一些正在飛速流失的體溫,卻仍然覺得手腳僵硬得厲害,整個身子都止不住地發抖。
而齊沅知道,也許一部分讓他感到戰栗的原因并不僅僅是因為寒冷。
魇主的身上理應也有這麽多邪氣,但孔國明即使是在無比憤怒的時候,身上的邪氣都只是若有若無的。
不對勁。
為什麽孔國明的身上邪氣淡薄,而海水裏的邪氣卻這樣濃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