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粉紅海(18)
第47章 粉紅海(18)
被拉入海水的速度太快,齊沅先是感到浸在水中的左腳被什麽東西緊緊纏住,他只來得及在口鼻都沒入水中的前一刻屏住呼吸,接着就被一股大力往下一拽,在仍不斷上湧的水面上留下幾個零星的氣泡後,被徹底扯入水底。
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謝臨他在海裏看到了什麽。
在謝臨的攻擊把船艙底部破開後,海水立刻一波接着一波瘋狂地往船艙裏湧,齊沅用靈力繼續護着身體,緊緊摳住牆面破碎的邊緣才沒有随着水流一起被沖上去。
他卯足了勁兒往入水口鑽,然後就在看向海裏的第一眼,和一個東西對上了視線。
那是個很普通,出現在海底又很異常的東西。
一顆碩大的眼球。
那顆眼球在和齊沅對上目光後瞬間消失了蹤跡,仿佛剛才的那一眼只是他因為太疲憊産生的幻覺。
但是如今發生的事情恰恰告訴他,那不是幻覺。
在被拉扯入海的過程中,齊沅看到一束紫紅色的煙柱自海底往上沖起,順着他的身體擦過,細密的血色小泡泡在其中密密麻麻。
他自然明白那是邪氣,也能看到柱狀濃煙在靠近海面的時候就逐漸散開,由紫紅色轉為淡色的淺粉,逸散在水面上。
粉海的成因無需多言。
只是這些邪氣是由什麽東西發出的呢?這個魇境裏的邪魄,難道藏在深海之中,和郵輪沒有關系?
在冰冷的水裏斜線下墜讓齊沅感到頭腦混沌,他攢了點力氣試圖扭過身子低頭朝腳下看去,卻在左腳上看不到任何東西,但那種緊緊纏繞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他正以一個極快的速度被拉入深海,擡頭還能隐約看見被謝臨劈開一道口子的船底。
在水中以這樣的速度移動無疑會讓體溫流失的更快,他感覺像是被施了冰凍法術,四肢和軀幹都不太能動彈,只好催動靈力重新把自己包裹,順着左腳被纏繞的異物感往下探。
濃烈的邪氣抵抗着他的靈力往上侵蝕,他撐着一口氣加強催動靈力,抽絲剝繭一般把呈紫霧狀的邪氣盡數驅散。純白的光芒在顏色由淺粉逐漸轉深的海水之中熒熒閃爍,呈螺旋狀環繞在拉着他左腳的透明物體上,在一片濃稠的紫黑中異常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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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繞在他腳踝的那部分物體的形狀尚且能被稱作尖細,齊沅用靈力順着那節細長往下探,逐漸感到一個粗長的輪廓。
這是什麽東西?
情景類魇境裏的事物雖然大多遵循現實,但這畢竟是魇主身上的邪魄根據心魔所創造的空間,有什麽不合乎常理的地方都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之前沒有考慮過,魇境之中真正需要警惕的并不是浮于粉色汪洋之上的郵輪,而是潛藏在深深海面之下的,未知的危險。
他被帶着往下扯了數十米,本來就沒憋多少氣在胸腔,這會兒由于水壓的影響,除了靈力之外他甚至不能輕易活動身體,想要脫困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于船艙進水的速度快一點,盡早進入循環,讓自己不要遭受溺水的痛苦。
說起來,不知道陸準和宋以辭那邊進行的是否順利,情報獲取的如何……即使是循環,在魇境之中反複感受死亡真的很不舒服,可以的話,他想在下一次循環裏結束一切。
“咳……”
齊沅還在快速下沉,他憋氣的時間到了極限,身體被泡在冷水裏太久,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随着嗆咳,他看到細小的氣泡夾雜着血絲往上漂浮,無力的窒息感洶湧而至,大量鹹腥的海水湧入他的氣管,讓他連思考的能力都逐漸喪失,眼前陷入一片模糊。
冷。
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他終于感到徹骨的冷,但他如今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海水灌入他的肺腑,他連咳出來都做不到。窒息感快要把他的心髒捏爛,五髒六腑被壓迫的不适刺激着他的神經,緊接着又潰散在冰冷而紫紅的海水裏,寂靜無聲。
很難受,難受的快死了。
為什麽還不循環?
齊沅用最後的力氣動了動指尖,明明他想要放任自己眼一閉一睜就回到宿舍的那張小床上,事情卻遲遲沒有如他的意。
他就那樣在冰冷的海水裏墜落,墜落,直到沒有氣泡能再從他的嘴裏湧出,身體也徹底陷入僵硬。
然後他看到一束光。
那是一種耀眼的,異常熟悉的赤金色光芒,仿佛是從海面上方裹挾着千鈞之力直直砸進海底,卻沒讓齊沅感到一絲難受。
它帶來的溫度就像熾烈的太陽,為他被凍結的四肢百骸彙入源源不斷的暖意,然後他感覺自己的腰側被人緊緊摟住,指尖力道之大甚至讓他感到痛意。
腳踝上緊緊纏繞的物體在這瞬間消失了。與此同時,數量多到他在模糊視線中無法數清的鎏金色光刃在兩人周身浮現,燃燒着即使在海底也未曾熄滅的赤金流火,無聲但迅疾地射向海底那沖天的紫紅色煙柱源頭。
是他最熟悉的,但在此刻也感到陌生的進攻方式。
謝臨來了的話,好像這次循環不這麽立刻結束也行,還能撐得住。
神思恍惚間,齊沅感到一陣酸澀劃過心頭。好像在很久之前,他也曾經這樣被他摟着,在鎏金的刀光劍影中感到堅不可摧的安心。但此時他卻固執地想保持最後的清醒,試圖望見那人深邃無波的眼睛中暗藏的情緒。
那樣的眼眸中,究竟裝着什麽呢?
又是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心底響起,酸澀感和胸口因為缺氧導致的滞澀揉在一起,和在第一個魇境裏一樣,他突然産生一種莫名的即視感。
很奇怪,原本在他提早推進的時間線裏不該存在的這些,應當是屬于原主的記憶,卻又在這樣激烈戰鬥的時刻裏冒了頭,像小鳥的鳥喙啄在他的心間,痛感并不強,卻有着無法讓他忽視的深刻。
于是他有點勉強地偏頭,在極近的距離看到謝臨滿是怒意的,夾雜着一絲他無法分辨的憐惜的幽藍雙瞳。
小小意外而已,你可不可以別這麽生氣?
齊沅顫動嘴唇,下意識想要擡手撫平他的眉間,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無法呼吸,自然不能說出一個字,更不要提能夠活動雙手。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前,他感到自己被同樣冰涼卻有力的手指極盡輕柔地捏住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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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出人命這麽重要的事,船長召集大家開會,你們幾個小水手竟然都給我在這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都是怎麽被選上來的?”
恍惚中,齊沅聽到一陣熟悉的粗犷雄渾的男聲。
“一個擺一張死人臉一字不說,一個支支吾吾說不清話,一個意識昏沉差點睡着,這邊這個最離譜,直接睡過去了?”
“說你呢,齊沅!你小子不想幹了就早說!”
齊沅猛地睜眼,他的身體好像還停留在那場異常冰冷漫長,只在最後尋覓到一絲溫暖的溺水中,整個人都還是僵硬的,只有胸膛劇烈起伏喘着氣。
視線右方飄過兩張熟悉的,帶着憂色的臉。
霍光和陸準坐在會議室的桌前看着他。
“齊沅,終于醒了?要不我和船長把您恭送到總統套房裏睡?”
粗曠的男聲從左側傳來,曾安坐在椅子上一臉怒意看着他。
他視線茫然地聚焦在會議室的木桌紋理上緩了好一會兒,張了張嘴剛要說話,氣管卻像是仍然嗆着水,有些莫名的痙攣,他剛一開口就無法控制地咳起來,甚至完全喘不上氣,捂着嘴咳得昏天黑地,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萦繞在心頭。
他咳得太辛苦,肩膀聳動得厲害,寬松的水手服被崩得很緊,脊背彎成一張被拉滿的弓,清瘦的蝴蝶骨在其上突兀可見,饒是曾安這種鋼鐵硬漢看了也有些于心不忍,說話的語調也放輕柔了些。
“身體這麽差下次就別報名這種活動了。水手也不是誰都能當好的。”
老船長卻出言制止了他,依舊是面目慈祥語氣寬厚的模樣:“也別這麽說,小齊今天上半天的工作沒有出過差錯,是個合格的水手。每個孩子都有追逐夢想的權利,曾安,你言重了。”
曾安看着孔國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您說的是。那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說正事吧。那就小陸,從你先開始說說自己午宴後都做了哪些工作。”
陸準最後看了一眼齊沅,點了點頭終于開口:“血字的事情一出來,大家都很害怕……”他記得齊沅和孔國明在船長室的交談,盡力想讓自己表現出幾分恐懼,不引起老船長的注意,不過演技算不上好,看起來有幾分呆板,倒也無傷大雅,也算是把自己午宴後的行動大致說清。
霍光對船長的一切依舊是無知無覺的樣子,不過他本來就社恐,瑟縮着依舊是沒敢看兩位船長一眼就完成了斷斷續續的陳述。
“目前都沒什麽問題,小齊,到你了。可以說話了嗎?”曾安朝仍在輕輕咳喘的齊沅問道。
“咳咳,可以……”齊沅身上因為溺水帶來的不适感還沒完全消去,他咳嗽的情況稍微好些後又開始感到冷,聲音都是顫抖的,甚至無法思考為什麽這次循環是以妮可的死被發現後的船員會議為開局,眼神仍然有些渙散。
“我……”他努力平複喘息,啞着嗓子輕聲開口,卻在下一秒呼吸一滞。
桌子下方,他垂在腿上微微顫抖的左手被身側的人輕輕握住了。
那是一雙微熱的手,比自己的手大一些,筋骨修長,膚色白皙,掌心的薄繭蹭在他手背上,傳來癢癢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