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粉紅海(22)
第51章 粉紅海(22)
孔國明所策劃的這場粉海之旅本應一共16人,但如今在這艘“恐怖游輪”上,有第17個人存在。
原本不該存在于歷史裏的銀月號上的,此刻在魇境裏多出來的那個人,是誰?
他還活着,并沒有在銀月號的事件中喪生,且非常在意老船長孔國明的存活。
他就在這艘船上,在大家都見過的這些人之中。
一時間,所有信息片段像幻燈片一樣在齊沅眼前快速閃過,從他最初在船上醒來後,那個狹小海員宿舍裏的所見開始,之後經歷的種種,直到在粉海海底被透明的,擁有觸手的邪獸拖入海底時看到的那只眼睛。
“我兒子從小就想成為一名像我一樣優秀的水手。”
“他回來了!這都是陰謀!”
“妮可不是我殺的。”
“一直有東西在我窗外面敲!這船有問題!”
“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想當水手了。”
“那位少年最後主動放棄了登上救生艇。”
“只有王東走出了房門。”
各種人的不同話語回蕩在齊沅腦海。悲傷的,恐懼的,鎮定的,憤怒的,憧憬的,惋惜的,平靜的……無數畫面浮現在眼前,他看着孔國明在微弱燈光下模糊而隐約透出慈祥的笑臉,忽然輕輕松開了不知何時緊攥着垂在身側的雙拳。
齊沅的瞳孔輕微顫動了兩下。
他明白了。
真正的魇主,從一開始就不曾躲着他。
齊沅感覺到渾身緊繃的肌肉在這一刻輕微松懈下來——在得知魇主的真身後,不知為何,他對于這個魇境的成因,以及多次循環的理由突然感到了一種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釋然。
這個魇境,不去破除的話,某種意義上可能也是好的。
但是很遺憾,他現在是個需要靠破魇延續生命的淨魂師。該完成的事情,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
“船長……你就不好奇為什麽我們想要逃離這艘船嗎?”齊沅越過空中連綿不絕的雨線定定盯着孔國明的眼睛,“八年前有一艘和銀月號很像的船沉沒了,有個和我們一樣是實習海員的男孩死了。”
老船長此時已經把船長帽戴回頭頂,眼神被隐沒在帽檐的陰影之中。
“我們因為當年的事情都挺過意不去的,這次又發生這樣的事,也許是他的冤魂來這艘船上找我們複仇了……”齊沅說得很小心,邊說邊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觀察孔國明身上。
對孔國明來說,唯一的、深愛的兒子已經離自己遠去,而船上的所有人在他眼裏都是幫兇。這樣極端的态度,齊沅并不認為通過一些語言上的安慰或是刺激就能讓他恢複正常。
也就是說,“打嘴炮”在如今的狀态下肯定是不管用的。
因此,齊沅現在說這些并不是打算就此天真地讓孔國明回心轉意,只是在拖延時間,尋找最合适的行動時機。
“你果然記得……”孔國明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用只能被宋以辭聽見的聲音低聲呢喃,聲音出現幾分顫抖,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我就該早點把你們……”
“罷了。你們還是快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吧,別想太多。”孔國明重新擡起頭時,雖然盡力維持着原先的表情,但臉上一成不變的微笑像是裂了一道口子,眼角皺紋緊緊繃着,露出一些快要無法掩飾的惡意。
“看看小宋,多穩重的一個孩子,真可惜他不是我的船員——好啦,別再傻站着,快回去吧。”
“如果我說……不呢?”
齊沅薄唇輕啓,眼中濃烈的懼意和表現出瑟縮的身姿随着他清淺的聲線一點一點消失。
“動手!”
他厲喝一聲,與此同時,站在一旁為孔國明撐傘的宋以辭猛地把傘向前一垂,滿目黑色頃刻間遮住了老船長的視線。
“你們想做什麽?!”
孔國明臉上殘留的笑容在此刻完全消去,他當機立斷往懷中一掏,拿出一把手槍,但視線被黑傘遮擋,他失去目标無法瞄準,忽然感覺到後背一涼失去了重心。
宋以辭用傘遮蔽孔國明視線的時候,陸準和齊沅分成兩路向孔國明快速奔去。
陸準手上一揮,紫色長棍赫然出現在他掌心。後甲板面積不算太大,他三兩步跑到孔國明所站立的護欄旁,跳上護欄,手中長棍覆蓋着淡紫色的靈力向前一推一挑,把孔國明輕而易舉地掀翻。
孔國明失去重心,手中槍支應聲而落,宋以辭眼疾手快接住那只手槍,另一只手把傘收回,身影向後甲板另一側閃去。
齊沅并沒有拿任何武器,上百張菱形紙片在他周身旋轉翻飛,淡淡白光浮于其上,他纖長的手指在空中劃過優美弧線,紙片在他靈力的驅使下像一條白色長龍把孔國明被掀翻在空中的身影席卷。
紙片并沒有被灌注太多靈力,因此并不算太鋒利,只是在孔國明身體表面留下細密的血口,但卻把他的海軍外套盡數撕碎,有一個小小的方盒子順勢從他外套內側被劃爛了的口袋裏掉出來,陸準旋轉着長棍,在兩米左右的距離精準擊中了那小小的盒子。
帶有紅色按鈕的黑盒子瞬間碎成幾塊掉落在地上,在大雨洗刷下閃過幾道微小電流就不再有反應。
“炸彈的遙控裝置我已經打碎了!”陸準高聲喊道。
他在欄杆上站定,手中長棍在頭頂翻轉幾下後收回身側,看着狼狽坐倒在地的孔國明,擡手随意蹭去下巴上的水珠,狹長眼裏滿是傲氣:“我就說,破魇還得動手才爽快。”
“總算讓你過了瘾。”宋以辭把手槍收入懷中,手邊的黑傘卻消失不見,他看着陸準神氣活現站在欄杆上得瑟的身影,溫潤臉龐上閃過無奈的笑容。
齊沅打了個很輕的響指,于是包圍着孔國明的紙片又全部飛回他的身邊,在身後彙成幾股漂浮着。他不緊不慢走到撲倒在地不斷大喘氣的孔國明身邊,蹲下身子看着他被雨水打濕,仍舊充滿恨意的臉。
“船長,收手吧。”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孔國明趴在地上撐着手肘,在風雨中狼狽地擡頭。
眼前青年面色平靜地看着他。他背後有夜間升騰的淡淡水霧環繞,五官在雨夜的微光中顯出虛實交錯的質感。因為垂着頭,晶瑩的水珠正順着他薄薄的眼皮往睫毛上滾,最後自上翹的睫毛尖端懸浮片刻,一滴一滴無聲落在潮濕的甲板上,彙入細小的水流中。
恍然間,孔國明竟覺得那是一種無聲的倒計時。
“讓我停手嗎。”他蒼老的臉龐上肆意的仇恨有潰散之勢,眼神在黑暗中也透出濃濃的疲倦。
“行……”他沙啞着嗓子說,聲音像是喉嚨被磨砂紙劃過那樣粗粝,人仍舊保持着趴着的姿勢,頭重新低垂下去,身子也縮起來。
下一秒,猛獸般低沉愠怒的嘶吼自他喉嚨深處冒出。
“但先讓我把你殺了!”
再擡起頭時,他臉上濃烈的恨意再次死灰複燃,雙目之中甚至可以迸生出濃烈的火光。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銀色的小刀,銀色刀刃劃出的弧度在昏暗的後甲板上格外顯眼,讓本來以為他已經乖乖就擒的陸準和宋以辭都是一驚。
困獸猶鬥,老船長在陷入絕境時迸發的力量無疑是巨大的,刀刃揮向齊沅脖頸的速度令身為淨魂師的他們都感到難以捕捉,眼看着齊沅就要和鏡中所預示的景象一樣,噴出的鮮血将水手服大面積染紅之時——
濃烈的金光爆發在後甲板之上,一時間甲板上全部的景物都被赤金色照得極亮,所有人都不甚适應地眯起眼睛,只聽到一聲比夜晚的海風冷意更甚的磁性聲線幽幽傳來。
“殺他?你想都不要想。”
一瞬間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麽,耀眼的金色光芒散去後,孔國明拿刀的左手被一道細長的光刃刺了個對穿,固定在甲板上。
老船長匍匐在甲板的護欄邊,右手緊緊抓着左手手腕卻不敢動彈,血從他被洞穿的手掌中源源不斷溢出,在潮濕的甲板上暈開,他喉間發出低沉的嗚咽。
齊沅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不遠處,他彎腰把落在地上的銀色小刀撿起來,看了看上面的紋路,又看了一眼仍在輕微掙紮的孔國明,嘆了口氣,輕聲開口。
“其實剛剛讓我來處理就好。”
“等你的紙片把他彈開?讓他把你那細皮嫩肉的脖子劃一道口子?”
鉑金色頭發的青年鬼魅般閃現在他身側,周身赤金色的靈力缭繞,冷峻聲線裏仍然帶了點惱意。
“什麽時候了還有空拌嘴呢……”陸準看着兩個并肩站立的人,感到一陣無語,感覺差點要抓不穩手裏的靈器,轉而和自己的隊友交換了一個眼神。
宋以辭和陸準對視,輕輕舒出一口氣。雖然靠譜,但齊沅的舉動有時候看在別人眼裏真的像個不要命的瘋子一樣,有能力每時每刻都穩穩接住他這種程度的亂來的淨魂師也只有謝臨了。
他們兩人真是天生一對。
“你就那麽喜歡以身涉險?就差貼到他臉上求他殺你。”
“倒也不是……”齊沅抿唇,帶着一絲鹹味的雨滴滲進他嘴巴裏。
“只是……”
齊沅話音未落,孔國明身後的海面忽然發出潮水湧動的波濤聲,謝臨靈力自帶的金色光亮這時候起到很好的照明效果,在金光映照下,粉色氣泡在海面之上依稀可見。
四名淨魂師不約而同斂了心神,注視着水中。
它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