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天剛蒙亮,雄雞報曉,紫宸殿內侍從進進出出,謝承安筆直地站立在床榻前,等待着衆侍從給他更衣。
這時,徐茂財突然緊着臉小碎步跑過來,眼神飄忽,時不時對着謝承安投去幾個目光。
“都退下吧。”
徐茂財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他望着還未睜開眼的謝承安,其餘的侍從宛如退潮一般盡數消失在眼前。
徐茂財頓時摸不着頭腦,他茫然地微微擡眸瞪大眼睛,盡量讓自己投去謝承安的視野更加寬闊,以便好揣摩好他的心思。
長長的睫毛微動,謝承安幽幽地瞥了眼徐茂財,背着手轉身走回床榻旁坐下:“什麽事?”
對于猜測謝承安的心思,徐茂財就沒完全猜對過,可對于猜測徐茂財的心思,謝承安卻是百發百中。
徐茂財垂下腦袋,恭恭敬敬地挪動到謝承安的身邊,緩聲道:“張大人來報,今早在那塊燒焦的草地上發現了這個。”他攤開手中包裹的帕子,只見裏邊放着一張純白色的絲綢手帕。
殘存的最後一點困意瞬間消散,謝承安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拿起那張白色的手帕,仔細觀察。這是一張純白的手帕,上邊沒有任何繡花圖案,也沒有什麽标志。
徐茂財繼續說道:“據說是一個青衣女子掉在那裏的。”見謝承安皺着眉擡頭,徐茂財趕緊把話說明白,“那人是姜姑娘身邊的琴兒。”
“他可确定沒有看錯?”這名字讓他虎軀一震,全身的神經一下子繃緊,謝承安端詳手帕的目光和動作利索嚴謹了不少。
“是,張大人一早得了令,便尋來琴兒姑娘的畫像找那蹲守的侍衛認了許久,這才敢呈遞到陛下眼前。”
這樣奇怪的畫風,也确實像是姜初芷的作風。謝承安認定了徐茂財的禀報,可他翻查許久,終究是沒能看出這手帕代表着什麽意思。
徐茂財頭一次見到能讓謝承安抓耳撓腮的東西,愣是不敢吭聲。
“陛下,時辰不早了。”
見他依舊執着于探究這手帕,徐茂財無奈,只好小聲提醒,将謝承安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謝承安合手将手帕收入懷中,移步前往宣政殿。
“臣等參見皇上。”
“衆愛卿平身。”
“謝皇上。”
“今日有何事要奏?”謝承安雙手随意搭在龍椅的扶手,垂眸掃視着站在堂下的諸位臣子。
朝堂裏安靜了一會兒,薛國公率先站了出來。
“現如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陛下也該考慮考慮後宮之事,枝繁葉茂,才能保盛世久安。”
衆臣随即紛紛附和。
謝承安瞬間黑了臉,他悶聲道:“後宮嫔妃衆多,諸位不必擔心。”
薛國公猶豫地看向一旁置身事外的霍霄,繼續說道:“嫔妃衆多,可這麽多年來卻不見皇上雨露均沾,登基以後受過恩寵的也只有貴妃。”他高傲地望向袁光祿大夫,“貴妃和大多數嫔妃年紀不小,後宮該多有些新鮮的血液才是。”
貴妃是袁光祿大夫之女,袁氏一族一直仰賴這麽個争氣的女兒,可她卻遲遲生不出個一兒半女,全族上下都因此操碎了心,尋了許多方子也是無果。
袁光祿大夫心中不滿,卻想不出反駁薛國公的話,只能吃了啞巴虧,眼睜睜看着這份恩寵被人分割。
“薛國公的手這樣長,竟然伸到了朕的後宮。”謝承安心中有怨,目光也變得銳利,這群老臣,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回事。雖說他們助他登基有功,可人心是會變的,特別是野心這種容易膨脹的東西。
霍霄此時也站了出來,作揖道:“如今宮中僅有先皇後留下的一個小公主,皇上深情,敬愛先皇後,遲遲不願再娶新人,可是這天下需要未來的繼承人,請陛下三思。”
他身後的其餘臣子随即附和道:“請陛下三思。”
看來霍霄這是打上了皇後之位的主意,各方勢力各自心懷鬼胎,各有各的打算。不過在娶妻納妾這事上他們意見是一致的,皇家不能沒有子嗣,況且若是不如此,以謝承安的性格,他們也沒有機會能往宮內塞入自己族內的女子。
謝承安直到這幫老頑固是鐵了心的,他冷着臉看着這群團結在一起的臣子。
場面僵持了許久,謝承安終于決定應下來,不過這燙手的山芋當然要抛回他們自己的手裏:“丞相覺得該如何是好?”
“老臣以為,今年增辦秀女選拔,為皇家開枝散葉。”
“好。”謝承安突然靈光一閃,冷笑道,“既然諸位如此為這事擔心,這次的秀女選拔初選增設一項,請有诰命夫人的各家都派出一位诰命夫人,作為此次初選的判官。”
殿內頓時炸開一片,有喜有憂,不過此舉對高門大戶是有利的,霍霄等人立即答道:“陛下英明。”
其餘人也只好附和道:“皇上英明。”
“退朝。”謝承安似乎是一刻鐘也不想看見這些大臣的嘴臉,一個箭步便邁下臺階,從後殿離開。
“徐茂財,回紫宸殿。”
“是。”
謝承安慢悠悠地掏出那張手帕,話中有話吩咐道:“還有,事不宜遲,随即吩咐外命婦入宮培訓。”
徐茂財自然明白這話其中的含義,立即下去把事情辦了。
能因為手帕的事情見到謝承安這事姜初芷是料到的,可她沒料到這時機竟然來得如此之快,又竟然是以這種方式。
難怪昨日覺得心中揣揣不安,謝承安擺明了就是要那她下碟,選不好秀女,是要掉腦袋的,選的好了,她那日在太學門前說的話就是欺君。
“琴兒,你快去備馬車,我要回一趟姜府。”
“是。”
姜遠也正擔心着這事,正巧這時姜初芷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姜遠因為身體問題,膝下沒有子女,姜初芷是他一次外出時偶遇到收養的。
當時姜遠還是個無名小官,姜初芷年幼,身無可依,為了一個饅頭被人追趕毆打,好在他及時看見,阻止了那群人。見她可憐又懂事,又覺得有緣分,姜遠便将她帶回姜府,與姜夫人商量收養了她。
這麽多年,姜遠夫婦二人一直拿姜初芷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對外也宣稱她是姜府唯一的嫡長女。
很多年過去了,這段陳年往事也只有姜遠夫婦、姜初芷和府裏的老人知道,所以這身世隐藏得還算隐蔽。
其實姜遠不知道的是,多年前被人追趕的戲碼是她設計的,為的就是能得到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以此好進行今日的計劃。
“阿芷,你怎麽回來了。”姜夫人才聽到下人禀報,便滿心歡喜地迎了出來,拉着她的手東瞧西看,好像怎麽也看不夠。
“母親,三爺有事外出,我在府中閑來無事,想你們了,便想着正好回來小住幾天。”姜初芷順勢擁抱着姜夫人,靠在她的懷中。
這麽多年,只有姜家人能讓她感受到愛意,她日夜戰戰兢兢地生活在這裏,雖然她知道姜遠是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子女,可他們夫婦二人也給了她無盡的善意與溫暖,對于她來說,他們的這份恩情是她無以回報的,可若是她內心深處的目的被人揭曉,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好的一家人。
姜夫人最是喜歡小孩,自從她搬入姜府,姜夫人總是每夜都守在她身邊給她講睡前故事,她卻因此不敢入睡,生怕睡夢中再次回憶起家門被屠殺的場景,所有的真相被他們知道,而後将她趕出家門,更甚将她送到仇人面前。
思緒回到過去,姜初芷渾身突然起了雞皮疙瘩,她慢慢地直起身子從姜夫人懷中脫出。
突然有一個小厮走上前來:“三奶奶,老爺尋您去一趟書房。”
姜初芷撇了撇嘴,朝着姜夫人調皮笑道:“母親,我先去書房。”說完,她又轉頭看向琴兒道,“琴兒,我們走。”
姜夫人許了她去,不知為何,雖然明面上這樣親近,她卻隐隐約約覺得姜初芷這孩子心中對她還是有所防備,從前就是如此,姜初芷嫁給霍淮川後她心中更加有這樣的感覺。
許是她多想了,姜夫人暗自安慰自己,女兒既然想回家小住幾天,說明這心中還是有他們的。姜夫人心想着,心中漸漸也歡喜起來,忙不疊地趕往廚房。
書房內熏着淡雅的香,頗有文人風骨之雅。
踏入房中,只見一個瘦高的白衣男子立在窗前眺望遠方。男子發須花白,一看便知是上了年紀,不過渾身卻是帶着一股不被塵染的氣質,姜初芷常常覺得他比那梅蘭竹菊更甚高潔。
“父親,您找我。”
姜遠聽到呼喚,立即轉過身來直面着她:“你來的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
有事和她商量?姜初芷驚愕不已,他難道是發現了什麽?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姜初芷穩了聲,含笑着走到姜遠面前:“父親請說。”
“秀女選拔的消息想必你也收到了。”
姜初芷點點頭,心中卻更加慌亂,姜遠怎麽會無緣無故拿這事來說事,她豎起耳朵,不放過他的每一個詞。
“此事事關重大,為父怕你得罪了人,日後不好在霍府立身。”
原來如此,姜初芷頓時松了口氣,她輕聲安撫道:“面前放心,我有分寸。”
姜遠點頭認同,姜初芷一向乖巧懂事,人也聰明伶俐,從來不叫他們操心。姜遠想着,面色也緩和不少:“你若是有需要,随時與為父說。”
“多謝父親。”
“聽說你要回來小住幾日。”
“是。”
姜遠點點頭,又道:“這樣也好,這幾日正好出了這個事,出了問題也好商量。”
“是。”
這麽些年,姜初芷一直是對他畢恭畢敬,叫人挑不出毛病,可他心裏卻是惋惜,有時也希望她能像尋常女兒那樣撒嬌任性。
姜初芷見他無言,便輕聲道:“父親,我先回屋裏收拾。”
“好。”姜遠想了想,又補充道,“一會兒早點去廳堂,你母親給你準備了不少你愛吃的菜,好不容易團聚一起,我們都很是擔心你。”
“是,女兒明白。”姜初芷笑意盈盈地望着姜遠,“多謝父親。”
主仆二人順着熟悉的小徑走回了慕雲園,這是她的小院,熟悉的畫面撲面而來,莫名地産生一點心安。
邁入主屋大門,只見一個蹒跚的老人提着澆花壺在給案幾旁的兩盆薄荷葉澆水。
“張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