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老人的背影停了幾分,與前進的腳步一同轉了過來:“姑娘,您回來了。”皺巴巴的臉宛如一朵盛開的菊花,絢麗地綻放開來,一把年紀,雖說身子骨還算硬朗,可到底有些腿腳不便,走起路來有些跌宕。
姜初芷及時握住那雙作揖的手,琴兒會意地将門合上。
張老是父親最得意的将領,當初為了保護她,在天寒地凍被人追殺的日子帶着她躲在山中。漫山遍野被雪覆蓋,張老便以血哺育了她,張老沒有孩子,卻是一個優秀的慈父。
為了活下去,他愣是用拳頭在冰湖上鑿開一個小口,撲入水中給她抓魚。
如果不是張老,她早就死了。
琴兒是後來在山洞裏發現的,她只記得當時的琴兒奄奄一息,遍體鱗傷地躲在一個小山洞裏。澆滅的希望燃起,後來才發現只有他們三人活了下來,自此相依為命。
滅門之仇,不能不報。可也只有活下去才能報仇。
後來她成功被姜家收養,改名換姓,成了姜初芷,她便使了些伎倆将琴兒和張老留在府裏做工。
張老忙上忙下,腿腳似乎是停不下來,他一會兒給姜初芷倒茶,一會兒又去取了些她愛吃的糕點。
“張老。”姜初芷有些愧疚,她輕扶着張老坐下,“您坐,此次回來,我有些事想要和您商量。”
張老見她神情嚴肅,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姑娘請說。”
姜初芷警惕地朝着四周觀望,吩咐琴兒去把風,快速簡潔地将秀女選拔之事告訴了張老。
張老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姑娘希望我做什麽?”
“我想。”姜初芷停頓幾秒,繼續說道,“事情算是成了一半,我在凰城置辦了地産,像送您去頤養天年。”
“姑娘何意?屬下雖然年老,可還算能幫上姑娘一些忙,還請姑娘不要趕走屬下。”
姜初芷輕笑着将他扶起:“我怎麽會趕走你,事成之後我會想辦法脫身,您也算是提前幫我過去探查探查,畢竟這些東西也需要人打理。”
“屬下想在身邊保護姑娘,還請姑娘不要趕走屬下!”
“這是命令。”
望着她堅定的目光,張老一向知道她這倔脾氣,思量了許久,終于答應下來:“屬下,遵命。”
當晚琴兒就偷偷送張老出了城。
夜半三更,姜初芷靜坐于窗臺前,時不時朝着院門的方向張望,直到看到琴兒的身影,她才放下了忐忑不安的心。
“姑娘。”琴兒見她獨自坐在屋內發呆,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取了件披風蓋在她身上,“姑娘為何要送走張老?”
“我欠了他太多太多,原以為計劃能順利進行,現在卻是一個又一個的變故,他已經年老,我不想再繼續讓他跟着我擔驚受怕。等他到了凰城,有了新的身份,也能把接下來的日子好好過完。”
琴兒長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霍家只有兩位诰命夫人,霍夫人上了年紀,且不屑于與其他人共事,這任務自然就交到了姜初芷頭上。
次日清晨,姜初芷早早就出了門,先到丞相府胡亂聽着霍夫人裝模作樣訓幾句話,才到宮門排隊等待嬷嬷領着诰命夫人們一起入宮。
選秀事宜與各位诰命夫人交代完畢後,夫人們都各自離去了,姜初芷故意放慢腳步。
快要走到宮門,诰命夫人們幾乎都離開了,徐茂財突然帶着人從後邊趕了過來:“姜夫人請留步。”
“徐公公。”姜初芷與他打了招呼,若無其事道,“您找我什麽事?”
“陛下要見夫人,夫人這邊請。”在這宮中爬摸滾打這麽多年,女人們使出什麽手段勾引皇帝求恩寵他沒見過,可唯獨姜初芷是他見過最聰明懂事的,也是唯一能撼動謝承安的人,他願意把賭注壓在她的身上。徐茂財笑笑不說話,彎腰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姜初芷轉頭叮囑了琴兒兩句,便随着徐茂財往紫宸殿的方向走。
進宮的機會并不多,可這條道卻是走的最多的,
眼看就要到紫宸殿,哪料徐茂財卻突然拐了個彎,朝着右側的大道走,大道漸漸變得窄小,變成一條彎彎繞繞的小徑。
霧氣漸濃,頗有飄飄欲仙之感,眼前的視線漸漸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徐茂財的腳步放慢了些,好叫姜初芷跟上。
忽而一陣微風拂過,霧氣随着飄散,不遠處有一個池子,旁邊有一塊怪石,上面是紅色的字樣“太液池”,周圍是假山回廊,其中穿插着幾座亭臺樓閣。
回廊的木板很濕潤,卻不容易滑倒。
徐茂財突然停在一座樓閣前,轉身笑眯眯地望着姜初芷道:“夫人請進。”
姜初芷正狐疑,只見徐茂財率先打開了門,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她迅速掃視四周的環境,後腳一邁入大門,徐茂財立刻将門合上了。
沉重的木門碰撞聲讓她禁不住心中一顫。
這裏與其說是樓閣,不如說是殿堂。
直通屋頂,高不可攀,二三層樓各自只有一條回廊貼着四周的牆壁,角落有四個樓梯都可以通上去。
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浴池,豔麗的玫瑰花瓣飄蕩在水中,其中散發出霧氣。
浴池的邊上放着一條粉紅色的長裙,與她救謝承安那日的長裙相同,也正好是她的尺碼。
心髒不由得猛地直跳,耳邊只有淅淅瀝瀝的流水聲,此外再也沒有其他聲音,她寧願周圍能出現一個人,而不是就這樣讓她一直等待。
姜初芷頓了頓神,緩緩蹲在浴池邊往裏面望去,池水清澈見底。
她忽的想到了什麽,轉身快步走到大門前,遲疑了幾秒,伸手想要推開那扇門,卻只聽到“咚咚咚”銅鎖碰撞到木頭上的聲音。
她被鎖在了這裏!
為什麽?!!!
秋高氣爽,裏面卻悶熱得很。
封閉的環境讓她愈發不安,腦子變得火熱,父親母親被團團圍住刺死的場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回放,胸口悶得喘不上氣。
自從目睹了這般悲慘,她一進入這樣封閉的場景便感到不安,她寧願謝承安給她一劍,也不想這樣被折磨。
身上的衣裙許是因為挂了些水珠的關系,顯得有些沉重,姜初芷扶着牆壁,一步步邁上臺階,走到了二樓的回廊。
回廊的角落有一扇小門,雖然被一個木頭鎖鎖着,可鎖在裏邊,還能想辦法打開。
身體越來越熱,大汗淋漓,恍惚之間,她看見那群侍衛出現在她的後邊,他們舉着長矛慢慢走上前來,似乎是想要将她包圍。
握着木頭鎖的手禁不住顫抖,姜初芷摘下一支金釵對着木頭鎖的鑰匙口搗鼓,卻總是對不準鑰匙口。
她來了脾氣,舉起金釵想要用力朝着木頭鎖刺去,卻是刺到了雪白的手臂上,鮮紅的血液順着手臂的曲線直流,一直流到手肘,滴落在地板上,融在滴落的汗珠之中,淡了。
手臂的刺痛讓她恢複了不少理智,她定定地凝視着地板上和汗水融在一起的血液,只覺得頭頂冒星,視線出現了重影。
滴落的鮮血,好似那日順着銀色長矛滴落的鮮血,姜初芷幾乎要倒下,好在她及時拽住了那把木頭鎖。
耳邊的潺潺流水聲漸漸被嘶吼聲和兵器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取代,她木然回頭一看,只見那群侍衛再次出現,不同的是,他們早已包圍了她,且這一次是舉着長矛朝着她沖過來的。
姜初芷徹底睜紅了眼,拼命地用金釵朝着木頭鎖刺去。
只聽“砰”的一聲,鎖頭斷開了,另一半掉在地上,砸得地上的血液飛濺。她仿佛得到了新生,推開門往外邊沖出去。
外邊只有一條窄窄的長廊,可以眺望整個太液池。
新鮮的空氣讓她恢複了理智,可她沒能來得及剎住腳步,徑直翻了出去。
忽的飛出一個壯碩的身影,穩穩當當地将姜初芷接在懷中。
擡眸看清了眼前的人,她頓時覺得寒毛直立,謝承安,他怎麽出現了?
男子身子矯健,不過輕功兩步,就抱着她停在了二樓的長廊上。
姜初芷一把推開了他,男子穩如泰山,一動不動,反倒是她被這反方向作用的力引得後退了好幾步。
“陛,陛下,臣婦參見陛下。”姜初芷連忙行禮,垂眸一看,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源源不斷地留着鮮血,她慌亂看向謝承安的長袍,上面果然也沾染了不少的鮮血。
謝承安皺着眉望着她,又移開目光緊盯着那灘血跡,眼底滿是不可置信和懷疑。
他沉默了許久,突然走上前來拉起姜初芷受傷的左臂。
姜初芷下意識想要捂着手臂,這樣一拉一抽,腦袋的暈厥本就還沒好,回廊的欄杆又不高,整個人翻身就往後摔。
又是被原來的那個身影抱着,不過這一次謝承安是用手護着姜初芷的腦袋,兩人直直地撲到水中。
謝承安面無表情地抱着她半游半走地走到了浴池邊,只手将她整個人舉起放在了地板上,青綠色的衣裙被浸濕,曼妙的曲線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