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第18章 018.
季殊從教室跑出去後氣喘籲籲, 一直到二樓的長廊轉角處才追上阮思安。
她猛地上前,抓過女生的手腕,對方回過身, 看見是她,詫異而面色複雜地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季殊松開她的手腕, 有些不知所措地背到身後。
“你過來幹什麽?”阮思安忽然意識到,“你剛才都聽見了?”
“是。”季殊猶豫着開口道。
“那你是想找我來要一個解釋的嗎?”阮思安眼眶微紅, 情緒卻逐漸平靜下來, “秦佳的朋友求上門來的時候,把照片給我看了,我才知道衛生間的女生是你。”
“對她做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道歉得很幹脆, “不過你也看見了她的後果……已經沒有任何回寰的餘地。還是說你想親自去見證她悲慘的下場?”
“……不。”季殊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有些艱難地開口道, “恰恰相反,是我想來跟你說聲‘對不起’。”
阮思安震驚地瞪大了眼。似乎在她的印象裏,季殊是從來不會道歉的、孤傲的人一般。
作為季殊最開始打定的計劃之一,阮思安是她逃離必死結局的突破口。
然而她才來到這裏僅僅一周時間, 便已經發生了大大小小的事。她疲于應付針對與欺淩,壓根沒時間去特招生班級找原女主。
在小說中,原女主開朗、記仇、敢愛敢恨、性格分明、人緣極好。這原本是深深吸引季殊的品格,此刻卻讓她踟蹰起來。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心中的話。
季殊很清楚。
阮思安不是小白花女主, 她不會道一個歉就能輕而易舉得到她的原諒。
但她仍舊開口了,因為這是必須邁出的第一步。得到女主角的原諒,然後擺脫被霸淩到自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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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開玩笑嗎?”
“沒有。”
“那你是想借由讨好小公爵, 讓他放你一馬?我聽說你在班級裏的日子不好過。”阮思安轉過臉去,“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如你所見, 我這個特招生在他那裏說的話并不那麽好使,他針對你恐怕并不全是因為我,只是為無聊的高中生活找個宣洩的由頭罷了。”
季殊說:“我知道。”
她攥緊自己的手,呼吸鈍痛、遲緩,“這句道歉只是我自己想說的而已,與他人無關。”
——原來的‘季殊’應該說的。
“對不起,阮思安。我為我從前做過的事道歉。我清楚,或許我沒有資格在這裏說這種話,但是如果能夠得到你的諒解,那是對我此後人生的救贖。只要……那能讓你心裏的怒火平複,不管你想要我什麽補償,都可以。”
不知不覺,季殊感覺眼眶發脹。好像有濕潤的、淺淡的氣息萦繞在t鼻尖。
是真心話——是她真心想聽見的話。
上輩子卻無數次做夢都渴望聽見的話。
阮思安被她的話震住了,幾乎茫然得沒反應過來。
“你……”她看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忍,又轉開眼神,像是在逃避什麽,“你別說這種話。那些事情早就過去了,在畢業的時候我就決定翻篇,況且初中那時,我也……”
她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沉沉說道,“你比起初中真的變了很多。”
季殊問:“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嗎?”
阮思安避開她的眼神,拒絕道:“不用了。”
她轉身步伐匆匆地離開,“……我去吃午飯了,再不去食堂就要關門了。”
她走後,季殊站在原地,平緩了會兒心情,才慢慢離開。
在她沒看見的樓上,謝周霖将二人的對話盡收耳中。他沉默着,黑發斂着眼底的晦暗,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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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次日把黑傘帶來,還給了陸明熙,但是對方沒接。
她拿着那把價格高昂的Swaine定制傘,覺得像個燙手山芋,最後還是将它放進了班級門口的公用傘架上。
雨季潮濕、天氣陰晴不定,大家都自備雨傘,盡管有拿錯或是借用,然而來來往往,沒人敢碰這把獨自伫立着的孤零零的黑傘。
季殊同時也發覺,陸明熙有時看她的視線更加頻繁。
‘下次月考後,找老師換個座位吧。’季殊估算着自己慢慢前進的成績,猜測自己應該下次能分到前排,這樣不僅能更加專注,也不會被陸明熙那家夥影響。
周三的大會上,如謝周霖所言,之前在六樓女衛欺負她的幾個女生遭受了懲罰。主罪名是校內吸煙,副罪名是欺淩同學。她們全部被作了退學處理,全校通報之外,學籍檔案上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學生中議論紛紛。
“真慘,被弗蘭德退學的話,想去個好點的學校只能離開首都了吧?”
“估計還是會被直接送出國,國內的人脈基礎全廢了,父母這麽多年只投資了個殘次品,哈哈。”
“我怎麽聽說背後好像還有人唆使呢?但是礙于實在沒有證據,只能作罷。”
“喂,你們知道嗎,聽說那幾個人欺負的是季殊——就是之前得罪小公爵的那個!不過好像小公爵很久沒去找人家麻煩,那幾個女生也不知道怎麽自己就栽了……”
“誰知道,小公爵估計是膩了吧?反正被他盯上的,承受不住就跳樓退學,能忍下來說不定還能茍且偷生呢。至于那幾個女生,純粹自己作了惡,太倒黴被逮住罷了。”
……
季殊回到教室裏,坐下開始寫題。她忽然有些恍惚,上輩子,她從未等來過這種“正義裁決”的時刻,如今在不屬于自己的身體裏做到了,不真實感卻如此強烈和抽離。
“季殊。”清冷的聲音讓她回過神。
季殊擡起頭,看見謝周霖在發這學期的成績統計明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沒有從前那麽冷淡。
季殊道了聲謝,接過薄薄的紙張。
班級綜合成績進步了18名,年級中進步了276名,其中還有幾門諸如歷史、地理之類的課程她沒來得及系統地複習,預計等到期末考的時候能争A+保A。
比起小考,真正值得重視的是SAT考試裏的大小作文板塊,這個板塊區別于她從前學過的任何科目,對她來說非常陌生,很少有已知的應試技巧能夠覆蓋。
她計劃着回去在YT上找點網課聽。
謝周霖卻沒離開她的座位,而是低頭看她,忽然開口問道:“你做過SAT的模拟卷嗎?”
季殊擡頭,有點驚訝對方的主動搭話:“沒有做模拟,做的都是往屆真題……你比較喜歡模拟題嗎?”
綜合來說,真題的性價比最高。除去每年春季的第一次考試來說,秋季還有一次機會,對自己成績不滿意的可以前去重考。加上一次考試分為AB兩套試卷,每年四套真題,做透的話對季殊來說是不小的提升。
況且她自覺起步很晚,往屆幾十套真題還沒翻過,便沒有了碰模拟的心思。
謝周霖說:“我的真題做完了,所以在做模拟。”他說着,又頓了頓,補充道,“……有任何不會的題目的話,可以來問我。”
季殊微微詫異:“謝謝你。如果不占用你時間的話,一定會去問的。”
對方“嗯”了聲就離開了她的座位。
話是這麽說,季殊也沒有當真。估計對方只是好心客套了一下,畢竟謝周霖天天下課放學忙得影子都看不見,又不像陸明熙那樣天天吊兒郎當在班裏晃來晃去,她才不好意思去耽誤人家寶貴的時間。
将成績表收進書包裏,一擡頭,她就瞥見陸明熙望向她的眼神。
他的視線存在感太強,又沒有什麽想掩飾的意思,就連被季殊看見了也沒想移開。季殊動作都變得有些遲緩,題目是沒法寫了,她往書包裏摸了摸,拿出一袋文件,趁着大課間休息的時間跑出了教室。
直到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她才松了口氣。
季殊順着導航去了C棟,一邊問路,找到了阮思安的教室。
她擡頭看了看門牌,确定沒錯後才來到門口,抓住了一名正準備進教室的陌生女生,“請問可以幫我叫一下阮思安嗎?”
女生大概是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手圍在唇邊,朝熱熱鬧鬧的教室裏大聲道:“阮阮——有人找!”
聲樂舞蹈特招生裏基本都是女生,叽叽喳喳手挽着手坐在一起,氣氛活潑喧鬧。
人堆中心的女生擡起頭,她身邊的女生們也順着視線望了過來,人群忽然間靜了一瞬。
阮思安呆了幾秒,随後站起身準備朝門口走來。她身旁一個個子很高的女生伸手扯住了她的手腕,面色厭憎地搖搖頭,阮思安小聲道:“沒事,我馬上回來。”
她說着,來到教室門口,面色有些疑慮複雜地看向季殊:“怎麽了?”
季殊帶着她退到走廊上,給其他進出的人讓路,然後才拿出文件遞給她:“之前說想做些什麽補償你,但是一直想不到你到底需要什麽,就把自己做的各科筆記打印出來了。都在這裏,你可以作參照,期末複習起來會輕松一些。”
阮思安詫異地看着她,默了半晌才猶疑着:“你……”
季殊繼續說:“我這次成績進步了不少,覺得筆記對複習還是有些作用的。聲樂班專業課繁重,對文化課抓得不是很緊,參照它複習可能會節省你不少力氣。”
阮思安眨眨眼,才回過神來地接過厚厚的紙張。
她确實是聲樂特招生,目标是弗蘭德首都音樂學院。盡管專業成績名列前茅,但是想考進全國最好的音樂學校可不止需要專業考成績,第五學期的SAT考試也需要達到一個不低的标準,更不用提後續難度陡然拔升的校內考。
“……謝謝。”阮思安聲音低低地說道。
“沒關系,”季殊說,“我們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吧,如果你有不會的題目在line上問我就好,或者我們約一個時間出來補習也可以。”
阮思安剛想開口說什麽,季殊又很快道:“你不要有心裏負擔……當做是我自己良心不安就好。”
阮思安抱着文件袋,低着頭,半晌才低低地“嗯”了聲,和季殊交換了聯系方式後,轉身飛快地進了教室。
聲樂特長班早便恢複了喧嚣一片,女生們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吵鬧嬉笑,阮思安回到座位,低頭坐了一會兒才打開文件袋。
整潔漂亮的打印筆記,框架清晰,搭配要點标注和導圖,厚厚一沓将近百張,仔細地分科訂了起來。
阮思安還在翻閱的時候,便聽見旁邊傳來聲不屑的嘲諷。
“她這麽處心積慮讨好你,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名叫秦佳的女生坐在她旁邊,翹着腿翻了個白眼,低着頭興致缺缺玩起了手機。
阮思安沒回應,也沒反駁,只是看着筆記發呆,仿佛回憶起了過去的什麽事一般。
而季殊這邊送完筆記,在回去的路上迎面碰上了岑萱。
她走路不習慣看人,還是對方先一眼認出來了她,高興地走過來叫她名字:“季殊!”
她的身邊跟着一個個子極高的女生,目測不下一米七五,留着中長直發,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身材高挑瘦長,制服紐扣解開、袖子挽起,穿着黑色鉚釘馬丁靴,嘴裏t嚼着西瓜味泡泡糖。
季殊跟岑萱打了聲招呼,對方把她興沖沖介紹給那個瘦高女生:“這個就是季殊,上次那個躲避球的視頻你還記得嗎?裏面那個女生就是她!”
鴨舌帽女生的視線移到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會她的小身板,緩緩吹了一個巨大的粉色泡泡,炸開後在臉頰上後才慢吞吞吐出一個字。
“牛。”
季殊:“……謝謝。”
岑萱“嘿嘿”笑了一聲,對季殊道:“她叫楚佳宜,跟我一樣是體育特招生,是我們校網球隊的,準備參加明年國家隊的選拔。你別理她,她平時性格就這樣,經常抽風。”
“沒關系。”
岑萱又好奇問她:“你來我們C區做什麽呀?找人嗎?我看你好像從聲樂班那邊走過來。”
季殊承認道:“對,我去找阮思安。”
岑萱驚了一下,睜圓着眼睛:“阮思安,你也認識她?”
“怎麽了嗎?”
“倒是沒怎麽。”岑萱想了想,說道,“她上學期在論壇上不是很火嗎?說是潑了小公爵一杯酒,緊接着被很多人針對,但後來又被小公爵倒追了。那個帖子雖然不知為什麽被删了,但是基本全校人都知道這件事。我也是從那件事情之後知道她的,後面也跟她來往了幾次。”
“她性格大方開朗,也挺講義氣的,所以人緣特別好,大家都喜歡她,但是怎麽說呢……”岑萱皺了下眉,似乎在斟酌着字句,“總覺得她交友不是太謹慎。你會看見她身邊什麽人都有,比如我記得她有個關系好的人叫什麽秦佳來着,人有些痞,好像還跟校外的混混有點關系,那群人經常在外面逮着弗蘭德的弱勢學生敲詐。”
她提醒季殊道,“你最好離她遠些,省得惹她不高興了,被她動用什麽手段報複。”
楚佳宜在她旁邊吹着泡泡口齒不清地捧哏:“黑澀會,牛。”
嚴肅的氣氛一下子沒了,岑萱又氣又笑地踹了她幾腳。
季殊的腦海中卻模模糊糊閃過一些片段。她看不清那些畫面,只是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岑萱關切地問:“你還好嗎?”
“沒事,謝謝你的提醒。”季殊說,“那我先回去上課了。”
和岑萱兩人告別後,季殊便往回走。她想抓住腦海中的那些片段,卻總一無所獲。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像碎片一樣沉浮在她潛藏的意識裏。
總之,她記下了岑萱的提醒。對阮思安的幫助是她為過去的季殊做的一點兒贖罪。趁着這個學期課業不重,她多幫些忙,等到下學期,還完這些債,拿到女主角原諒的通行證,她便不用再摻和這些人的麻煩事了。
後幾天陸陸續續去找阮思安的時候,對方對她的态度也慢慢不那麽冷淡抵觸,甚至還會主動問起她在班上的情況。
季殊跟她解釋沒人再怎麽欺負自己,阮思安才逐漸放心。她偶爾看着季殊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充斥着嬉鬧與腳步聲的走廊上,季殊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水,遞給她一瓶,靠着牆問道:“這個周末要出來一起學習嗎?”
阮思安猶豫了下。季殊的筆記讓她看出來對方的實力,她卻仍在為難什麽。但思索一番後還是點點頭:“可以。”
“那等回去再在line上約時間地點。”
“好。”
季殊擰開純淨水的瓶蓋,仰頭喝了一口。
驀地,她心髒猛地一跳,察覺到什麽。
那道灼灼的視線,就在此時凝了過來,一動不動地直直望着她。視線從她喝水的下颌滑下,掠過脖頸,再到制服的領口,最後又回到她的臉頰上。
季殊朝對面看去。
C區教學樓呈半“回”字形結構。吵嚷喧嚣、人來人往的廣闊回廊、她和阮思安的說話的正對面的同層上,寬肩窄腰、身材高大的小公爵正斜倚着圍欄,視線朝她的方向投來,微微揚眉笑着。
到別人胸口的圍欄堪堪及他腰腹處,他手臂曲着支在欄杆上,手裏拿着和她相同的純淨水,懶散地晃蕩着。
才下過場雨,光線有些暗,帶着霧氣的風一吹,粉發也随着揚起,在他的眼睑上投下一片晃動的陰翳。
見她發覺了他,向他望來,陸明熙不躲不避,又笑一笑,甚至挑了下眉梢。
他正大光明對上她的目光,絲毫沒有挪開的意思。
在他的身邊,女生們的驚呼聲、感嘆聲、尖叫聲響起一片,人群擠擠攘攘,同層對面的樓梯口很快便被圍得水洩不通。
背對着對面樓的阮思安很快也聽到了動靜。她轉過身,遠遠看見樓對面的陸明熙,耳根倏地漫上一點紅,臉上露出一絲羞惱神情。
她對季殊羞赧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他很少過來找我的,我也不知道今天怎麽突然……”
季殊還在發愣,起哄聲讓阮思安的臉瞬間漲紅了。她抓起她的手,低着頭飛快從對方的視線區域裏跑開,小聲道,
“現在那邊樓層人擠人、堵塞得根本下不去,我帶你去另一條路下樓,否則你待會兒回去上課得遲到。”
季殊含糊地“嗯”了聲,手腳有點發僵地跟着對方離開。
在她轉身後,那目光也緊緊尾随在她背後,直到被鋼筋水泥的牆體隔絕後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