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第45章 045.

兩人在回去的車上, 一言不發。

臨到家時,還是季殊最先開口:“……謝謝謝議員的推薦信,她平日裏很忙, 肯抽出時間來幫素不相識的我這麽大一個忙,真的很感謝。”

謝周霖笑笑:“也不算是素不相識。母親經常聽我提起你, 大概也了解不少了。”

他側目去看季殊,那笑容裏不覺帶了些緊張, 他的左手指節輕輕摩挲着方向盤, “季殊,周末要來我家做客嗎?母親她……想見見你。”

季殊訝異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對方都幫她寫推薦信了, 見見她是最自然不過的請求。

她點頭欣然同意。

謝周霖這才放松了些。他目視前方沒一會兒,就聽見身旁的女生猶豫着開口:“會長……我還是想問問剛才在槲寄生下, 你大概來了多久, 有沒有看到什麽——”

“沒有。”

謝周霖回答得又快又斬釘截鐵,好像十分篤定似的。

他看着面前的路t況,能感受到季殊的眼神轉過來掃在他的臉上,似乎在仔細端詳他的表情。

謝周霖的表情沒有破綻, 非常自然,但是他知道,季殊沒有信。她仍舊在懷疑,只是也不再開口問他, 只收回了視線。

“……那算了。”她聲音很低地道。

謝周霖從中央後視鏡裏瞥了眼她的神色。

她垂着長長的眼睫,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長發垂在臉側, 看不出表情和眼神,只是似乎在安靜出神地回憶着什麽似的。

他心底的不安、煩躁與失控感霎時像驟然降臨的大雪一般沒來由地翻湧着上來, 噼裏啪啦的雪花兜頭蓋臉,幾乎令他有些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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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仍舊勉強維持住了笑容。

“回去好好休息。周末上午九點我去你家樓下接你。”他輕聲道。

“好,謝謝會長。”

送走季殊後,驀然安靜的車內仿佛灌滿水一般令他窒息起來。

謝周霖深深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但那股頭暈目眩感仍舊令他幾乎崩潰。

他回憶起不到一小時之前,他拿着禮物正趕往季殊的所在地,看見的兩個人影。少年坐在少女的身側,一手輕輕蒙着她的眼睛,一面輕柔又缱绻地吻她。

月色溫柔如水,星光燦爛,槲寄生的清香被冷風徐徐送來,和聖誕節平安夜的樂曲交織着,美好得像一幅畫。

PAGANI的行駛像是酒駕一般歪扭起來。沒一會兒,它刮蹭過路邊的栅欄,連超幾輛車,碼數飙升地滑過冬夜道路,引得不滿的咒罵聲和高亢的鳴笛聲一片。

這場超速行駛以他險些撞上路邊的樹告終。

-

周末的時候,季殊很快發現謝周霖又換了一輛車。

新車外觀很低調沉穩,季殊有些好奇他之前的車的去向,但還是沒問。

到謝周霖家的時候,謝汝雲還沒回來。謝周霖就先帶着季殊簡單參觀了一下自己家。

他指給季殊看家裏的院子,客房,琴房和他的卧室。季殊有些驚奇地問道:“你這麽喜歡小動物,我還以為家中會養寵物呢。”

謝周霖笑笑,沒說話。

季殊見他家冷清,又忍不住問道:“你的父親呢?”

“他周末也住在學校裏,不回來。”

“工作很忙吧?”季殊很能理解,她拍拍謝周霖肩膀,“我家也是這樣。不過一個人住也很清靜,我覺得不錯,只是偶爾會覺得有些孤單。”

季存在的時候就會好很多,畢竟還有個人可以拌拌嘴。

謝周霖“嗯”了聲,他看着正在四處看的女生,眼神落在她的頭頂,像實質的光圈一般。他手指動了動,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帶你去我的卧室轉轉吧。”

他拿給季殊一本動物相冊。

這裏面記錄了他從小開始在動物保護組織裏做的所有志願活動合影,從十一二歲的小謝周霖,一直到十七歲的少年。照片裏的男生幹淨清秀,端重矜貴,認真做事時抿緊嘴唇神态嚴肅,但看向鏡頭時又笑容純粹。

很難不令人心生好感。

謝周霖一個一個給她指認小動物的名字和背後的故事。

“這只是我救助的第一只小貓。它名叫小滿,因為大家是在小滿那天把它撿回來的,”謝周霖指着畫冊上一只瘦弱伶仃、看上去還不滿月的小橘貓介紹道,他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季殊緊接着看到一只慵懶肥胖的大橘貓。

“這是他五個月的樣子,”他壓着唇角,淺笑着說道,“因為太重了,好幾個想領養它的人都拎不回去。最後它被一戶住在附近的老奶奶收養,大家也愛經常去看它。”

照片上是一名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費勁地捧着碩大的橘貓。

季殊樂不可支,“這麽看,‘小滿’這個名字确實挺适合它。”

她說着,又“诶”了聲,“會長,你的名字呢?”

謝周霖似乎有點意外。他低頭看了看興致勃勃翻着畫冊的女生,忍不住放柔了聲音。

“我随母姓,母親姓謝,父親姓周。”他回憶道,“我出生在春天,那天下了一場春雨。所以取了‘霖’字。”

季殊感嘆地說道:“會長的雙親真是情深,令人羨慕。”

“嗯。”謝周霖沒有否認。

季殊很快又想到什麽:“那會長的成人禮不是很快就要到了?春天的話,大概再過幾個月……”

“也沒有很快,明年四月一日。”謝周霖矜持地說着,但是眼睛隐隐發亮地看着季殊。

女生沒說什麽,但是似乎記下了這個日子。他很清楚季殊的性格,她很重視朋友,所以不會忘記每一個對她來說重要的時間。

謝周霖十幾年來頭一次期待起自己的成人禮。

沒過多久,樓下傳來了進門的聲響和腳步聲。

謝汝雲回來了。

謝周霖帶着季殊下去,尊敬地喊了聲“母親”。季殊第一次看見謝汝雲真人,整個人也不由得緊張拘束起來。

她看起來非常親和,笑容很有感染力,與季殊在電視上看見的沒多少分別。

她在沙發上坐着,招呼兩個人在另邊坐下,眉宇之間疲色掩藏的很好,還問了許多季殊在學校裏的成績問題。

她對季殊在弗蘭德的成績和學生會職位一清二楚,也似乎對季殊的擇校問題很是關心。

在得知季殊想拿塞弗林理工的全獎之後,她的眼神稍稍發生了些變化。

“那可是世界頂尖學府,不好申請。”謝汝雲溫和地問道,“萊伊斯離蘭頓也很遠,真的選擇過去了後,一年不見得能回來一次,你為什麽這麽想去呢?”

“我有親人在那邊讀書。”季殊簡短地回答。

“這樣。”謝汝雲微微笑,她贊賞了季殊的天賦和努力以及膽識,但是很快話題一轉,

“你知道,謝周霖以後是要留在國內讀書的嗎?”

季殊點點頭:“知道,他跟我提起過。”

“那你們以後便不能經常見面,異地尚且如此,異國相處起來更是麻煩,見個面也會困難重重。”謝汝雲抿了口茶,她低頭翻閱起了最新日期的報紙。

季殊臉上的笑有些頓住。

她沒太懂謝汝雲的意思,轉頭看了看謝周霖,對方卻似乎習慣了她這幅樣子一般,臉色很是平靜,淡淡開口解釋:

“母親,小殊她還沒同意我的交往請求。”

“我知道。”謝汝雲翻過一頁報紙,似乎并不把這放在心上,仿佛在她看來,兩人交往已成板上釘釘的事,不過是早晚問題。

季殊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驚覺自己無法反駁。

他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來往頗多、工作聯系緊密、相處愉快,盡管謝周霖沒有正式告白,但連外人都默認他們暧昧已久,只差官方宣告,更別提謝周霖的母親。

季殊不知道謝汝雲是怎麽想自己的。她沒有對自己不滿意或是挑剔,只是從這一刻開始,或許她真正的性格才顯露出來,她也才真正開始如坐針氈。

但謝周霖确實早已習以為常。他面不改色地跟謝汝雲說了自己以後的想法和規劃,季殊越聽越心驚,謝汝雲的臉色也越來越沉。

“你說你想跟她一起去塞弗林理工?”

女人合上報紙。聲響不大,卻在季殊心裏落下“啪”的一聲。

她心驚肉跳。

空氣也淺淺凝滞起來。

“對,”謝周霖臉上竟帶着淺淺的笑容,“當年父親不是也放棄了在國外如日中天的事業,追随您回了蘭頓嗎?你們伉俪情深,令我從小就很是欽慕,我也一直向往自己能夠為深愛的人奉獻……”

謝周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謝汝雲将《NEW TIMES》丢在小幾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謝周霖下意識膝蓋挪動了一下,但是他沒動。他維持着自己的微笑,就那樣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謝汝雲終于收斂起笑容。

她的臉色并不好看,黑色的頭發似乎随時像濃墨一般要将她的臉吞噬。

季殊從沒在電視上見過這個樣子的謝汝雲,她即使在當首相和政界大臣們據理力争時臉色也沒有這麽難看過,渾身的氣勢劈頭蓋臉地朝前碾壓下來。

她被在背後的手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但謝周霖悄悄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安撫似的握了握她的手。

“你知道我給你安排的人生規劃。成年之後我需要你逐步從政,你會進入議會,然後慢慢一步步走到我的位置,我會教你接手我的權力。”謝汝雲看着她的兒子說道,“你忘記了你是怎麽答應我的?”

謝周霖t很快地笑了下,他沒有膽怯,說道:“我知道。只是等我和季殊讀完書回來依舊可以繼續您的規劃,不是嗎?是您擔憂的太多了,留學能開闊我的視野,更別提是那種頂尖的學校。”

謝汝雲當然了解她的兒子。她清楚對方一旦出去,再回來的可能性便只有50%。

只是她驀地對季殊産生了十分的好奇。

原本謝周霖只是因為憐憫而接近她,但如今看來,那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憐憫。他早已深深陷入其中,渾然不顧一切也要追随她的步伐,哪怕離開自己的國家。

就像當年的周景明一般。

她那時只是去海外考察,他初見便陷入情網,奮不顧身、放棄自己多年的事業也要追随她離開。

二人的情深不壽的婚姻是業界的傳奇佳話,謝汝雲也憑借這段令所有人稱羨的婚姻贏了一大波選票支持,謝周霖從小更是浸泡在父親對母親深厚的愛意中長大。

但愛中只有一個人付出是不行的。

随着年歲漸長,這段愛情終究出現了破裂的征兆。但謝汝雲很忙,她沒時間吵架、安撫、澄清或者是昭示天下,她只會冷處理。

二人見面次數越來越屈指可數,周景明被聘為首都音樂大學教授後便幹脆住在了學校裏,回家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

這段婚姻實則金玉其外,而內裏空空如也。

但謝周霖似乎依舊沉浸在幼年父母恩愛童話的執念之中。

不知不覺,他就要走上他父親走過的路。

謝汝雲忽然難掩疲憊。

她清楚那最後的結局。

她沉默着一言不發,喝空了茶,最後只說:“你們好好想想吧。”便離開了客廳。

季殊惴惴不安。她正揣度着自己是不是現在離開,去告個別比較好,就被謝周霖攥緊了手腕。

他沒在意自己母親的離去,反倒目光灼灼地鎖在季殊身上,仿佛害怕她因為自己母親的言語和行為而不高興一般。

季殊安慰了他兩句,他也沒說話,而是半晌後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笑了笑。

“上次不是說等你傷好了後,教你彈琴嗎?”他帶着她往樓上走,語氣和動作不容拒絕,“我們去琴房吧。”

季殊雖然現在沒什麽心思彈琴,但為了謝周霖的心情着想,還是沒有拒絕。

空曠寬敞的琴房打理得一塵不染,古樸厚重的鋼琴被推開琴蓋,如水的樂聲輕盈婉轉地流淌出來,樂聲優美恬靜,纏綿婉轉,悠揚悅耳。

這是舒伯特于1828年作的鋼琴曲《小夜曲》。

季殊在他的身旁坐下,謝周霖環過她的肩頸,骨節分明的雙手覆在她的手上,教她落鍵和辨認譜子。

他呼吸的溫度溫熱地打在她的頸側,一下一下地拂動落在她肩頸上的頭發。季殊覺得有些癢癢的,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忽然發覺身旁的人的氣息越發炙熱。

他的呼氣和吸氣變得漫長,一個呼吸好像被拉長好幾個世紀一般,眼前的按鍵也開始定格,而他的指尖也逐漸灼熱起來。

謝周霖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她的耳垂。

季殊渾身的雞皮疙瘩湧了起來,她有點想起身,但是被對方牢牢地圈在懷裏。他炙熱的的胸膛抵在她的背後,手臂用力鉗制着她的肩膀,胸腔裏的心跳逐漸變得跟她同步,震動聲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他的手指不再落在琴鍵上,而是靈活地鑽過季殊的指縫,擠進去,死死地扣牢,像手铐那樣扣着她,緊鎖不放。

他的嘴唇和鼻尖輕輕碰過她的耳廓,滑到脖頸上,淡淡的吐息和濕意讓季殊感覺渾身酥癢,一震震發麻。

她忍不住想逃離。

但對方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摘下自己的眼鏡,随意地扔在鋼琴上,擡手按住她的後腦勺,起身去吻她的嘴唇。

謝周霖的嘴唇又涼又薄,眼瞳卻漆黑深沉,那素日裏沉穩自持的眼眸卻此刻浮動起情絲,波光閃爍。

季殊看着他的眼睛,霎時好像有些錯覺,他的眼中的潮湧的絲線要拖着她纏進海底深處溺斃。

她忽然難以喘過氣來。神緒閃回平安夜槲寄生下那個吻她的少年。

她張張嘴,想問他些什麽,但是剛一開口話語便被他盡數咽下。他像是故意要把她的思緒攪得七葷八素似的,壓得她一點點沉下腰,不得不靠在琴鍵上。

鋼琴發出錯亂沉重的嗡鳴,震得季殊腦子霎時清醒。

她伸手抵在謝周霖胸前,趕忙喘息了幾口氣,頭腦暈乎,眼神發軟。

“是你嗎?”她趁對方還沒再上前,立刻問道。

她問得沒頭沒尾,但她知道對方清楚。

——那晚在槲寄生下吻我的人,是你嗎?

謝周霖渾身微震,他低下頭,握住她的手。好半晌才緩緩擡起頭。

季殊忍不住屏住呼吸。

少年眼眶發紅。他白皙的膚色下因為動情泛着淺淺潮紅,青色脈絡清晰可見。

他像是在竭力遏制着什麽似的,勉強朝季殊擠出一個微笑,似認輸、似懇求、似害怕、似執拗,聲音低沉而喑啞:

“……你就當那晚的人是我,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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