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第61章 061.
“你怎麽能這麽對陸明熙……你們不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嗎!?”季殊感覺自己喘不過氣。她雖然讨厭陸明熙, 但是沒想過讓他死。那畢竟是一條鮮活的人命。
“我都在醫院躺了那麽久,也沒見你來看望過我一次。但你卻去看望了他,”謝周霖的聲音又輕又虛弱, 季殊幾乎能想到他躺在病床上蒼白垂眸的樣子,
“我讨厭他, 很正常吧?況且他從前一直妄圖在我們中間橫插一腳,我早就希望他快點去死了。”
他的語氣帶着輕微的扭曲快意。
然而那恐懼的感覺卻爬上季殊的心頭。她忽然意識到, 謝周霖的問題比她想象中多更多,
“季殊,你還記得嗎?SAT考完的那個夜晚,我們一起在學生會天臺上慶祝。我記得你那時對我說的每一句話, ”謝周霖的語氣又變得平穩下來。
他仿佛回憶起了什麽美好的事,帶着笑意, 輕聲道, “你跟我直言你對家庭的厭惡,我說我很羨慕你,我也想一直活得像你一樣坦率又直接。不用虛與委蛇,對讨厭的人假以顏色……我有些厭倦了。厭倦一直戴着這幅眼鏡。”
“沒有人逼着你這樣, ”季殊握着聽筒的手用力到顫抖,“你随時可以摘下好學生的面具。”
“但你就是被它欺騙來的,不是嗎?”謝周霖很快反問。
他問完這句話,自己也笑出了聲, 在那邊很快又咳嗽起來。
沉默很久。
他才最後輕輕吐字,氣若游絲,
“季殊, 愛我好嗎?”
絕望中帶着細微期冀的聲音,好像送到光年之外的宇宙裏。
愛我吧。宇宙的回音傳輸在萬千條光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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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筒對面的女孩沒有回答他, 只有帶着電流音的、沉重的呼吸聲。
一下一下,滴答滴答,好像從輸液管裏運送下來的點滴。
要扼斷人最後一絲希望。
“沒關系。不能愛我的話,那就依靠我吧,不管是陸明熙還是池耀星還是誰……他們都會離開你,自身難保,”
他最終低低笑着,“依靠我,小殊。你最後只能依靠我。”
季殊沒再聽完,她挂了電話。
她僵在沙發上,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着電視裏守在明華醫院門口的采訪鏡頭。公爵憔悴慘白的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一般,脊背也佝偻下去。保镖替她遮擋着采訪鏡頭,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問題接踵而至。
有問Lotus日後發展方向的,有問公爵府往日仇家的,有問她和丈夫程安渝是否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情感破裂的,甚至還有問她有沒有再要一個孩子的想法。
擁擠、叫嚷、倉惶、惡意。
季殊難以再看下去。她關了電視屏幕。
次日,她接到了警方的傳喚。因為她是昨天最後一個去見過陸明熙的人,他們問她跟對方聊了些什麽,在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之後,他們又拿出了一個塑封袋裝着的手機,詢問這是不是她的物品。
季殊應是。
他們說明了手機內部安裝有跟蹤軟件的事情。但手機屏幕碎裂,幾乎損毀,已經不能再使用,需要征求她将這份手機作為證物提交偵查的請求。
季殊沒有異議。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內心居然也沒什麽震驚——倒不如說現在t已經很難有什麽事能讓她感到震驚了。
她很平淡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從訊問室裏出來的時候,她遇見了被保镖圍着的公爵。公爵眼眶通紅,鬓角已經發白,看見她的一瞬間嘴唇蠕動着,比電視上還要憔悴。
她奔過來抓緊季殊的手臂,語氣先是命令,逐漸變得哀求懇切,“……明熙今天上午才脫離生命危險,但遲遲未醒。他是為了找你才出的車禍,你去醫院看看他、多看看他好嗎?”
季殊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她扶着公爵站直,答應了她的請求。“我答應您,每天都會去醫院看他。他一定會醒,您不要被媒體和輿論影響,拖垮自己的身體。”
盡管已經提前在新聞上看見過陸明熙的樣子,但下午去明華醫院看望他時,季殊還是忍不住一怔。
她從未見過陸明熙那麽蒼白的模樣。他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像一張沉睡的紙片,幾乎沒有聲息,連胸口的起伏都難以看到。
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只有旁邊的心電儀上有波動的線條昭示着他僅存的生命跡象。
出醫院的時候,她接到了池念星的電話。她已經很久沒聯系過她,最近在忙國外一個時尚雜志秀場的事,同時還要兼顧大學裏的期末考試,忙得團團轉。
這次得知池耀星的事,她幾乎崩潰,連夜就從國外飛了回來,現在正在蘭頓市中心機場。
她打電話跟季殊解釋了軟件的事,一直在不停地道歉:
“耀星他這次犯的事真的太大了,簡直難以收場。現在被我們軟/禁在家,暫時無法出門。爸媽那邊已經在跟陸家協商,也不知道這個簍子最後能不能收場……我就知道他最後一定會闖出彌天大禍的,陸家現在還沒跟媒體公布已經是看在兩家交情的份兒上最後的善良……”
季殊問她,“我說不是池耀星做的這事的話,你相信嗎?”
池念星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她斬釘截鐵:“肯定是他做的。小殊……說實話,你不知道他以前為你做過多麽出格的事。他從小就孤僻冷血,這種人,假如真的做出撞人這種事,也不奇怪。”
季殊兀自笑了聲。
連池念星也不相信自己的弟弟,那還有誰能相信池耀星呢?
在更精确的證據被找到之前,池耀星都得背負這個罪名了。
她不得不感嘆,謝周霖這才真是一石二鳥的好手段。
将陸明熙送進醫院,又成功嫁禍給池耀星,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自己卻雙手幹幹淨淨,隔岸觀火。
當然,季殊很清楚,他做事再謹慎,也不會将所有的痕跡都抹除。但是在那之前,将不會再有人阻擋他。
他正在一點點抹除她身邊的人。印證自己的話。
讓她變的孤立無援。
——‘回到他的身邊,以後只能依靠他。’
但是季殊絕不可能讓他如願以償。就像他說的,假如這是一場回合制的車輪戰,看看誰先服軟的話——她會讓他後悔。
她不會是那個輸家。
但是在那之前,她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她攥緊手機,跟池念星道,“能放池耀星出來見我一面嗎?我有些話想跟他說。”
她編輯了個地址和時間發了過去。
“讓池耀星去那裏等我。轉告他說,如果這次再躲着我的話,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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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約在傍晚紀念花園中心噴泉的長椅上,她特地比約定時間晚了半個小時才到。
傍晚的噴泉廣場下起了大雪,白鴿撲簌簌飛走,噴泉邊的丘比特雕塑上覆了一層淺淺的白雪。
長椅上安靜的人影也在那裏靜靜地坐了半小時,如一尊伫立的雕塑。來來往往的人無不注視他,偶爾有鳥雀在他身邊停留,又振翅飛走。
柔軟的細雪在他灰色的頭頂蓋了一層,睫毛上也落了些,壓得他幾乎垂下眼睛。
像是蘭頓童話中的快樂王子。季殊在咖啡廳中遠遠看着他,忽然這麽想到。
但被遺棄在異國他鄉的快樂王子只對一人慷慨,只為一人獻上自己的忠誠和心。
半個小時後,女孩穿着白色的羽絨服,像一片雪花一般輕飄飄落在了長椅的另一端。
“就這樣坐着吧,不要過來。”季殊的聲音傳來。于是少年的動作停止。
她拿出口袋裏的U盤:“這是陸明熙之前給我的全部資料。我上午去了一趟學校的A09和學生會大樓,登陸了辦公室電腦裏謝周霖的賬號。他的帳密也全都在這裏。”
“我相信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也相信你有能力洗白自己。”
她将U盤放在長椅中央。
很久之前,他和她第一次同桌吃飯,卻只敢将紙巾推到桌子的正中央。
她又想起他以前做的那些欲蓋彌彰的蠢事,不由得低下頭輕聲發笑。
“為什麽……”少年被凍得鼻尖發紅,幾乎有些神智不清,他帶着鼻音悶聲,茫然不解,“不讨厭我嗎?不生氣嗎?知道了那些事……”
“當然生氣。”季殊回答,“所以讓你在室外淋了半小時的大雪。”
“但是……”她的聲音又放軟下來,變得很輕,“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曾經有人在背後為我做了那些事,不計回報。”
“謝謝你,池耀星。但,如果你那時候沒有隐瞞我就好了,如果沒有躲着我就好了,”她的聲音在池耀星的耳中聽起來忽然變得遙遠又哀傷,
“平安夜,那時候的禮物我很喜歡。我有過一瞬間的心動。在你捂住我眼睛的三分鐘裏,我還曾經幻想過,當睜開眼睛時,你會坐在我的身邊。”
“但那時,你沒有。”
池耀星的心髒瞬間攥緊。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只是一瞬間後悔的感覺盈滿了整個心髒,高漲的窒息潮水簡直劈頭蓋臉将他整個人吞沒,鈍痛一下下錘擊着他的心髒。
好像心髒也出現凍瘡。
季殊說着,安靜地起身離開。池耀星心裏墜落似的一空。
但很快。
她折而複返。那只戴着厚厚手套的手從身後蒙住他的雙眼。女生從長椅後探身過來,像是報複似的,蜻蜓點水在他冰涼的唇上印下一吻。
池耀星睜大眼睛,一瞬的錯愕後,怔在原地。
睫毛上的雪在她的毛絨手套上逐漸融化,化成濕漉漉的水滴浸濕她的手套。她想離開,但迅疾地被他按住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他口腔中的氣息逐漸灼熱升溫,炙熱糾纏間,季殊将另只手手套脫下,手指伸進他的灰發中,捋着他的頭發。雪簌簌滑落,浸得他的頭發宛若水藻般濕漉漉的,糾纏在她的指間。
白鳥落在長椅上,而後振翅飛過。
羽毛滑落間,季殊松開手,她看見了池耀星那雙發紅的眼睛。他的心髒劇烈地地震着,急促地喘息,流着眼淚,流連忘返地盯着他夢寐以求的溫熱雙唇,顫抖着想起身接上這個吻,但被季殊按下。
“季殊、季殊……”他喃喃着她的名字,仿佛那是一個咒語,令他神魂颠倒、意亂情迷的魔咒。他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等等我,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擺平所有的事情,絕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但她平靜地抽回手,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池耀星,玩個游戲吧。就像我們一直以來那樣,”她說着,但似乎在後退一般,聲音變得越來越遠,
“現在回去,不要想我,好好睡一覺,然後再按部就班地把事情解決,證明自己的清白。”
“然後呢?”
一片雪花落下。
她的聲音和他之間的距離變得很遠,但穿透寒冬的雪花傳來,卻變得如此真實。
“然後忘記我。”季殊輕聲道,
“池耀星,向前走,別再陷在回憶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