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4.

第64章 064.

季殊累得要命, 沒有聽八卦的心情。她大步向前走去,将路源清的喋喋不休甩在腦後。路源清費了好大勁兒才追上她,兩個人踏出機場, 冬季的夜風吹過季殊,一陣涼意湧上脊背, 又從領口爬入。

季殊打了個哆嗦,心中莫名升起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離開的季節也是一個寒冬。那年的冬天有好幾場罕見的大雪, 比今年的冷好些, 大概是因為世界融合加上全球變暖的影響,今年的冬天才沒有那麽冷了。

她搓搓手,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 和路源清一起把行李搬進了來接她的司機後備箱,坐進後座。窗外的景色飛速變換着, 她低頭發信息給靳銘澤報了個平安, 便看向窗外。

困意不知不覺湧上來。她和路源清都迷迷糊糊地眯了會兒,到家洗漱。清醒時已天光大亮。

仿佛是為了嘲諷她昨天的想法似的,今天一早弗蘭德便飄起了細雪。絨毛般的小雪點點飄落,氣溫較昨日也下降了三至四度, 但這絲毫阻擋不了路源清興奮的心情。

她興致勃勃地在衣櫃前換着衣服,闖進季殊的房間要她參謀。季殊正在房間裏抱着電腦幫畢業生寫論文,路源清走過去瞟了眼,念叨出聲:“《Z世代在近十年間精神消費需求的增長……》, 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還要代寫?”

季殊合上電腦,她的眼下有淺淺的青色,今天起了個早, 就是為了趕deadline,“是幫留學生寫的, 他急着回國……你穿得這麽漂亮,今天有約會嗎?”

“今天是弗蘭德學院的一百五十周年校慶開放日,”路源清解釋,“免費向全社會開放參觀,很多知名校友也會回來母校,可是認識名人的好機會!”

難怪她掐着今天回來。季殊還坐在床上,頭發亂糟糟的,她又縮回被子裏,聲音帶着鼻音:“那祝你玩得開心。”

“你也一起去!”路源清把她從被子裏拖起來,“你就不想知道那個跟你同名的學姐長什麽樣、是怎樣的人嗎?從我們學校脫胎的反霸淩組織也會在這天回到弗蘭德做慈善募捐……”

季殊對後一個倒是有了些興趣。她在羅萊拉的高中時期曾經接受過慈善組織的捐贈,時隔多年,她也想去看看組織發展得如何。

兩個人收拾了一會兒,即刻出發。

弗蘭德開放日熱鬧非凡,停車場裏停滿了豪車超跑,相比起來,路家的豪華轎車在這裏只能算是普通。

路源清的媽媽在蘭頓和合夥人開了家律所,接過大大小小不少案子,在業界小有名氣。路源清因為不想學法,又想逃脫家裏的管教才在大學選了計算機,被她家流放出國摸爬滾打以後灰頭土面,最後還是決定灰溜溜滾回她媽媽的公司裏實習。

她家裏不算太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在弗蘭德有頭有臉。一路過去跟不少人打了招呼,有同屆的,也有認識的學弟學妹,還有她家裏公司的實習生。

開放日校內禁止車輛通行。季殊跟她一起掃了輛單車騎行,這也是她頭一次發覺弗蘭德學院這麽大。從前她活得一直很緊張,也從未像其他新生一般好好逛過校園。

光是圍着學院內的人工湖她們就騎行了二十多分鐘。季殊以前在這裏的草坪上睡過午覺,現在依然能看到不少三三兩兩睡覺的學生和情侶,無人機在空中傾斜着飛過,還有人拿着自拍杆在做直播。

騎過禮堂和天使噴泉、教學樓和A09,然後是食堂、體育場和放映廳、溫室花園和建校之初建立的校長溫頓的銅像,最後是廢棄的實驗樓和綜合活動大樓。

季殊累得氣喘籲籲。兩個人中午用自帶的三明治解決了午餐,晚上則跟着人流排隊進了食堂刷卡打飯。

用路源清的話來說,就是沒想到自己還有能當回高中生的一天。

傍晚時分弗蘭德湧進來了很多人,他們舉着攝像進了放映廳。路源清攔住了一個人打聽,一個女生對着鏡頭給她介紹,這是“聖地巡禮”。

“聖地巡禮?”路源清也懵了。

“今天晚上五點半至十點半播放圖書館典藏區的錄像帶,能看到弗蘭德往屆學生們出演過的音樂劇劇目。”女生耐心地解釋道,“很多知名校友都在典藏區域裏,而且這次放映允許錄像,所以很多人都來攝像打卡。”

她興致勃勃道,“你們知道季殊學姐嗎?現在的反霸淩組織前身就是她影響成立的,青少年身心健康保護法案的修訂也受她的影響推行。她前些年意外去世,SNS上很多悼念她的人們自發地組成了隊伍,準備在弗蘭德校慶開放日這天‘聖地巡禮’,看看她曾經學習生活過的地方……”

季殊莫名有點臉熱,她咳嗽一聲,倒是路源清起了興致。她準備進場觀看,但是被告知場內席位早就預定滿了。

“這次的組織慈善募捐禮品是學姐的表演複刻錄像帶,”女生好心告知她們,“等募捐開場了你們可以去教堂那邊看看。不過最好早點過去排隊,數量有限,聽說好多人已經在網絡上發帖開始炒周邊價格了。”

季殊不知道自己那出場不到半個小時、演技拙劣的錄像帶有什麽好炒的。但是一想到那麽多人要看到她的錄像,她內心忍不住尴尬到隐隐抓狂。

她好一會兒才恢複淡定,跟着路源清去排隊。隊伍很長,排了十來分鐘季殊終于看見教堂的大門,門口有一個隐約熟悉的人影在發放入場紀念券和維持秩序。

又前進幾名,季殊才看清了那道高挑清立的人影。

謝周霖穿着黑色的大衣,圍着圍巾,戴着黑色的手套和眼鏡,站在門口,垂着睫毛,逐個派發入場券,遞簽名表。

不少女生借着排隊的名義圍着他嘗試遞自己的聯系方式,但都被他無視。他只專注着自己手頭的工作,好像其他人一概看不見一般。

幾年不見,他的身高又長高了一些,只是似乎更加清瘦,臉色青白。舉止依舊矜貴端重,面對外人時眉眼冷淡疏離,但分寸得體。只是身上多了一股萦繞着揮散不去的陰郁之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虛無、脆弱的空洞,将自己嚴實地裹在外套之中,如同害怕被人發現空空如也、一片廢墟的內裏。

季殊看見他呼吸頓了一瞬,很快如常。

排隊到她的時候,謝周霖把簽名表遞給她,聲音疏淡平穩,“請在這裏簽名。”

季殊在簽名表上簽了靳銘澤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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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周霖将紀念券遞給她,兩個人的指尖擦過,沒有任何停留。謝周霖的視線沒有感情和停頓地從她的臉上劃過,轉向下一個人。

季殊倒是注意到他衣領間的銀色十字和耳朵上的豁口。

那豁口明顯是槍擊造成的。難道在這幾年裏,他被卷進黨争,不慎受到槍擊受傷了嗎?他又是什麽時候信教的?

路源清打斷了季殊無所事事的腦補。她拉着季殊來到教堂找到空位坐下,給她八卦門口的男人。

“你知道他吧?首相謝汝雲的兒子謝周霖,”路源清坐在她旁邊小聲說,“三天兩頭上《NEW TIMES》的就是他。前些年他去療養院住了半年,出來後一邊上學一邊在他媽媽的輔助下從政,現在已經進了議會,近兩年風頭可大呢,都說他要走謝汝雲的老路,外頭還有押他能在三十歲之前當上民主黨黨魁的。”

“……又不是皇室世襲。”季殊咕哝了聲,突然想起什麽,“他現在還在蘭頓活動?他的大學不是塞弗林理工嗎?”

路源清拍拍大腿:“你也知道這個八卦啊!”她眼睛裏燃起光,語速加快,“當年學姐和他原本是一對情侶,兩個人都申請了塞弗林。學姐意外身亡後,謝周霖便放棄了塞弗林的項目,留在了首都的帝國理工。”

她說着,又擡頭望了望入口處那個黑色人影,貼近季殊耳朵,“……聽說兩個人感情可好了,當年學姐走後,他原本想跟着一起去的,結果被謝家保镖攔下,耳廓上的豁口就是槍走火留下的痕跡。他回家後被謝汝雲管制了很長一段時間,連學姐的葬禮都沒放他去,後來更是借療養院之名把他關了起來,拘了半年之久……”

她說着,看到季殊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不确定啦,都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你知道,律所裏八卦最多……”

季殊頓了一會兒,慢慢消化路源清說的話。

她的心情忽然變得有點複雜。

她不希望路源清說的是真的。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至少她已經徹底放下。生活這幾年逐漸被學習、親人、朋友和羅萊拉的一切占據,她忙碌而充實,連那些冗雜的病症都沒怎麽再煩擾過她。

和謝周霖短短幾十天的戀情連細節都變得模糊,猶如隔着毛玻璃一般不真實而難以觸碰。現如今回憶起來,被背叛的憤恨和被糾纏的難堪都已逝去,整段感情給她的只剩下平淡無味的苦澀。

路源清還想再說些什麽,但看見季殊垂着頭,俨然一副已經沒什麽興趣的樣子,她便也知趣地閉了嘴。

募捐的開場是一段牧師起頭的宣講詞。宣講詞冗長又令人昏昏欲睡,大部分人都上下眼皮打架,但坐在最前排那個黑色的身影卻聽得很認真。

男人直挺着脊背,垂着眼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緊緊攥着十字架,虔誠地抵在蒼白的唇邊,一字一句聽着漫長的宣講與禱告。光線透過教堂彩窗落在他身上,肅穆沉寂。

祈禱結束後,他放下項鏈,睜開黯淡無光的雙眸,面上又恢複了麻木與冷漠的模樣。

他從座位上起身,帶着幾個志願者拿着募捐箱諸位募捐。季殊手頭不寬裕,只捐了力所能及的一點聊表敬意。路源清一次性捐了最高額度,拿到兩份錄像帶,分給了季殊一份。

季殊準備回頭挂在二手網站上賣掉,讓它給自己的學費助一份力。

從教堂出來後,恰好落日餘晖。璀璨的金黃色一點點塗抹弗蘭德校園,碩大的、燃燒的圓盤從地平線垂落,漂亮得令人心馳神往。季殊不知不覺看得入迷,路源清也跟着她一起駐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跑去草坪上拿手機咔嚓拍起照,還拉着季殊瘋狂合影。

一陣帶着濕意的冷風輕輕吹過。

原本早上停雪後氣溫回升,現在雪化後冷意一點點漫上來。季殊緊了緊領子,站在牆邊,看見告示欄上晚間校園清吧的“女王蜂”樂隊演出曲目表與成員表。

她在成員表貝斯手那欄看見了熟悉的名字。楚佳宜。

演出七點左右開始,一直持續到晚間十點半。樂隊演唱之前有兩支脫口秀演出和默劇。

她拍下演出開始的時間和曲目。一轉身,發現謝周霖正站在她的身邊。

他沒有看她,注意力全在告示欄上的募捐海報上。募捐海報印了她的名字,名字的一角被另一張協會招新海報蓋住。

他拿出口袋裏的項鏈,小心地用十字架的一角輕輕地撬着協會招新海報底層的膠,将其撥開。

落日的餘晖逐漸偏移,給他的身上蓋了層逆光,但這并沒有讓他變得明亮起來,反而襯得他越發整個人掩沒在陰影之中。烙痕清晰的光線将他與身邊暖洋洋的擁擠人群分隔開,他黑黢黢的眸子裏更不見一點兒亮色。

他整個人全神貫注投入這項細致的工作,連下屬的喚聲都聽不見。

直到募捐海報上,“季殊”兩個字完整地露出來,他才滿足一般地收回十字架項鏈,将其重新裝進口袋裏,轉身踩着人群的影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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