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
第65章 065.
他的舉動有些神經質, 離開的背影像是個清瘦孤寂的信徒,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路源清走過來拍她的肩膀:“在幹什麽?”
“晚間清吧有駐唱活動,我想去看看。”季殊晃了晃手機相冊裏的海報圖。
路源清比她興致還高, 在清吧裏到處亂竄,演出還沒開始已經加了十幾個男男女女的line, 到處發自家律所的內推。
月亮挂上梢頭,七點起是第一場脫口秀。
脫口秀演員是一位回母校的大學生。他用辛辣的口吻諷刺了時下弗蘭德冬奧會期間種種不合理的現象, 包括街頭橋底的難民、随處漲價的商品服務、朝令夕改的規章, 引得堂下時不時捧腹大笑。
第二場脫口秀演員則是弗蘭德一位畢業不久的特招生。女生人有些腼腆、木讷,但正因如此,說起黑色幽默時才表現出一種格外的誠懇, 節目效果充足。
她将自己高中時期被霸淩的經歷作為素材拿出來談論,說自己曾經莫名其妙不翼而飛的作業本、試卷、運動服, 衣櫃裏莫名多出來的首飾。
“所以說, 弗蘭德真的是有田螺姑娘們存在的——你看她不僅會拿走我的課本減負,還會給我悄悄留下金錢讓我補貼家用。”女生說道。
雖然有些地獄笑話,但臺下的大家還是不合時宜地笑了起來。
女生最後将話題引向前幾年意外離世的那位首席。
她的眼中湧起了懷念的思潮,像是暗流湧動的水紋:“……學姐參加首席演講的那一屆, 我正好在高一。但我現在都一直記得她曾經在演講席上說過的話——什麽是霸淩?你以為只是毆打、辱罵,但其實給你起侮辱性質的外號、有意無意地排擠、無視你本人意願的跑腿……這些都算。”
“學姐去世那年是個多事之秋,蘭頓很亂,雪很大, 大到好像可以掩埋一切。但是很多東西是掩埋不去的,比如那團炙熱的火焰,它燃燒在我的心中, ”
女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臺下觀衆, “也燃燒在你們的心中。”
沉默良久,觀衆掌聲雷動。女生從臺上下來後,還有很多人上前去找她擁抱、合影。
季殊将杯中的蘋果馬提尼飲盡,在手機上關注了女生的YT賬號。她又嘗試搜索女王蜂樂隊,找到了一個關注數不到一千的小賬號,裏面分享了一些樂隊的日常,視頻裏音樂演出的風格也大多是hyperpop和搖滾風格。
仿等待戈多風格的默劇演出結束後,女王蜂樂隊正式登場。
她們的第一首曲子是《邊緣人格》。不同于樂隊裏常發的流行樂,這首反而有點電波迷亂,弦樂節奏很多,在後半段鼓點密集如驟雨疾風,仿佛要敲出彷惶主人公心中的吶喊和迷茫。
季殊坐在臺下聽,燈光昏暗,她不知不覺喝了很多杯低度數的酒。
樂隊演奏了半個小時,最後一首曲子是隊名《女王蜂》。重金屬搖滾朋克風格,在清吧裏顯得稍微有些格格不入,但大家低迷的心情目前t都需要短暫的放縱,也跟着金屬樂搖擺起來。
演出最後,樂隊主唱在臺上用沙啞的煙嗓低聲道:“致希德。”
季殊曾經在校園《搖滾Heathers》裏飾演過配角希德。臺下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件事,紛紛起立,将手圈在唇邊跟着一起振臂高呼,麥克風的嗡鳴響徹夜晚。
氣氛被炒熱,清吧徹底變得混沌喧嚣起來。
季殊在樂隊中看見了楚佳宜。
她個子依然很高,畫着濃墨重彩的眼線,身上鉚釘裝飾比高中時期更多,穿着亞文化又金屬朋克。她眼下顯然正做着自己喜歡的事,即使是樂隊裏最不受注意的貝斯手,面上也挂着沉浸的快樂笑容。
演唱結束後,季殊帶着買好的一捧鮮花去了後臺,以樂迷的身份送給了楚佳宜。她大概是第一次收到鮮花,表情顯得有些受寵若驚,顴骨上方浮現一點紅。
就在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喝的有些醉醺醺的男人進了後臺。季殊走了幾步,腳步頓住,調轉了原本出去的方向,回到了後臺門口。
門虛掩着,她聽見兩個人有些激烈的争執。
……
清吧二樓露臺,一個黑色的身影坐在陽傘下看着一樓的演出。
謝周霖渾身裹着黑色的大衣,疊着雙腿,大衣和手套間露出一截骨節分明的蒼白手腕,手指夾着煙輕輕在玻璃煙灰缸邊撣了撣,邊拿起烈酒抿了口。
明明是烈酒,但是喝下去身體內部依舊要命地發冷。他憊懶地靠着椅背,對匆匆趕來身邊的男人淡聲說道:“你來晚了。”
“皇室那邊要應付的事情太多。”陸明熙答了句,在他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摘下遮着面容的墨鏡,聽着臺下的演出,一邊自顧自給自己斟了杯酒。
“你還敢喝?”謝周霖掀眼皮瞥了他眼,“今年進多少次醫院了。”
“帶了藥。”陸明熙朝他一笑,“今天校友會日子難得。不喝一點,回了家陸如青更不讓我沾酒了。再說,你才該多注意點吧。”
他揶揄道,“看你這副樣子,跟教會裏禁欲的主教似的,當心上帝早早叫你去侍奉他。”
“那也挺好,”謝周霖沒被對方一貫的嘴毒激怒,聲音反而輕飄飄的,仿佛帶了分醉意,“我可以在你之前下去陪她。”
“你們都分手了。”陸明熙的嗓音驀地冷下來,提醒他。
他冰冷的聲音像是一道冷風,憑空刮來。但謝周霖面不改色,他完全屏蔽了他的這句話,只是飲空了杯中的烈酒,眼神麻木:“我說過,當年撞了你的事是我做的,你只要生氣,随時可以撞回來。”
陸明熙冷冷笑了聲。他也捏了根煙叼着,捂着打火機的火苗點燃,一簇猩紅很快燒起,在露臺的夜色中搖曳。
“想的美,我才不會成全你和她呢。”
他的笑聲深處忍着可怕輕蔑的憎意,“你就這麽在謝汝雲的控制下,一輩子給我痛苦可悲地活下去吧。在我死之前,你們誰也別想先解脫。”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空氣裏除了一樓遠遠傳來的嬉鬧和音樂,一時間只剩下了煙草噼啪燃燒的聲音。
最後還是謝周霖先開口,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打破沉寂。
“池耀星呢,他不是說今天會來弗蘭德?”
陸明熙輕笑了聲,有些不屑,“那家夥最近被家裏看得很嚴。他原本跟着他媽媽在國安局裏做事,但是最近發現他似乎入侵了國安局的系統,還明目張膽地留下了痕跡,就被送去他爸爸那邊的公司看管。”
謝周霖回憶了一下,“他成年後每年生日都能拿到flosAI5%的股份作為禮物,現在被送去那邊也只是池家的借口吧。他們早就想讓他學着接手flos,畢竟當年是他非要留在國安局的。”
“不排除那個痕跡是池新月故意做的局,可能她早就想把自己兒子踹出國安局了,”陸明熙道,“畢竟三年了,他還是不相信季殊早就已經不在,利用職權鋪網搜查整個蘭頓。說什麽沒親眼看見過她死去的場面——”
“哈,裝什麽呢,”他的眼中燒了點妒忌憎憤的光,“當年他可是我們之中唯一去參加過她的葬禮的。那時不是親眼看見她的骨灰盒下葬了嗎?”
謝周霖沒說話。他手中的煙燃盡了,撥弄着打火機,咔噠咔噠的聲音讓他有些出神。
直到陸明熙的一句話扯回他的思緒。
“再不裝得正常一點,他遲早會被池家送去療養院關起來,步你的後塵。哈哈……”陸明熙嘲了兩聲,忽然捂着唇犯了點咳嗽。他喝些酒壓下心悸,又點了根煙,眯起眼睛,
“最近還說什麽查到季殊的論壇賬號有海外登陸過的痕跡,肯定又是海外駭客的政治舉動……”
謝周霖的眼神遲鈍地動了動。
他已經很多年沒登陸過校園論壇了,那上面有太多他無法回首的回憶。這些年只要看見她的照片、影像、有關她只言片語的痕跡,他的頭都會要命的痛,仿佛一萬根針在同時紮着,讓他無法思考、無法入睡。
當年住在療養院的那段時間裏,他始終無法接受季殊死去的事實,無數次尋死被攔下,院方甚至聯系了謝汝雲,準備給他進行大腦前額葉切除手術,強迫他忘記過去的事。
但謝周霖不想忘記她。在這樣的脅迫下,他不得不強制自己變得正常起來。
他已經完全忘記那些日日夜夜是如何捱過的了,只記得出來的時候,健康已經離他遠去。他蒼白消瘦、形銷骨立,養了好幾年身體也無法回到一開始的狀态。
為了對媒體找個說辭,謝汝雲便對外稱他去療養身體,同時去教堂靜心。她幫他拒了塞弗林的offer,送他去帝國理工上學,此後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謝周霖沒多少生的意志,更失去了從前那樣對自己人生全部的掌控欲。他順從謝汝雲的意願,得過且過地活着。
在車禍的事曝出來之前,謝汝雲提前去找陸如青達成了和解。民主黨上臺後,主動施行一系列有利于皇室的要求和舉措,內閣和皇室的矛盾被逐漸化解。
此後,他和陸明熙的人生,都好像恢複正常似的,順着軌道如常往前走着。
只是他很清楚。不是這樣。
他們的內心,都已經從中腐爛、腐朽,像是空洞的陷阱和無解的病症,而唯一能拯救他們無盡的痛苦那個解藥,早已和墓碑一起靜靜躺在覆着白雪的鄰海墓園之中。
陸明熙還在說着什麽,但他已經沒心思聽。直到短訊提示音打斷了他的話。
“池耀星說他快到了。”陸明熙滑開手機,瞟了眼信息,“我要告訴他,他錯過了最精彩的那首悼亡歌。”
謝周霖無視了陸明熙無聊幼稚的發洩舉動。他只是渾身要命地冷。月亮一點一點被烏雲覆上,冷風不停往他的領口灌,好像要刺透骨髓,往心髒鑽。
每年冬天下雪的日子都是這副鬼樣子。明明已經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冷意是從哪裏來的呢?
他有點恍然。擡起表看了眼時間,不早了,樂隊的演出結束了也有一會兒,他準備起身離開。
陸明熙問他:“你這就走?”
“晚上還有會要開。”謝周霖敷衍地回了聲。
“不敢相信你這樣的人要是當上黨魁,以後蘭頓的未來該怎麽辦……”陸明熙嘀咕道。
最近一場議會政治投票,他把自己的票數投給了蘭頓境內一座名叫ice的冰山,并且利用自己的賬號影響力拉票,帶着蘭頓民衆一起投,聲稱要把這座冰山投上首相之位。
結局是被陸如青狠狠地臭罵了一頓,勒令他删除了這條推文。
兩個人分別之際,忽然被下方的一些動靜引起了注意。
一樓樂隊的一名成員和鄭修奇起了争執。原本他們在後臺發生了些口角,但樂隊裏的成員似乎對他罵了一些話,他又喝了點酒,情急之下扯着對方衣領往外拖。
一個似乎是貝斯手的高瘦女生上前去勸架,反而被鄭修奇揮開,跌倒在地。另一名不遠不近跟着樂隊,戴着棒球帽、身材纖細的女生立刻上前去扶她。
“你沒事吧?”季殊壓低聲音問她。t
楚佳宜嘴唇有些發白,搖了搖頭。
鄭修奇還在那裏耍酒瘋,大喊大叫:“叫你們跟新樂傳媒簽訂地下合約是看得起你們——兩年了還是籍籍無名,主唱又裝假清高,誰不知道你們玩樂隊的私下裏關系多混亂!”
季殊剛才在後臺門口聽了點争執內容。鄭修奇是新樂傳媒家的二公子,家裏從事娛樂唱片行業。一年前因為一次去酒吧喝酒對女王蜂的主唱臨時起意,但幾次三番約不出來,以簽約為借口又被屢屢拒絕,故此積怨已久。
主唱女生漲紅了臉,面對這番抹黑氣得說不出話,渾身顫抖。
“悅姐……”楚佳宜擔憂地叫了聲主唱女生,便看見季殊走了過去。
她壓低了棒球帽,松了松領口,安撫了下主唱的女生,想帶她走。但鄭修奇不依不饒,他家裏勢大,沒人敢上來勸阻,偶有幾個擔心的也是在不遠處圍着攝像,他氣焰越發高漲。
他扯着女生的手臂,攔住季殊,還沒罵兩句,便看見女生棒球帽下那雙平穩發冷的黑色眼眸。
“黑金樂隊主音V曾經縱火教堂,連刺他人23刀;Log主唱Randy因過失殺人被捕,最後卻在粉絲要求下無罪釋放……歷史上還有無數次類似案件,”女生唇角帶着詭異的笑靠近他,“你既然知道玩樂隊的都是一群瘋子,又怎麽敢來招惹呢?”
鄭修奇被她流利的話怼得頓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怒火高漲,沖上前去,身邊的跟班拉都拉不住,“你他*的敢威脅我!?”
他抓住季殊的手臂,但女生敏捷地躲過他的拳頭,無奈聳肩,“我沒有,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你貴為新樂傳媒二公子,以後還有家業要繼承,沒必要為一個籍籍無名的樂團鬧成這副不體面的樣子。等攝像流到網絡上,不僅對你的名聲不好,傳出去新樂的面子也會被連累。”
鄭修奇動作一頓,他轉過身來,看見一群對着他閃爍的鏡頭,醉意瞬間消了小半。
季殊繼續壓低聲音,走近他幽幽說道:“女王蜂裏一半成員都是特殊群體。你今天假如真的強行介入他們的生活和以後的發展,這件事被曝光到SNS,打上特殊群體們的TAG,你猜猜互聯網會不會掀起新一輪聲讨的趨勢?新樂的股價會不會觸底?”
鄭修奇渾身一個哆嗦,徹底酒醒。他看向季殊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懼意,咽了咽喉嚨,後退幾步,嘟囔不清說了什麽,轉身有些狼狽地踉跄離開。
一場沖突還沒發展便迅速落幕,危機被化解,樂隊幾個人紛紛心有餘悸,主唱和楚佳宜前來對她道謝。
鬼混的路源清這才酒醒趕來。她神智不清地撲到季殊身上挂住,大叫:“季殊!!你有沒有受傷?剛才好危險,你怎麽敢就那麽上前?我的心都懸起來了!”
她撸起季殊的袖子看,鄭修奇剛才在那上面留下了一圈明顯的抓痕。路源清心疼地搓了又搓。
“我沒事。”季殊一邊安慰她一邊把她從身上扒下來。
楚佳宜卻是一愣:“……你說你叫什麽?”
樂隊幾個人也紛紛驚奇,“你跟學姐同名?太巧了……”
她們話音沒落,身後不遠處傳來物體砰咚一節節墜落的沉悶聲音。
季殊回過頭去,只看見一個黑色的影子被清吧的人群圍住,驚叫聲響起,
“有人從二樓露臺樓梯上滾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