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

第66章 066.

季殊沒有湊熱鬧的心情, 路源清也不敢亂跑,沒去圍觀,緊緊守在季殊身邊。

楚佳宜盯着她的臉好一會兒, 眼中的神色逐漸轉為失落:“你……跟她很像,她以前遇到這種事也會勇敢地挺身而出、保護別人, 完全沒想過自己可能受到傷害……”

季殊笑了笑:“從前也有別人這麽說過。不過其實遇到這種事,很多人都會這麽選擇這麽做, 我相信以後也會有更多。”

樂隊的人想請她吃個飯, 但被她委婉拒絕。

“其實我不是蘭頓人。”她解釋道,“前幾天我剛從羅萊拉來,準備看弗蘭德冬奧會, 這個月就回去。”

幾個人驚喜道:“你蘭頓語說得真好!”

路源清在旁邊聽見這話,比誇了自己還自豪, “小殊就是有語言天賦。之前在都柏林的時候她就能說得一口流利的蘭頓語, 簡直就是母語的水準。”

樂隊的人紛紛誇她厲害,堅持要在她離開蘭頓之前請一頓飯。季殊拗不過,加了他們的line小群,說好等走之前約個飯。

她和路源清出門時已經是晚上快十一點了。寒風凜冽地襲來, 季殊裹緊了自己的外套和圍巾。沒走兩步,一個匆匆而過的人影撞上她。

人影高挑瘦削,低着頭戴着衛衣兜帽,外面套着一件绀色大衣, 兜帽下還壓着一頂帽檐寬大的棒球帽。他雙手揣在口袋裏行色匆匆,似乎壓根沒注意路人,神情冷得跟冰塊似的, 撞了人也沒有道歉的打算。

季殊沒在意,路源清抱怨了句“什麽态度”。

季殊道了句“沒事”, 擡步就想走,但那人影的步伐頓住。他伸手,隔着厚厚的外套抓住季殊的手臂,整個人用力得似乎将全身的力氣壓在了那只手上。

季殊轉頭,看見他蒼白的下颌和微微顫抖的唇。光線昏暗,他眉眼都掩在陰影之中,只露出垂落臉頰邊的灰發。

他陰影中的視線死死黏在季殊臉上,仿佛那上面有什麽極為吸引他的東西似的。他盯了一遍,不死心地掃視了第二遍,從她的眉,到眼睛,到鼻梁,到雙唇。灼灼的目光幾乎化作實體凝在季殊的臉上。

路源清瞪大了眼睛,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回過神來即刻去扒他卡着季殊手臂的手,大呼:“變态啊!”

但他的手紋絲不動。猶如焊在她的胳膊上似的。

直到第三遍。他借着幽暗的月光和店牌的霓虹燈光看着她的臉,季殊能清晰感覺到他視線中那神情逐漸轉變為深深的失望。

他驟然松開了季殊的手臂。

路源清揮着拳頭,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季殊拉住了她。她興許是今天心情好,喝了點酒,沒打算計較,只對她搖搖頭。

路源清只好看着那個冰塊一樣沒禮貌的男人轉身離開。他進了清吧,和季殊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池耀星進去大門,看見人群圍着臉色蒼白的謝周霖,他額角滲血,被幾個男生扶着,有人撥了急救電話。

血糊住了他濃密的黑色睫毛,讓他的視野變得猩紅一片。他的頭有如地震一般疼痛,臉部肌肉顫動着,痛苦無聲地劇烈喘息着,但仍舊執拗地睜着眼睛,在人群中尋找着什麽。

陸明熙從二樓噔噔下來,他打了謝家醫療隊電話,壓低聲音暴躁地罵人:“你走路也能摔?等謝家的人知道了你受傷,我來弗蘭德校友會的事也瞞不住陸如青了……”

但他的話沒說完,便看見謝周霖漆黑的眼中燃起的仿若死灰複燃一點的光。

“……季殊……”他對其他任何聲音都置若罔聞,只輕聲喃喃着,着魔一般擠出人群,盲目地尋找什麽。

目前的世界天旋地轉,他什麽也看不清,甚至差點被椅子絆倒。

他剛才明明看見了。

那個和她幾乎一樣的背影,一樣的氣質,瞥過人群時幾乎一樣的眼神。那是一種很微妙的相似,平時被牢牢地掩藏在皮囊之下,但是一旦遇到什麽,舉手投足和言語之間,她對他的那種強烈的吸引便會再也隐瞞不住,強烈地從靈魂深處迸發。

他還聽見了別人叫她“季殊”。這更讓他心神波蕩。這才一恍惚,腳下踩空,摔下了樓。

池耀星進了清吧,便看見這混亂的局面。

他看了眼謝周霖:“怎麽了?”

陸明熙在身後冷嗤:“……一個兩個,都魔怔了。”

醫療隊很快趕來,帶走了幾乎昏厥的謝周霖,将他送進了醫院。

他清醒後第一時間便讓人去搜查她的資料。他拿到了那天她參加弗蘭德校慶開放日的日程表和慈善t募捐登記冊,名字那欄她記的是“靳銘澤”,但是調查的結果顯示她出生在羅萊拉的邊陲臨海小鎮,本名叫“季殊”。

重名很正常。

但謝周霖就是覺得不對勁。很不對勁。成秋遠從學校回來,帶了開會的資料任務。他給他倒了杯水,和藥一起遞給他,嘆氣道:“會長,先把藥吃了吧。”

這麽多年來他習慣了這個稱呼。即便進入大學後他也因為家族關系習慣性在他手底下做事,後來一同進了議會。只是他現在偶爾也會提出些反對意見,不再像從前在弗蘭德一樣事事以他為正确答案了。

謝周霖沒聽他說話。他只是刷拉翻着資料,蒼白的手指劃過紙張上的字跡,指給他看,像是迫不及待想證實自己的推測似的。

“……你看,她的本名也叫季殊,從小就是孤兒,明明是羅萊拉人蘭頓語卻說得那麽好,而且在做募捐登記時,她沒有填寫自己的本名,填的是收養自己的家庭的獨子的名字,她一定是因為心虛——”

成秋遠把水杯放下,用手掌蓋過資料。他也認真地說,“可是她們長得不一樣。”

完全不同的兩張臉,完全就是兩個人。

“她也可以……”

“她在羅萊拉沒有過外科手術經歷。”成秋遠嚴肅道,“會長,這麽多年來,多少人因為知道你們曾經的關系,故意扮作她的樣子想求得你的憐惜……甚至在野黨那群人故意把人整容成她的樣子想送上你的床制造醜聞。你那時為何能如此堅定幹脆地拒絕,現在面對兩個大相徑庭的人,卻反而分辨不清事實了呢?”

“你沒有親眼見到她,沒資格說這種話。”謝周霖皺起眉頭。他按着太陽穴,疼痛刺激得他尤為煩躁,讓他壓根聽不進成秋遠的話,“……只有見過她行事說話的人,才能理解我說的那種神似。”

幾年過去,他仍舊如此自負。

盡管早就聽季殊說過謝周霖這個人并不完美,但他直到這一刻才深深地感覺到他的偏激極端之處。

成秋遠的手也忍不住發抖。他冷笑了聲,擡高聲調,

“會長,可是你當年,不是親眼看到她死在了春天百貨廣場商城嗎?”

他這句話讓謝周霖的臉色刷一下變白,和嘴唇一樣褪盡血色。他的面前似乎又重播起什麽夢魇一般的畫面,很快額頭冒出冷汗,抽着冷氣,一句話也說不出。

成秋遠原本還在生氣,看見他這幅樣子,想起他之前在療養院的經歷,心裏又後悔了。忙給他遞了溫水和膠囊,拍着他的背讓他服下。

“你先好好休息吧,另外那些資料我就先帶走,到時候和學生會的人幫你處理。”成秋遠心情複雜地說道,“你別想太多……”

謝周霖卻搖搖頭。他的手心用力壓着眉眼,好一會兒才喘息着,收了額頭的冷汗,聲音沙啞地說:“……我那時沒有。”

“沒有什麽?”

“沒有掀開那白布。”謝周霖一字一句,說得又鈍又用力,好像在和從前的自己拉扯角力,

“僅僅是那些新聞和訃告,我還不能确定她死了。對……我不能确定。”

他松開手,好像被自己說服了似的,驀地露出一個怔忪的笑容。漆黑的眼中重新綻放了光彩。

成秋遠忽然覺得,似乎有什麽瞬間短暫地回到了他的身上。像是他曾經流失的生命力,或者是希望,或者是對自己的人生的掌控欲。

“我會再去見見她,找到機會,證明我的猜想的。”他說道。

成秋遠沒了勸說他的念頭。他覺得如果這個猜測是一根吊在謝周霖面前的胡蘿蔔,能重新帶給他動力,也不失為一種自欺欺人的希望。盡管那是空洞而虛假的。只是他過去對他的那種憧憬恍然失蹤。

他從前因為和季殊同僚産生的悸動已随着她的離去被時間埋葬,但謝周霖還沒有。他仍舊活在過去。

成秋遠把水杯擱到床頭櫃,而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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