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7.

第67章 067.

池念星推開門的時候, 池耀星正穿着睡衣和衛褲躺在卧室的地毯上。他的灰發長長了一些,散亂在額頭和臉頰上,長腿曲起來, 用手臂壓着眼睛,遮擋從窗戶縫隙裏透出來的光。

他的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無數張季殊的照片。年鑒表裏的、校友冊登記的、論壇上流傳的、視頻裏截圖的……電視裏正放着恐怖電影, Imac和顯示豎屏裏是各種語言的論文資料,書桌上書本散落一地。

池念星走過去拉開窗簾。智能窗簾又自己合上。

她再拉開。窗簾再自動合上。

她被氣笑了, 在床邊坐下, 踢了踢池耀星曲着的腿。男人的手臂微動,露出一只灰色的眼睛,下颌蒼白, 他的眼睛轉了轉,瞟到一旁的池念星, 轉了個身, T恤被帶起,露出一截腰身。

“……我查到IP前幾天入境蘭頓,那晚跟着它去了酒吧附近,也遇見了一個很像她的人……但是不是她……”他像是在喃喃着一般, 語氣裏是說不出的失落。

已經過了這麽多年,池念星早就懶得再去罵他什麽。她只是問:“你什麽時候回flos?媽讓我來催你。flos新項目要開,和冬奧會有贊助合作。她說讓你跟着去多學着點。”

池耀星沒有回答,大概率又是把她的話當作耳旁風。

池念星只能嘆口氣。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個怎樣倔強執拗的人。

她起身走到牆邊, 看那些照片。最正中的一張是季殊的學生證照片,她留着黑色的長發,穿着弗蘭德制服, 有些拘謹地看着鏡頭,唇角腼腆地抿起細微的弧度, 黑色的眼睛又大又沉,下巴尖尖的,皮膚有些蒼白。

旁邊是她在弗蘭德拍攝《搖滾Heathers》時的劇照。她戴着金色的假發,唇邊還有些血跡,狼狽地和一個自動販賣機站在一起,對着鏡頭比耶。

還有一張從她的line主頁下載下來的照片。那是她初入高中的一張,女生像一朵白色水蓮花,對着鏡頭笑容燦爛,陽光正好。

池念星用手指摸了摸照片,她也不知不覺懷念起了過去。那場不完美的成人禮。

這麽多年過去,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的時間永遠停留在了那個時候。季殊再也沒能迎來屬于她的成人禮。

電視裏播放着恐怖電影遺傳厄運。附身、奪舍……類似的恐怖片總是數不勝數。

“這種事真的會發生嗎?”池念星不免覺得池耀星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她皺着眉看向池耀星,“驅魔人、寂靜嶺、鬼上身……都有類似的逝者附身故事。但故事和現實不同,這些什麽都不能證明,你不能把幻想當作現實,可能你前幾天遇到的那個人只是和她相似而已。”

“謝周霖那天也說他見到了。”池耀星直直坐起來。他的灰發垂落在肩膀上,“他那種感覺與我的一樣……即使玄學不能證明,還有其他或許能證明的。”

他聲音很低,因為長久沒喝水聲音有些沙啞,像沙礫滾落在空氣中,

“你知道意識上載嗎?通過意念程序算法和編程軟件,可以将意識上載到雲端或者其他存儲介質,實現意識的保存和傳輸。”

“flos前年已經開展研究腦機接口技術,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池念星一愣。她走到池耀星的書桌前,查看他桌面的資料。滿屏幕的腦電波生物芯片技術、意念波算法和軀體克隆字眼占滿了她的視野。

她翻閱着這些資料,皺眉道:“即使如此,那些技術距離我們現在的科技水平還是太過遙遠。flos的腦機接口技術研究依賴于蘭頓政府的資金和技術支持,現在人工智能只是處于最初研發的時代,你說的這些對于這個時代的人類來說還是太天方夜譚。”

她雖然不怎麽了解其中詳情,但是對于flos的開發項目還是有所了解。flos的主營業依舊是大數據AI,像腦電波意念程序算法這些太過前沿的科技在目前根本就沒有實現的可能。flos的腦機接口技術目前為止還處在開發皮毛的階段。

“半個世紀內研究出這項技術的可能性都不大。”池念星定論道。

“誰知道呢。”池耀星嗓t音沙啞低沉,他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空氣,有如魔怔一般說道,

“說不定連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也不是真實的世界,只是一個被觀測的位面,很多雙眼睛正注視着我們的一舉一動……”

池念星笑了,她忽然也不再打算勸說他什麽。因為池耀星總會找到無數她還活着的“證據”。他甚至相信,即便季殊真的死了,如果她在人們心中的分量足夠重,那她在某天活過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就去查清楚吧。”

池念星坐在椅子上,看向自己的弟弟。她抱着手臂聳肩說道,“佐證自己的猜測,把她當成一道證明題去解吧,池耀星。反正這不是你最擅長的事了嗎?”

池耀星在原地安靜坐了一會兒。他的眼神逐漸回過神,變亮,緊接着很快起身,撈起自己的衛衣外套和帽子出門。

他查到那個IP的行程和住址。女生和季殊同名,她是羅萊拉人,目前借住在弗蘭德的薩丹路,那戶人家屋主姓路,屋主的女兒和她是同學,所以她來蘭頓看冬奧會的期間一直住在路家。

冬奧會開幕式,她和路源清出門,開車去了開幕式現場。

池耀星不遠不近地跟她一起進去。他從前習慣于做這樣的事,一直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後,替她鏟除所有的障礙。

他的票在她的斜後排,能很清晰地看見她的一舉一動。開幕式那天陽光正好,溫度适中,她穿着衛衣,戴着圍巾,頭發被綁帶綁起來,垂在肩膀上,露出的耳垂小巧透明。幾個國家代表的逐漸出場,大概是現場氣氛躁動,随着聲量和溫度的上升,她大概也漸漸投入了這興奮的躁意中去,摘下了圍巾。

後座的男人看到自己國家的代表出場,激動地站起來尖叫舉牌,綁帶扯到她的頭發。她的發帶被扯落到地上,不知落到哪裏,黑發散落在肩膀上。

更像了。

池耀星緊緊攥着自己的指節。很快,開幕式首席小公爵代表皇室和Lotus出場解說。

陸明熙那張臉被投放在電子屏幕上,場內瞬間開水一般沸騰起來。

他看見她的眉頭幾不可見地微皺。

路源清在旁邊站起來尖叫,臉興奮地漲紅了,轉頭對她感嘆:“你說他這臉,這五官,簡直完美融了皇室優良的基因。往電視上一播收視率就能飙升一截啊!”

“就那樣。”女生顯然興致索然。她的注意力一點兒沒在陸明熙身上,反而有點發散,像是在走神似的,眼神一點點飄遠。

池耀星清楚她這種神态。從前季殊為ADHD所困時就處于這種狀态,不感興趣便愛發散走神,也無法堅持太長時間的專注。她和他一起參加音樂劇排演時經常像就這樣,什麽也不說,并肩站在一起。

好像遠處的熱鬧都與他們無關。

加上她對陸明熙那幾乎沒來由的厭惡。

池耀星此刻忽然很想走近她,然後親口問問她那些事情。只是他忽然又想起他們幾年前見過最後那一面說過的話。

——“忘記我。池耀星。”

她讓他忘記他。

——“向前走。別再陷在回憶之中了。”

她讓他別停留在過去,看向未來。

……但是怎麽可能。他本身就是一個由過去塑造而成的人。如果将她從他的生命中剝離,如忒休斯之船一般,他就不可能再是池耀星。他跟着她發給他的郵件去一件件學習、模仿正常人類的樣子,模仿她的交際、愛好……她在他人生的起步階段起了一個絕對無法替代的作用。

但比起過去的記憶。

池耀星更想和她一起走向未來,創造新的回憶。

他從前只要能夠看到她幸福,就會感到快樂。如果她不能夠得到幸福,他會鏟除一切阻礙的因素。

但是現在已經不止于此了。

人總是會變得更貪婪的。

……

季殊一邊想着回去吃什麽,一邊拍照開幕式現場發給靳銘澤。

開幕式結束後,她和路源清在隊伍中排序離場。場內的揚聲器用不同國家的語言播放着注意維持秩序的提醒,場地散落着不同顏色的國旗和水瓶。

她低頭用手機翻着女子田徑的賽事日期。楚佳宜已經退役,現在只剩下岑萱的比賽了。她大概不會像見到楚佳宜那麽容易,只能在觀衆席遠遠地望她一眼。

她在SNS上加了比賽選手的後援會,成員大多都十分熱忱于各種體育賽事,在群裏很是活躍。

季殊進了後援會的line小群。岑萱的後援會也有幾十人,人數不多,但她依舊跟後援會會長聯系訂制女子田徑賽事當場的橫幅和其他應援設備。

路源清問她:“你明天的比賽不去看了?只看女子田徑?”

季殊嗯了聲,“其他熱門賽事票價太貴,我得省着點兒。”像游泳射擊那些大熱門票已經炒到五百多歐,她不知道要寫幾篇論文才能賺回來。

路源清開始磨她:“我一個人看冬奧有什麽意思?我請你,陪我嘛陪我嘛。”

季殊微笑着拒絕:“你請也不行,我那還堆着一堆ddl呢。”

路源清嘆了口氣,也不再勸說,只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她。

季殊笑了笑,兩個人往車邊走去。只是她忽然感受到什麽,回頭看去。

人流來來往往,熙熙攘攘,擁擠的人群和車輛川流不息。

不知源頭的視線透過噪音和紛亂投來。

像是有人的眼神黏着地凝着她、端詳她,要透過她的皮囊一直看進她的內裏去一般。

路源清也跟着回頭望了望:“怎麽了?”

“……沒事。”季殊說道。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一點多慮又忽然散去,跟着路源清一起坐進路家轎車的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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