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第68章 068.

季殊在路源清家住了幾天, 期間她和靳銘澤通過電話,對方說放心不下,要來蘭頓看她, 但是被她拒絕了。

季殊認為沒有必要。靳銘澤在電視上看見蘭頓難民的新聞報道太過恐慌,實際上這裏并沒有國際新聞中那麽混亂, 別提路家別墅區治安更好。

靳銘澤又讓她多用點錢,不要太省。他說因為冬奧會的關系, 帶動了歐盟成員國的旅游業發展, 現在羅萊拉的游客也逐漸變多起來,加上民主黨的簽證條件放寬,很多第三世界國家投資移民的事前考察事業也發展起來。

姑媽将家裏老舊房子改裝成了民宿, 姑父還特地重新裝修了一番,現在已經被愛彼迎上的第一位顧客預定。接下來随着冬季雪山項目的開發, 他們這一片的旅游業還會更加旺盛。

他拿着手機視頻給季殊拍家中的新裝修。

原本老舊的木屋改成了斯堪的納維亞風格, 簡約清新,面朝大海,二樓露臺的藤編竹椅随着海風吱吱呀呀地搖晃,小桌上花瓶中滿天星搖曳多彩。

“你房間爸也給你裝修了。”靳銘澤推開她的房門。除了裝修外, 書桌和床鋪還維持着她高中時期的樣子,不寬闊卻溫馨,米白色的窗簾随着海風輕輕拂動,斑駁陽光在書桌上晃動。

季殊忍不住笑起來。她好幾天沒出門, 幹脆也合上電腦,走出房子,邊在街邊散步邊給靳銘澤拍外面的街景。

靳銘澤的視線從街景移到她身上, 忍不住皺眉呵斥:“走路看路,當心摔跟頭。”

季殊心情好, 沒回嘴。她說:“我下周六就飛回都柏林。到時候回家過聖誕節,你記得開車來接我。”

靳銘澤問她:“冬奧會不是月底才結束?”

“我要看的賽事下周三就結束了。”季殊說,“其他的沒必要看。”

靳銘澤坐在她房間的書桌邊,翻着她高中摞起來的書本,看似不在意地說:“你其實可以多在那邊玩一會兒。好不容易去一趟蘭頓。”

或許是因為歷史上羅萊拉曾經是蘭頓附屬國的原因,羅萊拉的人總對蘭頓多少有些經濟發達的濾鏡。流失的人口大多湧向地中海沿岸經濟發達地區,其中以蘭頓的首都弗蘭德最多。

但季殊對這地方沒什麽執念。非要說的話,她想去萊伊斯,以後留在那邊的首都米蘭發展。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錄上塞弗林理工呢……”她來蘭頓之前把申請遞了出去,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回信。

“度假就好好度假,別想有的沒的。”靳銘澤罵她。他不會說些‘我相信你,你肯定能錄上塞弗林’之類的話,而是朝着她揚揚下颌,“錄不上就留在都柏林發展,或者回鎮子裏,和家裏一起經營民宿。就算你什麽也不做,家裏t也能養活你。”

“要是錄上了,就去米蘭。沒拿到全獎也沒關系,家裏供得起你。我跟媽商量過了,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我就跟你一起去米蘭。”他将手邊季殊厚厚的筆記翻得嘩啦啦響,

“我去那邊找份工作,給你陪讀。”

季殊一怔。

靳銘澤唠叨的聲音繼續從那邊傳來。

“你呆着幹什麽?這麽大風還傻站在街頭,快滾回去。還有,我給你的那張卡為什麽不刷?你在蘭頓多待幾天,好好玩玩,多拍點照片,只看一場比賽也太虧了……聽見沒有?給我回話。”

季殊反應過來。她按住攝像頭,回嗆對方,“知道了。啰嗦。”

“你——”

她在靳銘澤即将罵人之前挂斷了視頻。

她忽然間說不清心中湧動的複雜感受。她繼承了這個絕望的女孩的身體,卻在後來成為她,逐漸得到了她的親人之愛。盡管那看上去有些卑劣,但是那些情感正慢慢地彌補她。

季殊能感覺到,她正逐漸變得完滿。

她的病不再總是發作,她回憶起過去的應激場景越來越少,她不再做噩夢。她開始逐漸把那個沿海邊陲小鎮當作“家”。

……家。

季殊買了捧花,打車去了鄰海墓園。

墓園此刻正被細細的白雪覆蓋着,清掃人盡職盡責地打掃,潔淨安詳,并不顯得荒蕪衰敗。

她找到自己的墓。即使在不是自己忌日的日子裏,她的墓前也放着很多花,花們被雪覆蓋着,延緩了枯萎的步伐。熱鬧的花朵擠擠挨挨地放在一起,花團錦簇,看起來一點也不孤單。

她将自己略顯得誠意單薄的花束放在女孩的墓前。

“祝你安息。”她說,

“祝我新生。”

她接着找到了媽媽的墓,放上了第二捧花。她的墓前稀疏,只有一捧花,應該是季存來送的。花上沾着露珠,沒有白雪,應該是才送來不久。季存大概是假期期間每天都會來送花。

她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季存的消息了。她那時沒能去道別,後來便再也沒能去見他。她不知道季存現在是否還在塞弗林讀書,她曾經聽他說想在那邊讀博,如果按照那時候的想法繼續發展的話,他應該已經是塞弗林的博士生了。

季存跟靳銘澤不一樣。靳銘澤在聽說她申請塞弗林的時候會說“錄不上就回家,錄上了他就去陪讀”,但季存完全沒想過她會錄不上這種可能。

他仿佛天生就對她有着無比的信心。他堅信她是他的妹妹,兩個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是如出一轍的兄妹,所以他能做到的,她一定都會做到。

那或許是天生來自血緣聯結中的信心。他相信她,就像是他相信他自己一般。

季殊捏着手中靳銘澤給的銀行卡。她又想起季存給的那張銀行卡,他興致勃勃地給裏面存了很多錢,都是她以後的生活費。只是後來她沒法再花那些錢了。

季存曾經是她在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聯結之一。

季殊低着頭往墓園外走去。她忽然感應到什麽,回過頭,看見一個人影遠遠靠在她的墓碑前抽煙。

男人的臉明明看不清楚,但是煙霧缭繞在他的周身和墓碑上,襯得他高挑寬闊的身姿深沉孤獨。

仿佛是感應到血脈維系的視線一般,他擡起頭,朝着季殊這邊望了過來。

他的視線穿透煙霧,遙遙地看向季殊,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那種熟悉、清晰的眼神,令季殊有種恍然落淚的沖動。

她驀然想起從池念星成人禮回去的那天晚上,季存來接她時在車上與她的對話。

……

“小殊,你報塞弗林理工吧。”

“我覺得,以你的能力,不成問題。”

“我想你和我在一起,這樣我會放心。我夢見過,我不在你身邊時,你過得很慘。”

“我不想再在夢裏看見你悲慘的結局。”

……

季殊感覺濕意漫上自己的眼尾。她遠遠看着煙霧之後的那個男人,忽然一個字音堵在嗓子裏,幾乎要沖出來,化在綿綿寒冬中。

——“哥。”

她最後只發出一個很輕很輕的音節,像是一片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季存聽不到她發出的聲音,只看見那個女孩兒遠遠看了他很久,然後轉身一邊揉着眼睛一邊離開。

她的背影和小殊很像很像,像到季存幾乎以為他的妹妹回來了。當年她死後,他親自去醫院認領的屍體。他不相信她就這麽死了,查了她死前的最後一通電話,調查了很久她的死因,季南林因此對他很不滿,他們吵了很多次。

“你妹妹已經死了!你堅持調查這件事的态度讓謝家那邊很不滿意,你知道現在那些報紙上的陰謀論是怎麽寫的嗎?你要完全毀掉我的生意嗎!?”

“你的生意重要,難道小殊就不重要嗎?”季存冷着眼看季南林歇斯底裏。何瑛抱着不過剛滿月的男孩躲在隔壁房間啜泣。

“她确實是你的妹妹,但她也是我的女兒。小殊死了,我很痛心,但你不能把她當成你的東西一樣,不顧社會的輿論和其他人的看法,至今連讓我操辦葬禮都拒絕……”

“在那之前我們已經斷絕關系了。她不是誰的女兒,只會是我的妹妹。”季存打斷對方的話。

他一字一頓,那雙和季殊如出一轍的眼睛盯着季南林,其中透露的狠意幾乎讓他毛骨悚然,

“她是我的,從生下來就是。她的葬禮還輪不到你來操辦。”

季南林喘着粗氣,雙眼通紅,執起桌上的筆筒,将他的額頭砸出血痕。

季存後來再也沒回去過。

但盡管如此,調查的結果依舊顯示那只是一場意外,并不是什麽小報描述的陰謀論。

他從前的夢魇成真了。

她甚至沒給他留下只言片語。

他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離開了他,此後他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是妹妹白布之下那張蒼白寧靜的臉。

季存将煙摁滅。他背靠在季殊的墓碑上,擡頭看着弗蘭德霧蒙蒙的天空。又閉上眼睛。

弗蘭德冬天的天空永遠是灰色的。即便有片刻的放晴也會很快染回陰郁的色調,又悶又冷,風會像刀子一樣往你的領子裏刮去。

季殊裹緊衣領匆匆往墓園出口去,剛巧在鐵欄門前撞見一個人。

陸明熙捧着花往墓園裏走,和她擦肩而過。她正揉着眼睛,感覺鼻子悶悶的,對方叫了“季殊”兩個字。

她下意識回頭。

陸明熙穿着黑色長風衣,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戴着黑色墨鏡和圍巾,看起來剛從冬奧會賽場匆匆出來一樣。

他手裏的花落到地上,肩膀抖動着,大跨步走近她。

他摘掉墨鏡,細細端詳着她的臉,眸光從驚喜到失望到驚疑。很快,他三步作兩步沖到她的跟前,幾乎沒給她反應的機會,迫不及待地擡手鉗制住她的下颌,把她提起來,用灼熱的指腹用力地揉搓她臉上的每一寸柔軟的皮膚,像是要那張假面徹底地揭露下來。

季殊被他滾燙的手指揉得臉頰又酸又疼,她擡手扣住他的手腕,緊接着攥緊左手給了他一拳,勾腿踹了他膝蓋一腳。

陸明熙被她踹得一個趔趄,還沒反應過來,往後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坐得那捧花散落在雪中。

“神經病啊!”季殊揉着發紅的臉頰低聲咒罵他,火速跟他拉開了距離。

但陸明熙根本不在乎自己狼狽的下場,他擡頭,視線緊緊鏈接着她,陰沉而執着的眼神鎖在她的身上,仿佛要緊接着觀測她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季殊摁下眼神中煩躁的惱怒。她什麽也沒說,決定不再開口給他揣測的機會,而是捂着臉頰,低着頭飛快地轉身離開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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