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

第69章 069.

三年不見, 陸明熙還是那麽有病。

季殊一邊感嘆今天的晦氣,一邊用紙巾擦拭臉頰。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都被遇見這人的煩躁沖淡了不少,只是心底多了隐隐像是貓撓似的不安。

但說到底, 這只是一個并不重要的小插曲。

很快到了女子田徑賽的那天。後援會小組聚頭的時候,楚佳宜也在裏面。她看見季殊眼神有些驚訝, 快步走過來寒暄。路源清也跟着說:“好巧!小殊只報了這一場,沒想到就遇見了你……诶, 你們樂隊只有你一個人來了嗎?”

楚佳宜:“嗯。這場賽事裏有我的朋友, 我特地也只買了這場來支持她。”

她說完,眼神便不住地t往季殊身上飄。或許是因為她跟她一樣只買了單場的票,又或許是因為那一個熟悉而遙遠的稱謂。

賽事開始前, 向來社恐的楚佳宜竟跟人換了座位,坐到了季殊她們身邊。她帶着後援會會長定制的橫幅, 和季殊一起拉開, 低頭看着橫幅上的标語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麽呢?”路源清好奇地問。

“我高中比賽的時候,岑萱也曾經為我定制過這樣一張橫幅。”楚佳宜垂着眼睛低聲說,“那場比賽我差點就沒去成,但好在當時有人替我解困了。”

“你高中也玩運動嗎?”

季殊在旁邊說:“她是退役國家隊網球運動員。”

楚佳宜的目光向她投來。季殊解釋道, “她之前在清吧樂隊駐唱的時候,YT的資料卡上是這麽顯示的。”

路源清星星眼:“哇,這麽厲害!怎麽退役了呢?好可惜……不然今年冬奧會上就能看見你了!”

“因為當時腿受傷了,不得不退出國家隊。”楚佳宜還是不太習慣過分的熱情, 她默默往椅子裏退了退,眼神從季殊身上移開。

路源清嘆了聲可惜,很快注意力就被轉移到賽場上。

女子田徑100米短跑比賽在場內舉行。各種膚色的女人們順着起跑線排開, 穿着緊身短褲,露出矯健的肌肉和透亮的皮膚, 渾身繃緊,像是蓄勢待發的雌鷹。

季殊在選手裏捕捉到了岑萱的身影。她的個子不高,但是身材緊實,力量感十足,如獵豹一般撐在起跑線前,随着一聲槍響,她比子/彈更快地彈射出去。

只是幾個呼吸間,季殊連眼睛都沒眨幾下,手中的橫幅便被另一頭舉着的人們劇烈地晃動起來,激情四射的解說和場內熱烈的掌聲歡呼聲響徹天際。

“10秒61、10秒61!!!!”

“新的世界紀錄已經誕生。女子短跑的桂冠由蘭頓年輕一代運動員岑萱摘取——”

“年僅21歲的女子短跑冠軍誕生!”

岑萱睜大着眼睛,似乎對自己的成績也感到不可思議。汗水從她的臉頰上滑落,她的樣子還和三年前沒什麽區別。手臂被高高舉起歡呼,耳邊的風都變得有些輕緩。

驀地,她的眼睛朝觀衆席掃去,看見了那個有些冷幽默的應援橫幅,随即視線轉移到橫幅一頭的某個女生。

她以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等視線恢複清晰,她才失望地看清,那女生的臉确實陌生,只是那眼神、笑靥和周身的氣質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讓她開口就想叫出那個名字。

比賽結束後,她回到後臺輪流擁抱。楚佳宜帶着幾個人給她一一介紹,介紹到季殊的時候,岑萱手裏的水掉落下來。

“她是羅萊拉人,今年來弗蘭德看冬奧會的,這個月就回去。”楚佳宜嘆口氣,拍拍她後背,“興許真的是上天安排的緣分。”

岑萱仔仔細細盯着她,眼神和其他人們如出一轍地變得失落。她的聲音很低,“……我還以為真的是她回來了。”

路源清擠到她們身邊,摟緊季殊的手臂,口氣有些不滿意:“雖然我知道大家都懷念學姐,但是小殊就是小殊,你們別總是說這種話,很不禮貌。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總露出這種眼神,好像小殊她欠了你們什麽似的。”

幾個人臉上怏怏的,說了聲抱歉。

季殊不在意這種事:“沒事。”

她倒是比岑萱還高興,仿佛是自己拿了冠軍一樣,拿着橫幅讓她簽名。

岑萱慷慨地簽了好幾個,還擠進了樂隊的約飯小群,說等季殊回國之前一定要一起吃頓飯。

很快,她源源不斷的粉絲擁擠過來,季殊和路源清逃難似的出了後臺,回座位上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後排隊出了觀衆席。兩人離開場館時已經是傍晚,天空罕見地下起了小雨。

這場冬雨來得又急又猛,像針一般直直地墜落在灰蒙蒙的弗蘭德。沿路的人都戴上了沖鋒衣的帽子,或是撐起透明雨傘,低着頭行色匆匆。路源清的車停在停車場,她去打電話讓司機開過來,季殊也恰好接到了電話。

是之前加的小群後援會會長的電話。她說這次賽事在群裏和大家聊得很開心,好些人也都是國外千裏迢迢趕過來的,所以想在大家回國之前一起吃頓飯,問季殊有沒有時間。

季殊說自己回頭看看時間安排。她把後援會會長的想法發在小群裏,群裏的大家紛紛邀請一起來聚會,一場小型約飯就這樣變成了臨別聚會。

收起手機,季殊擡起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謝周霖靠在車邊,他裹在黑色的大衣裏,鏡片掩着眼底的光,整個人仿佛教堂裏的清教徒一般優雅疏冷、禁欲寡淡。冬雨落在他的周身,一種聖潔而不真切的氣質油然而生,仿佛他也是這雨的一部分。

他低頭撥弄着手裏的打火機,似乎正在等待什麽。看見她出來,直起身子,望向她,眼神克制地閃爍了一下,又支出一個微笑,作出一副大方得體的樣子迎上她的視線。

季殊記得謝周霖以前是不抽煙的。他撥動打火機的樣子很是熟練,季存從前犯煙瘾時也常愛在家裏這樣咔噠咔噠地撥弄。

季殊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也抽煙了。她的視線又移到他耳廓邊的那個豁口,然後移開。禮貌地回應了他的微笑,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謝周霖說因為慈善募捐的回訪,想邀請她去咖啡廳小坐。

“稍等一下路源清吧,她等會就來。”季殊微笑道,“她上次跟我一起去慈善募捐現場,捐贈了那天的最大額度。”

路源清很快回來。她看見謝周霖又驚喜又意外,跟他打了招呼。

路源清正式自我介紹:“我叫路源清,家母是路氏律所合夥人。我母校也是弗蘭德,嚴格意義上來說你算我的學長呢。”

她向來自來熟,有她在三個人之間氣氛倒也不尴尬。謝周霖跟她握了手。

輪到季殊的時候,她只是淡淡一笑。

“簽名表上我填了我堂哥的名字,他因為有事沒能來成蘭頓看冬奧會,非常遺憾。我也總算在這個地方留下他的足跡了。”她笑着伸出手,自我介紹道,

“我叫季殊,來自羅萊拉,很榮幸和學姐同名,因為這個名字得了不少青眼,實在受之有愧。”

即便謝周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仍舊在聽見她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一怔。但他很快恢複那副得體的樣子。

他微笑着和季殊做介紹,像是第一次見面一般。但眼神卻在仔細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要從那上面發現什麽細微的端倪。

他一邊報出自己的名字,一邊自然緩慢地伸出手,回握住了她的手腕,而後很快松開。

季殊愣了一下。他是故意的?無意的?還是試探?總而言之,那種讓她不舒服的禁锢感又包裹了上來。她把手背在身後,揉搓了一下手腕,試圖把那種感覺擦除。

路源清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她興致勃勃拉着季殊去了咖啡廳二樓,熱火朝天地聊起了慈善募捐,期間還和謝周霖懷念了從前逝去的學姐的事情。

路源清甚至旁敲側擊地問了不少從前他們兩個人的八卦。季殊都不知道謝周霖是怎麽一直維持得體微笑的,他的回答謙和而疏離,不知其中透露幾分真心。季殊坐在位置上心不在焉,恰好一通電話及時把她救走。

電話是靳銘澤打來的。

季殊心裏一松,故意裝作抱怨,從位置上離開一些距離去接電話,“漫游話費好貴。有什麽事不能發消息說嗎?”

“你怎麽比媽還愛計較。”靳銘澤教育她,随後又問她機票的時間。在得知她還是周六的機票後,皺着眉沉聲問,“你确定不再多呆了?”

季殊捧着手機,嗯了聲。

這兩天接二連三撞上以前的人,她感覺心裏不太踏實。縱然懷念的人居多,但既然已經決定好告別過去,她便不該再多做留念。

她需要新的生活,他們也需要新的開始。再過幾年,再多些時間,季存,岑萱他們都會逐漸忘記她的。

所有人都會向前走去。

這是最圓滿的結局。

靳銘澤知道她的脾氣,不再多勸。

“後天傍晚七點的飛機,大概晚上十點左右到。可能會延期一些,畢竟是廉航,”季殊點進郵箱翻着自己的行程單,“你十點半過來都柏林接我吧。”

“知道了知道了,會注意安全的,少啰嗦。”

季殊頓了頓t,多加了一句,“都柏林夜間天氣幹冷,多穿點衣服。還有,少抽煙。”

電話那頭傳來淺淺的呼吸。沉默片刻後,靳銘澤才應聲,挂了電話。

季殊一轉身,看見路源清已經不在位置上了。她聊嗨了,跑去咖啡機邊續了杯咖啡,桌旁只剩謝周霖一人。

他手緊緊握着咖啡杯,就那樣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背影,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黑色的眼睛又深又沉,像漩渦一般,看見她轉過頭來也沒有回避眼神。

季殊感覺手臂上起了些雞皮疙瘩。她沖他微笑了一下,回到位子上,謝周霖也才驀地反應過來,收回眼神。

他低頭攪拌着咖啡,勺子拿不穩似的,和杯壁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雜亂響聲。兩個人的咖啡都沒怎麽動過,這種氣溫下液體很快從溫熱變冷,不再散發咖啡豆醇香悠長的餘韻。

只有路源清新端回來的那杯咖啡冒着騰騰熱氣。

路源清喝完咖啡後幾人就告別了。她還有些戀戀不舍,而季殊簡直迫不及待地從席位上起身。踏出咖啡廳的大門時,如針般的冬雨也及時停止。道路上濕濕黏黏,但空氣泛着冷冰冰的清爽感覺,沖淡了她身上的不安感。

謝周霖看着她和路源清坐進車後座離開。她離開的步伐很快,一次頭也沒回,仿佛對這裏避之不及。

謝周霖低着頭,将自己杯中的咖啡喝盡,又拿過她的咖啡杯。杯子已經冰涼,但他總覺得杯柄上還留有她皮膚的餘溫。

他再次喝空她杯中的咖啡。然後垂眸看着街景中那輛轎車,一直看到它遠遠駛出視野,才緩慢從座位上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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