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二

趙奕楠還不知道秋的名字。

即使是如此短暫的交流，她也能察覺出來，對方家境非富即貴，把傘借給她時，其實并不在乎她會不會還。

但是，讓她不還的話，她做不到。

她不是那種能理所當然接受別人好意的人。

她想起那女孩子跟她說可以去琴行找她。只是在這之前她又經過了琴行好幾次，卻像是被什麽限制住般，無法踏入大門一步。不知道為什麽，她始終不敢毫無心理建設地貿然前去。

她手中這把傘是僅有的契機。

她好像又聞到那女孩子身上的香氣，澀澀的白花，淡淡的，不争不搶地綻放。已經過了那麽久，還殘存在她的鼻腔裏。

真的，好好聞。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要問問她用的什麽香。

直到又一個雨天，秋在琴行門口撞見躊躇的趙奕楠。

這下躲不過了。

趙亮奕楠閉上眼，迅速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明明是正大光明在公共場合與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再會，卻何故總有一種被抓包的警覺。

“欸？是你！你好呀！”她向趙奕楠打招呼。

“…你好呀，我是來還你雨傘的。”趙奕楠低聲回應道，“…好久不見…”後半句如蚊蚋低鳴般，只是氣流從喉管流到唇邊後便立刻消散。

“對啊，好久沒見到你了。專程跑這麽遠來還傘嗎？太辛苦你了。你吃過午餐了嗎？”她見趙奕楠搖頭問道，“沒吃過介意跟我一起去吃嗎？這附近有家南洋菜口味不錯，海南雞飯和咖喱雞都特別棒。”

當然不介意了。

可是，南洋菜？海南雞飯？趙奕楠沒搞清楚南洋和海南這兩者之間的聯系。

“就是新加坡做法的海南雞飯，當時下南洋的華人帶去那邊。現在已經跟海南正宗海南雞飯做法有很大差別了，但也蠻好吃。這家的雞肉很好，雞有雞味。”

“我還喜歡他家肉骨茶，很正宗，是馬來西亞偏藥膳重的那種做法。這家店老板是大馬華人，所以味道也會偏大馬口味一些，吃得慣的就特別喜歡。不知道你是不是吃得慣，但是也可以嘗嘗。”

“哦，對了，還有蝦多士。雖然是油炸的，這家的蝦多士沒有特別油膩，而且蝦肉很新鮮。”

既然她都說到這份上了，那自己仍然拒絕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

可是她又有些後悔。

小小的盤子裏盛着兩片油炸吐司，再用菜葉和醬汁稍稍擺盤，便在菜譜上标出38元的高價。而她給學生上兩個小時的課，也僅僅只有兩百元。兩片吐司約等于她半小時的工錢。

趙奕楠喝不出究竟是馬來西亞肉骨茶與新加坡肉骨茶誰更正宗，也吃不出蝦多士吐司多酥脆蝦肉餡有多鮮美。她只覺得湯裏那藥膳味真苦，像湧向她心髒的血液般苦澀。

“怎麽啦？”秋關切地問道，“喝不慣嗎？”

“啊，”趙奕楠回神，“确實有點，有點太苦了。”

“沒事，我小時候也喝不慣，多嘗試幾次就好了。”

“嗯…是的。”

她看着窗外，高樓大廈如城市的脊柱般矗立向雲端，遮擋住地平線。

面前那盞肉骨茶已經漸漸涼掉，僅剩下一點點餘溫。她機械性地重複着舀湯灌進嘴裏的動作，太陽穴旁的疤隐隐作痛。

“欸，喝不習慣別硬撐，沒關系的，待會兒我們可以去吃其他的。”

“不是不是，很好喝。”

嘴裏彌漫着苦澀。她想，到底還是藥膳味苦。

反應過來後，她慌忙掏出手機，準備結賬。

“已經付好啦！我們可以走了。”

“那個，我加你微信，把錢轉給你。”

“不用不用，是我硬拉你來陪我吃，而且我看你剛剛好像心情不太好也沒吃太多。基本上都是我一個人吃的，我跟你分攤不是很公平。”

“沒有沒有，我也吃了不少。”秋大概還想辯駁，大約是她擡頭看到趙奕楠一臉的倔犟後，也不那麽堅持了，“好，我掃你。”

趙奕楠的心髒猛烈跳動起來。她說不清，她那時到底是不願接受別人莫名的好意，或是早已在其間纏繞了多餘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