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雲朵
第30章 雲朵
幹燥溫熱的大掌覆在頭頂, 帶着一些力度揉了兩下就收回,動作自然随意到讓時雲舒誤以為兩人還是熱戀的情侶,連帶着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
江淮景放下手時似乎也愣了下, 女孩睜着如水般清澈的眸子望着他, 眼中盛着明顯的困惑。
廊下晚風緘默, 明月如霜,婆娑的樹影映照在草地上,輕輕搖晃着。
男人微垂着眼簾回視,二十三厘米的身高差, 四目相對無言, 仿佛天地間只有他們二人。
時雲舒無聲詢問着,他這是在做什麽。
江淮景也想問自己, 怎麽在她面前, 自制力總是蕩然無存, 做一些自己都無法解釋的事。
靜默持續了許久, 這僵局是被蔣昭打破的。
“江總, 您要我買的披肩送來了。”
蔣昭找了一圈, 才在走廊處找到自家老板, 見兩人正好沒說話, 想着現在過來應該沒錯, 誰知道一靠近就感受到了詭異的氣氛。
暗流湧動的氣息, 像是暧昧,又像是尴尬, 他這個大老粗分不清, 總之他察覺到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音落, 兩個人終于錯開目光,看向蔣昭。
江淮景揚了揚下巴:“給她。”
蔣昭照做, 将那條白色披肩雙手奉上。
時雲舒看了江淮景一眼,才伸手接過:“謝謝。”
因蔣昭的存在,她将披肩折起搭在臂彎,桃唇彎成淺淺的弧度,客氣疏離地誇獎:“江總真是體貼入微。”
男人盯着她,幽幽道:“畢竟是替我媽養閨女,不體貼不行。”
時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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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好一會兒,肚子有些餓了,兩個人連帶着蔣昭一起去自助區吃東西。
宴會廳空調的冷風開的很足,時雲舒耐不住冷,還是将披肩穿上了。
長桌墊着白色的布,上面呈金字塔狀擺着各色西式餐點和甜品,炙烤牛肉、小蛋糕、三文魚、牛奶布丁等應有盡有,餐桌上還點綴着色彩缤紛的鮮花和暖黃色的小夜燈,氛圍感十足。
原本很多人都知道兩人是甲乙方關系,如今再加上個蔣昭,更沒人敢說閑話了,大家都以為三個人是在聊工作。
蔣昭得到江淮景的應允,也跟着一起拿盤子夾桌子上的食物,選好後三個人并排坐在就餐的長桌上。
這時候就餐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地空出許多位置,時雲舒和江淮景的座位緊挨着,蔣昭自覺坐在自家老板的另一側。
結果屁股還沒着椅子,就冷不丁被人瞪了一眼。
他感知靈敏地轉頭一看,果然是老板在面色不悅地盯着他。
他幾乎是秒懂,拔起屁股就起身,端着盤子鞠躬:“江總,時經理,我突然感覺這屋裏有點熱,我去外面吃,正好涼快涼快,你們慢用!”
時雲舒恰好在裹緊松垮的披風,聞言一愣:“二十度室溫你還覺得熱嗎?”
蔣昭偷偷瞄了一眼上司,見他低頭沉着地切着盤子裏的牛排,營造出一種無辜的假象,将自己撇的一幹二淨。
只好自己找借口回答:“啊......對!屋裏溫度挺低的,但您看我這穿得太厚了,還沒坐下就滋滋冒汗了。”
說着還抖了抖襯衫衣領,仿佛真是熱得不行。
見狀,時雲舒也不好強留,關心地提醒道:“好吧,那你小心蟲子。”
雖然入了秋,但還是有很多蚊子和小飛蟲。
蔣昭感激地應着,直誇時經理真是人善心美。
誰知不過多停留了幾秒,就又被某人瞪了,不耐的目光瞥向他,大概意為“還不走?”。
蔣昭忙不疊端着盤子跑了。
長桌旁只剩他們二人,緊挨着坐着。
時雲舒飯量小,又是晚上八點鐘,不宜多食,所以只選了一小碟。
她叉起一顆炸得金黃的奶油芝士蝦球細嚼慢咽着,碟子裏有一些配菜是胡蘿蔔,被她挑出來撇到盤子的邊緣。
江淮景瞥她一眼,面無表情道:“你挑走了盤子裏對你心髒最好的東西。”
“......”時雲舒握着叉子撥菜的動作頓住,有種挑食被大人抓包的既視感。
但轉念一想,江淮景也就比她大一歲,在這兒裝什麽成熟吓唬她。
于是又恢複了一貫的平靜,也成熟地回了句:“哦。”
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把最後一塊胡蘿蔔撥走,自以為不留痕跡轉移話題:“項目最近怎麽樣了?”
江淮景盯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挑食,懶得與她計較,在心中琢磨什麽時候給她換成蘿蔔汁。
他慢條斯理地切着盤子裏的牛排,回答:“已經在籌備上線了,不出意外的話,下周就能內測了。”
時雲舒心下微微一驚:“這麽快?”
籌備上線流程複雜,她以為至少要等到下個月了。
江淮景眉尾上揚,帶着一抹譏嘲:“不然等到明年嗎?”
“......”本想誇他效率高的話被他噎了回去。
時雲舒吃掉盤子裏最後一塊三文魚,擦了擦嘴巴,對他說:“我吃飽了,先走了。”
江淮景懶懶擡眸:“去找秦兆川?”
時雲舒:“是啊。”
秦兆川一個小時前就在找她了。
男人放下刀叉,面色嚴肅:“別怪我沒提醒你,秦兆川不是你能應付的。”
時雲舒不以為然:“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我是好心提醒,你就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嗎?”
“那你倒是說說他怎麽個不好應付法。”
“他......”話到嘴邊忽覺難以啓齒,男人有些不耐道,“總之你離他越遠越好。”
時雲舒:“他是我領導,我能躲到哪去。”
“我可以找人把他調走。”
“不需要。”時雲舒神色平靜,“我知道他是什麽人。”
江淮景質疑地問:“你知道?”
“是啊。”時雲舒掰着指頭數着,“八年裏pua了二十幾個大學生,男女都有,其中十位女性為他吃藥堕胎。而且平時喜歡用冰、異物、刑具、多人等變态性暴力行為,導致大部分女伴再也無法生育。除此之外,還有一名Q大的男大學生分手後為了挽回他跳樓自殺。……哦對,聽說他還塞過手槍。”
江淮景聽得太陽穴直跳:“……倒也不用說得這麽具體。”
時雲舒不以為意,這些事是她前幾天才從祁玉那兒知道的,當時她也覺得變态到不可入耳,但是如今一想到親生父母都能忍心扔下自己的骨肉,這些事倒也不是那麽稀奇。
“不對。”江淮景忽然想到,“既然你都知道,剛才怎麽還故意跟我唱反調。”
時雲舒看着他,輕飄飄道:“你也說了是故意啊。”
江淮景:“……”
男人被氣笑了,半晌,緩緩勾唇:“行,幾年不見本事見長,都敢跟我對着幹了。”
時雲舒微笑着回答他:“多虧江老師教的好。”
這嘴皮子都是被他練出來的。
江淮景皮笑肉不笑地冷呵兩聲。
餘光忽然瞥見一副熟人面孔,下巴示意離他們不遠的天臺:“不用去了,你那個三好領導正在忙着搭讪呢。”
時雲舒腳步頓住,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秦兆川正在彎腰幫一個女孩整理拖地的白色裙擺,
女孩轉身,感激地對他道謝。
時雲舒這才看見她的臉——
竟然是林聽然。
她眉眼微動,思緒一時有些複雜。
世界可真是個圈子。
江淮景看熱鬧不嫌事大:“啧,還是你那個異父異母的姐妹,不知道林修筠知道了會不會氣死。”
秦兆川“不經意”地又展示了一次自己的紳士風度,輕松将涉世未深的林聽然吸引。天臺上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已經巧笑嫣然地要主動加秦兆川的微信。
時雲舒重新坐回椅子,冷眼看着這朵小白花,沒什麽情緒波動:“看來他的獵物又升級了,你覺得她玩得過秦兆川嗎?”
江淮景一手搖晃着酒杯,支着下巴懶洋洋地點評道:
“如果單純不是裝的,幾乎勝率為零。”
時雲舒垂眸,語調淡淡:“那她自求多福吧。”
“挺好,有人替你報仇了。”
“我的仇人不是她。”
“怎麽,你要去提醒她?”
“不去,我沒那麽好心。”
江淮景向來沒什麽同情心,調子淡漠薄冷:“即便她不知情,但她是利益既得者,鸠占鵲巢,總得付出點代價。”
時雲舒斂眸,沒有否認。
天臺的兩人還沒有結束的跡象,兩個人興致缺缺地看了一會兒,她忽然起身。
江淮景問:“你幹什麽去。”
時雲舒頭也沒回:“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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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十點半結束,時雲舒喝了酒不能開車,便走到路邊準備叫個代駕。剛拿出手機打開叫車軟件,面前忽然停下一輛黑色邁巴赫。
低調的暗黑色在漆色深夜依然顯得高貴奪目,後座的車窗緩緩搖下,露出一張清絕的臉。
“上車。”
男人聲音低沉冷冽。
時雲舒下意識拒絕:“不用了,我叫了代駕。”
男人看着腕表,無情陳述:“現在是晚上十點半,你确定要在這個時間獨自找代駕回去?”
“......”
時雲舒:“那我叫出租車。”
“有什麽區別?”
“......”
行吧。
時雲舒不再推卻,走下臺階。
見他坐在後排,她自覺去拉前排的副駕駛座車門,結果剛一碰到把手,副駕駛的玻璃就從裏面降下來。
蔣昭頂着笑出三層褶子的臉跟她打招呼:“嗨~時經理,又見面啦!”
時雲舒被吓得後退一步,幹笑着回了他一句:“......好巧,你也在。”
蔣昭笑容可掬,按中控打開後座車門:“不巧,就等您呢。”
時雲舒扯了扯唇角,笑不出來,認命地走到後車門旁。
車門自動滑向一邊,男人西裝筆挺神色淡漠地靠在後座,淨白指節随意搭在中間,一雙修長的雙腿自然交疊着。
靠近她的一側位置被空出來,似乎特意為她而留。
時雲舒認命地上了車,幸好車內座位寬敞,她貼着車門坐,兩個人之間隔了半米多的距離。
男人側目瞥了一眼她腰背筆挺卻縮成薄薄一條的姿勢,左右掉不下來,就随她去了。
時雲舒偷偷瞄了一眼,見他輕阖着眸子,似乎是在休息。
受他感染,時雲舒忽然也被困意席卷。她收回視線,腦袋輕輕靠在車窗上,閉上眼睛小憩。
一千多萬的限量款豪車防震效果是頂尖的,司機開車技術熟練,一路上開得很平穩。時雲舒受酒精微醺,不知不覺陷入了淺眠狀态。
車子行至路燈昏暗的地段,司機放慢了速度,不料路邊草叢中忽然竄出一只黑色的野貓,與深夜融為一體。
在即将撞上那只貓的兩寸距離處才看清,司機瞪大了眼睛,眼疾手快地踩了剎車。
時雲舒睡着沒有防備,慣性使然徑直向前栽去,她驚慌地睜開眼睛。
眼看要栽到前面的椅背,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早在剎車的一瞬間便第一時間向她的位置伸去,環住她的肩膀往懷裏攬,硬生生将向前的慣性抵消,把女孩護在懷裏。
輕盈的身子順勢栽倒在江淮景身上,時雲舒感受到沖撞的力度減小,心慌之下手胡亂抓着什麽堅硬的支撐物。
待車子平穩,江淮景緊緊攬着女孩的肩膀,面色沉冷地訓斥司機:“你是怎麽開車的?”
司機慌忙道歉:“對不起江總,剛剛有一只貓突然跑過去,路太黑了沒看清,只能踩急剎車了。是屬下的失誤,江總、時小姐,你們沒事吧?”
時雲舒受了驚,還枕在江淮景的胸口不自知。
江淮景低頭問她:“有哪裏受傷了嗎?”
時雲舒搖頭,司機提前減速了,慣性沒那麽強,只是她睡着了沒有防備才會往前栽。
男人輕嗯了聲,暫且放下心來。
鼻息間萦繞着雪山松茶香摻雜着淡淡的酒氣,并不難聞,心髒跳躍的速度漸漸慢下來。
她坐起身子緩了口氣,感受到手心裏握着幾塊緊實的石頭,她好奇地捏了幾下,正要低頭看清楚是什麽,就聽見頭頂陰森低冷的聲音:
“時雲舒,雖然我的下屬開車失誤有錯,但你也不能趁此機會光明正大占我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