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死苦
在深不見底的海裏,鐘寒在不斷地往下墜,底下未知生物還在推波助瀾,奮力地抓着他的腳,加快他下沉的速度。
鐘寒努力掙紮着,試圖擺脫底下那些黑影,海水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壓得他胸腔悶悶的,難受異常。
漸漸的,他沒有了掙紮的力氣。
反正,再怎麽掙紮,往上看還是一片黑暗,見不到努力的出口在哪裏。
他張開了雙手,不甘地迎接着死亡,任憑那些黑影纏上了他的身體,眼看就要把他吞噬。
鐘寒想到了沈清眠,他的眠眠還等他回家,他不能折在這裏。
他若是死了,沈清眠會難過、會哀恸,然而生活還是會繼續的,她會遇到其他疼愛她的男人,和那人結婚、生子,過上沒有他的幸福人生,再也記不起他了。
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不允許自己被抛棄。
他不允許自己被遺忘。
鐘寒依舊想要好好活下去,和沈清眠一起。
他奮力一掙,把手上的黑影給甩脫着。
這還遠遠不夠,他的雙腳被黑影給桎梏着,在用力的把他往下拽,拽到那海底的深淵去。
突然,上面出現一點光亮,如黃豆般大小,搖搖曳曳的,飄忽不定。
鐘寒心中生出了一股希望,有個聲音告訴他,跟着光亮走,他就能擺脫困境。
他憑空多了一股力氣,用力地往那光亮處游去。
那些黑影依舊纏着他,拖着他,拉着他,不讓他走。
他努力蹬開了,伏在自己身上的黑影,他沒有再管,他只想盡快到達那光亮處。
鐘寒拼了命地往上游,不知道游了多久,一天、兩天……他對時間毫無概念了,只想找到出口。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那光亮依舊只有黃豆般大小,他似乎離有光的地方很遠很遠。
他在懷疑,那光亮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産物,給自己生出勇氣。
鐘寒精疲力盡了,往那光亮處游的動作成了一種習慣性的動作。
不用大腦下達指令,依靠本能向上劃動。
他死死的盯着那光亮處,不肯放棄。
量變引起質變,是一個無比漫長難熬又短暫到不可想象的過程。
鐘寒累的幾乎睜不開眼睛,那微小的光亮倏地就變成了盤子般大小,還有越變越大的趨勢。
他重新拾起了希望,不停地劃着。
在某一瞬間,鐘寒看到那光如輕紗般鋪了海面一地,極有穿透力地射透了海面。
纏在他的身上的黑影發出了尖利的慘叫聲,化為一團青煙消失了。
有頑強的黑影,咬破了他的皮肉,拼命地鑽了進去,好躲避這足夠要了它們命的光線。
鐘寒疼痛難忍,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血肉在滋養着它們,它們在體內變大了,他的身體也逐漸變得笨拙、膨脹起來。
他對那些黑影毫無辦法,唯有加快速度,盡早拜托那些黑影。
終于,他游到了海面上,海上的金光,照的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在那一瞬間,他體內的黑影倏地消失了。他能感受地到,而他身上又恢複了力氣。
他浮在海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呼吸着久違的新鮮空氣,沐浴着溫暖的陽光。
“鐘寒、鐘寒……你快醒醒……”
他聽見在布滿金光的天空中,有人在呼喚着自己的名字。
是一個男人熟悉的聲音,到底是誰,他一時想不起來。
鐘寒困惑,他不是醒着嗎?
他回應着那男人,“我在這裏……”
那男人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般,繼續呼喚着。
“鐘寒、鐘寒……”
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尖利,重重地撞擊着鐘寒的鼓膜。
鐘寒抱着頭,緊閉着雙眼,他有些受不了了,頭疼到了快要炸裂的地步。
他吼了一聲後,周遭都平靜了下來。
他喘着粗氣,再一次睜開了眼睛,發覺他躺在一個暗室裏,周圍擺滿了蠟燭。
“謝天謝地,你可算是醒過來了。”
是周先生的聲音,他恍然大悟,在那片黑色海域裏,聽到的也是周先生的聲音。
他循聲望去,看到周先生坐在自己的左手邊,臉色蒼白。
“發生什麽了?”
鐘寒的記憶停留在了出門前的那一刻,醒來的時候就躺在了地上。
周先生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誰?”
他身上有一股周先生極其讨厭的氣息,周先生以前替人去兇宅驅除惡鬼的時候,感受過這股子氣息。
那是一次相當不愉快的經歷,周先生驅除惡鬼沒有成功,反而差點被它害了性命。
當鐘寒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恐怖又令人難受的氣息就從鐘寒身上傳了出來,讓周先生極其不舒服。
他懷疑原先的鐘寒死了,其軀殼被他不小心召喚上來的惡鬼取而代之了。
他一臉警惕地望着他,放在背後的手裏,拿着一把小刀。
鐘寒擰眉,耐心答道,“鐘寒。”
“我數三秒,請介紹一下你自己,并且說出你進門之後,我們發生的那一場對話。”惡鬼占據人的身體後,只能得到軀殼主人零星的記憶片段。
倘若真的是惡鬼的話,在這麽短時間內,他根本搞不清附身的身體具體是何種身份,更別說仔仔細細回憶起那段對話了。
鐘寒:……這是在參加苦情選秀節目嗎?
見周先生一臉凝重的表情,鐘寒沒有質疑他的用意,一一回答了他的問題。
“可以了嗎?”末了,他問。
“差不多了。”
是個人,沒換芯子!
周先生松了口氣,神态自若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
他走到櫃子前,拉開了櫃門,把刀放在最上格,并從裏面找出了白T恤和大褲衩,扔給了鐘寒,“先穿上衣服再說。”
鐘寒此刻才發現他赤身裸體,除了腿間蓋了塊毛巾外,毫無遮蔽物。
他的身上畫滿了繁複詭異的圖案,連掌心都有,
以他為中心,地上也畫了圖案,都是用紅色的符水畫的,和先前的圖案不同。
在一圈搖曳的蠟燭的映襯下,像極了邪教在舉辦的某種儀式。
他心裏有諸多疑惑,暫時壓在了心裏,對周先生道:“麻煩先生背過身去。”
周先生轉過了身,嘴裏說道:“我們都是男人,其實沒什麽好避諱的。”
鐘寒不語,換好了衣服,他走到了周先生身邊,“我好了,我們聊聊吧,說說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周先生側頭看他,心裏啧啧稱奇,他畫的那個陣法,極其消耗鐘寒的精神力。
按理說,鐘寒身體素質本來就不好,加上精神力的損耗,此刻應該渾身脫力的,最起碼在床上躺個一周,才能恢複力氣。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鐘寒身上還多了一股自己極其讨厭的氣息,他心底隐隐生出了幾分排斥和不适感。
他就是個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不管喜不喜歡客戶,都得替客戶把事情辦好。
周先生壓下了那股子不适感,“有什麽話,我們待會兒再聊。你已經昏睡一天一夜了,我也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你那麽長時間,”他舔了舔脫水起皮的嘴唇,“我們先去吃飯,然後修養個一晚上。等我和你都恢複精力了,就可以好好談談你的問題了,好不好?”
“已經睡了那麽久了嗎?”鐘寒見他神情憔悴,雙目沒有多少神采,答應了下來。
以他現在的模樣,讓他算命答惑,極有可能會搞錯一些事。
周先生看了看時間,“八點了,鄭伯睡下了,我也不樂意做飯了,就簡單叫個外賣吧,”他問鐘寒,“你有什麽忌口的?”
“不要放辛辣之物,我喜歡吃的清淡一些。”
周先生比了個“OK”的手勢,去外間拿手機。
鐘寒坐在有些年頭的雕花黃花木椅子上,整理起了思緒。
他先是問周先生,“我在這裏待了那麽久,我母親還在嗎?”
“我讓她先回去了。”
鐘寒身上出了莫名的變故,周先生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能醒過來,能不能醒過來也是個未知數。
他幹脆告訴鐘母,改命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輕松地需要一天,難的投入一個月也是有可能的。改鐘寒的命有些棘手,需要些時間,不過成功是遲早的事情。
他讓鐘母回家等待,等他替鐘寒改完命後,會通知她的。
周先生用這種方式穩住了鐘母,到底會不會成功,他自己也沒有把握。
他心裏有了主意,如果不小心把鐘寒的命給改死了。
他就幹脆跑路得了,他收到了鐘母一大筆訂金。
只要他不去賭,足夠他下半生逍遙快活了。
謝天謝地,鐘寒活過來了。
……
鐘寒想起了沈清眠,他消失了将近兩天,她肯定打電話過來了。
他起身走到外間,拿起了他存放在抽屜裏的一直靜音着的手機。
他打開一看,果真有二十多個未接來電。
有一大半是屬于沈清眠的,他嘴角微勾,正要按下撥打鍵。
他心念一轉,改變了主意。
他在通訊錄裏找到袁二的手機號,撥打了過去。
“少爺,你完事了?”
袁二陪着鐘寒來這裏,并不知道他具體過來幹什麽。
“差不多了,”鐘寒問,“眠眠,她有打電話給你嗎?”
“有,她跟我說,你的電話她打不通。于是她打到了我這裏,問我你怎麽了。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完事,我跟她說,你被夫人拉去山上靜修了,不能接觸通訊工具,大概還有兩三天才能結束這一場活動。”
“你做得很好。”
鐘寒誇了袁二一句後,撥打了沈清眠的電話。
“鐘寒,你可算打電話過來了。你看到我給你打得電話了吧,你一個也不接,我有些擔心了,還好袁二的電話還打得通。”
鐘寒看着外頭的半輪月色,心情頗好,“辦完事的路上碰到母親,她非得拉着我去道觀參加一個活動。到了那邊之後,我的手機就被收走了,我才知道我稀裏糊塗參加的這個活動,不能帶任何通訊工具,據說是要遠離塵世,回歸本我。”
沈清眠問,“具體是做什麽的?”
“吃齋,打拳、靜思什麽的,奇奇怪怪的,說是能淨化自己的身體和心靈,”鐘寒倚在門框邊上,“我待了一天就想回來了,我母親信這個,覺得做這些對我的身體有好處,不允許我做到一半就走人。我不想讓她擔心,只能乖乖做完了,”末了,他道,“一結束,我就給你打電話了,我很想你,眠眠。”
沈清眠笑眯眯地道,“我也很想你,你什麽時候能夠回來啊。”
“最快明天。”
“好的,我等你,”沈清眠正趴在床上玩拼圖。
在等待外賣的間隙,兩個人溫情脈脈地聊着天。
……
外賣來的很快,二十分鐘就到了。
周先生和鐘寒在客廳相對而坐,沉默着吃着外賣。
鐘寒吃了幾根土豆絲,又吃了幾口飯,就放下了筷子。
“飯菜不和胃口嗎?”
周先生餓壞了,吃得十分津津有味。
他這個時候,只要給他一包榨菜,他就能把兩碗白飯給解決了。
鐘寒道:“沒有胃口,你吃吧,我去泡杯茶。”
吃慣了新鮮的食物,這種早就煮熟,只是熱了一遍的飯菜,鐘寒有些難以下咽。
“嗯,”周先生吃飯速度迅速,一眨眼就把手裏的那碗飯給解決了,肚子只填了一半,他瞧着對面沒動過幾口的飯,禮節性的問了鐘寒一句,“鐘寒,你那飯還吃嗎?”
“不吃了。”
“那我把它給解決了吧,省的浪費了。”
“好的。”
不一會兒功夫,桌上的三餐一湯再加兩碗飯,被周先生風卷雲殘般解決了個精光。
鐘寒有些佩服他的好胃口。
周先生打了一個飽嗝,摸了摸有些凸起的肚子,一本滿足。
他把外賣垃圾打包後,放進了垃圾桶,又給自己泡了杯清茶解膩。
周先生看向對面坐着的鐘寒,肅着一張臉,不複剛才略微吊兒郎當的樣子,道:“你暈過去後,具體經歷了什麽事情,不要有任何遺漏,一件件說給我聽。”
鐘寒放下了茶杯,說起了他在深海中醒來,被黑影糾纏的事,之後憑借那微小的光芒,游到了海上,直至最後被周先生喚醒,“這就是我暈倒後發生的事情,”他問,“我去了什麽地方,那些黑影又是什麽東西。”
他并不覺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場噩夢,倒像是被拉到了其他空間。
“竟然是去了惡魂海,”周先生拿起的茶杯在微微發抖,神色複雜的看了鐘寒一眼,“惡魂海是地獄的一部分,裏面鎮壓着生前做壞事太多,暫時不能投胎的惡鬼。等他們身上的業障消失的差不多了,就能進入下一個輪回。那些纏着你的,正是惡鬼。他們不知道惡魂海是消除業障用的,大概是覺得魂體越來越虛弱了,以為逃脫不了魂飛魄散的結局。就想要把你給吞噬了,好讓魂體給強盛起來。”
“我為什麽會去那裏?”
周先生解釋着,“改命這種東西玄之又玄,稍有不慎,就會被天道發現。天道自然不會放任不管,會把改命之人的魂魄,投到該去的地方呆一段時間,也就是中轉站,而現實生活中,這人就會變成一具會呼吸的軀殼,也就是你們口中的植物人。被投去惡魂海的魂魄,生平都劣跡斑斑,”說到此,他臉色微微發白,“你做了什麽事情?會被投去那種地方?”
鐘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像是個壞人嗎?”
周先生看着他清澈的眸子,當初就是太安淨的眼睛,純良的微笑給騙過的。
加之鐘夫人跟他說鐘寒有多麽乖巧懂事,他下意識認為鐘寒是一個被保護的很好的,生性純真的男孩。
他現在看到鐘寒笑容幹淨的樣子,夾雜着鐘寒身上那古怪的充滿惡意的氣息,他只覺得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板升了上來。
太可怕了,連他都給騙過了。
“你在害怕,”鐘寒微微有些詫異,“周先生,你放心。你眼中看到的就是事實,我生性溫和,不喜歡與人作鬥争。從來都是別人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我才不得以反擊。這天道,也不準的,它大概搞錯了吧。”
周先生喝了口茶,附和着鐘寒的話,“我看你可是個善良的人,肯定是它搞錯了。”
鐘寒沉靜地看着他,“周先生,你實話告訴我,這改命是不是算失敗了,否則我也不會去地獄游一遭了。”
“也不算完全失敗,你可以多上半年性命。”
鐘寒眯了眯眼睛,仍舊是笑着,打斷了周先生的話,“周先生,治标不治本啊。拿了鐘家那麽多錢,你辦的事有些不靠譜啊。”
周先生感到了莫大的壓力,“明天早上,等我恢複了精氣神。我會再給你看一次命格的,下一次給你改命,我會做好準備,盡全力而為,不會出現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了。”
他現在心裏是有苦說不出,這第四次改命,他輕則殘廢,重則丢掉性命啊!
可是沒辦法,他招惹上了不能招惹的人,他想跑路也跑不成了。
“好,我等周先生明天拿出真本事來。”
鐘寒道,“時候不早了,還請周先生領我去客房,我要在這裏叨唠你一晚了。”
現在的周先生哪還有半點架子,對鐘寒客客氣氣的,率先站了起來,“我領你過去。”
……
浴室裏,水汽蒙蒙。
鐘寒脫光了衣服,露出修長健碩的軀體,在淋浴蓬頭下沖澡,将身上的汗漬、以及說不出材質的塗料統統沖去。
這個澡,他足足洗了有四十多分鐘。
等他裹着浴巾,擦着頭發出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舒适無比。
好久沒有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他以前在浴室裏帶上十分鐘,就會被那水汽給弄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難道這就是改命後的效果,讓他擁有了健康的體魄。
他站在鏡子面前,露出了愉悅的微笑,健康可真好。
可以像個平常人一樣蹦蹦跳跳,爬山登高,海上沖浪,蹦極,還可以和沈清眠一起幹有趣的事情。
那些他從來不敢奢想的事情,可以一一實現了。
前提是,明天周先生替他改命不會失敗。
會成功的,他目光堅毅,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連地獄海那種鬼地方,他都逃出來了。
無論前方有什麽困難在等着他,他都會一一克服的,他深信。
他拿起吹風機,慢悠悠吹幹了頭發。
随後,他打算洗漱睡覺了。
當鐘寒掬起一捧清水,想要洗一把臉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掌心有個黑點,一動一動着,似乎有生命般,想要穿透他的皮膚。
早在洗澡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這個黑點,他以為是周先生畫在他身上的那種奇怪液體。他用力抹了抹,它就消失不見了。
而此時,它又出現了。
他發覺它并不是什麽顏料,像是一種生物。
鐘寒想到了他快要游出海面時,有一部分強硬的活到了最後的黑影,為了躲避金光的灼傷,咬破了他的皮膚,鑽到了他的身體裏。
那些黑影,也被自己帶上來了嗎?
以這種方式,寄居在自己的身體裏。
鐘寒想起了他醒來時,周先生問自己的那一個問題:他是誰。
他還記得周先生的模樣,警惕防備的看着他,仿佛他會對其不利。
他想到了另一個可能,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游出海面,會有其他惡鬼附在自己身上。
而現在的情況是,他掌握了自己身體的掌控權,那惡鬼也寄居在自己的身體裏。
他盯着掌心的那個黑點,不行,他必須把它給除了。
這東西留在自己身上,始終是一個隐患。
誰知道自己在睡夢中,這黑點會利用自己的身體做什麽事情。
鐘寒換上了幹爽的衣服,找周先生去了。
……
周先生這兩天,過得實在是太勞累。
他沾上床不到十秒,就打起了呼嚕。
原本鐘寒還不知道周先生睡在哪一個房間,出門沒幾步,就聽到了震天響的呼嚕聲,他在隔壁的隔壁房間找到了周先生。
他先是有禮貌的敲了敲周先生的房門,回應他的,是三長兩短的呼嚕聲。
鐘寒知道他這敲門的動靜,周先生是聽不到了。
于是,他開始重重的拍起了門。
果然,沒過兩分鐘,呼嚕聲不見了。
他聽到了周先生的聲音:“誰呀。”
“是我,鐘寒。”
周先生不樂意爬起來,“我已經睡下了。”
“我有急事。”
周先生沒有辦法,爬了起來,披了件衣服去開了門,“進來吧。”
周先生的房間裏有一個小小的會客室,他把鐘寒引到了這裏。
“坐吧。”周先生指了指沙發。
鐘寒坐了下來,朝周先生伸出了手,“周先生,你幫我看看,這個會動的小黑點是什麽東西。”
周先生抓住了他的手,“我看看。”
一碰到鐘寒的手,那股子陰邪的感覺傳達到了周先生整個身軀,他定了定神,仔細地看着鐘寒的手,“這是?”他睜大了眼睛,“你把那些惡鬼給帶上來了?!”
周先生終于知道鐘寒身上那股子不舒服的氣息是從哪裏來的了,有相當一部分是這些惡鬼散發出來的。
鐘寒垂下了眸子,他猜對了,那些黑影果然跟在了自己身上。
“你有沒有辦法,把他們去除。”
和邪祟和他共用一個身體,鐘寒的心裏,相當不舒服。
“辦法倒是有,”周先生打量着那伏在鐘寒的血肉裏,像是在心髒一樣跳動着的惡鬼,問道,“你的身體現在是什麽感覺,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鐘寒如實答道:“我很好,精力充沛,身體無任何不适。”
周先生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半天沒有說話。
鐘寒擰着眉頭,“是有哪裏不對?”
“沒、沒有,容我想想。”周先生抓了抓頭發,眯着眼睛思考起來。
何止是不對啊,是相當不對了。
一般來說,人被鬼附身之後,會被鬼占據身體,吸取精氣,肉身會為鬼所用。
可鐘寒現在反過來了,不僅壓制住了鬼魂,還吸取了鬼魄為他所用。
這哪是鬼魂要對他不利啊,是鐘寒要對惡鬼不利,惡鬼想沖破鐘寒身體的樊籠,去找其他宿主呢。
以惡才能制惡,鐘寒他是絕對的惡徒了。
他驚疑地看了鐘寒一眼,這個體弱多病,嘴角始終噙着三分笑意的少年,是有怎樣糟糕的靈魂,才會讓惡鬼都懼怕三分?
“是知道方法了?”
“還……還在想。”周先生低斂着眉目,回答道。
鐘寒說:“慢慢想,我不急。”
他閑來無事,打量着周先生的房間。
周先生的房間倒是充滿了現代氣息,走的還是北歐風,挺有情調的。
但鐘寒不喜歡,看着偏冷。
周先生清了清嗓子,“我想到方法了。”
“說說看。”
周先生緩緩道,“你覺得你的身體在變強大,是因為你在吸收惡鬼蘊含的能量。照我看來,你大可以不用管它。就讓它存在于你的體內,你慢慢把它的能量壓榨幹淨,它自然而然就會消失了。”
鐘寒微微擡眉,“他不會在我精神放松的時候,占據我的身體?”
“你能從惡魂海裏面出來,足以證明你魂魄是強勁的。加之這是你的身體,也就是你的主場。你不給他精氣,他除了從別人那裏吸取精力,壯大自己不被你吞噬外,別無他法,”周先生道,“在沒把它徹底吞噬前,我勸你不要和別人有身體接觸。”
這話給鐘寒打開了新的思路,“我能不能控制這惡鬼?”
“你控制他幹嘛,殺人嗎?”
“不是,我吸取惡鬼身上的能量,惡鬼吸取別人的精氣,惡鬼不死,我接着吸取他身上的精氣,懂嗎?”鐘寒舔了舔嘴角,“我想利用這惡鬼,永遠保持身體健康。”
“不行的,”周先生道,“你通過這種方式吸取的精氣,吸收地多了,會讓你與惡鬼同化的。”
鐘寒果然不是一般人,有鬼附在自己身上,一般人想到的是驅除,而鐘寒想到的卻是奴役。
鐘寒一臉遺憾,“我知道了,看來我得在周先生家裏多住幾天了。”
周先生打了個哈欠,“好的,你明天早上九點,去白天的那個房間找我,我繼續給你找破局之法。”
“我就不打擾周先生了,”鐘寒起身,“我回去了,你直接上床休息吧。不用送我了,我會給你鎖好門的。”
“嗯,那我就不送了。”
鐘寒替周先生關好了門,低頭看了看掌心的那個黑點,輕嘆了一口氣,“可惜了。”
……
早上九點,鐘寒到了約定的地方,周先生已經等在那裏了。
經過和那天差不多的程序後,周先生陷入了沉默,一直呢喃着“死局”二字。
鐘寒聽了心裏很不舒服,好像他沒有活路了一樣。
見周先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着魔似的思考着問題,他沒有出聲打斷。
半個小時後,周先生拍桌站了起來,臉上冒着紅光,神色激動,“我明白了,我明白過來了,原來是這樣,天無絕人之路,置之死地而後生啊!”
鐘寒等他情緒平靜下來後,有些高興地說道:“想出方法了?”
“想到了,”周先生臉上帶着輕松的笑容,“這個方法在別人那裏或許不适用,在你這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能成。”
“說說看。”
周先生語氣輕快,把自己想出的辦法一股腦說給了鐘寒聽。
他沒有在鐘寒身上看到一點喜意,臉色反而沉沉的,“一定要動眠眠嗎?我不同意。”
周先生一愣,“她不是個給你沖喜的姑娘嗎,你對她産生感情了?”
鐘寒一字一頓道,“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沖喜的姑娘,”他問,“只有這一種方法?”
“這是最保險的方法了,”周先生也為難了,“沈清眠不僅和你命格相合,而且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這樣的人,我算來算去也就一個沈清眠了,連個替代的人選都沒有,”周先生唯利是圖,是個沒有多少道義的人,“在我看來,她天生就是為你準備的。你們才相處了多久,感情再深也深不到哪裏去。你給了她富貴的生活,她總要付出點代價的。以後……”
周先生話說到一半,被鐘寒那雙赤紅的眼睛給吓得話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是惡鬼在鐘寒的身上的緣故,讓其在想要嗜血殺人的時候,情緒特別外露。
他沒想到鐘寒在意那個沖喜對象到了如此地步,連她的壞話都說不得,竟然會讓鐘寒動了殺念。
鐘寒不知道自己身上出現了這樣的變化,見周先生沉默了,他眨了眨眼睛,把那股子怒氣給壓了下去,黑眸又恢複成了清澈如水的模樣,他和聲和氣地問,“能盡量減少眠眠的傷害嗎?最起碼,你得保重她的命,能夠讓她健康的活到七老八十。”
周先生有些咋舌,這變眼速度也太快了。
健康的活到七老八十,這還算是有傷害嗎?
周先生也不敢對沈清眠有一點輕視之意了,道:“我盡量,”他也不把話說滿,“有些傷害是不可避免的,她必須承受,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鐘寒沉默了,手指不斷地撫摸着桌上的紋路,試圖理清思緒。
半晌,他道,“周先生,你讓我回去好好想想。”
周先生點頭,“別想太久,我最多給你一個月的考慮時間。這件事,我們最起碼得準備上四個月,這個計劃才能順利實施。否則,一切都完了。”
末了,他道,“該做的活我都做了,到時候你為了沈清眠,不答應配合我了,這錢還是要交的。”
鐘寒把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放心,不會少你一分錢的。”
周先生滿意道,“你回你的房間去考慮吧,”他摸了摸胳膊肘,“你待在這個房間,我的身體涼飕飕的。”
“好,我回去了。”
周先生看着鐘寒離去的背影,不禁搖了搖頭。
看不出來,擁有那麽一個惡魂的人,還是一個癡情種。
周先生打心眼裏希望鐘寒為了保護那沖喜丫頭,放棄這次機會。
這樣的話,他錢拿到手了,還不用承擔改命的風險,簡直兩全其美。
美滋滋的。
若是鐘寒成功了,他希望那姑娘不要做背叛鐘寒的事情。
否則,有那姑娘好受的。
……
鐘寒并沒有依照約定,在出去的第三天回到家裏。
他在外面足足待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回來,對沈清眠說是陪鐘母去旅游散心了。
回來的那天,沈清眠特地站在門口迎接,給了鐘寒一個大大的擁抱。
随後,她發現鐘寒整個人冰的厲害,就像個移動冰窖似的,散發出陣陣冷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看了看鐘寒的臉色,紅潤有光澤,看起來比以前都要健康,整個人并無異樣。
她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睛,怎麽會變得這麽冷,她按捺下心頭的疑惑,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們進去吧。”
“恩。”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身體挨得極其近。
鐘寒下意識的握住了她的手,撫摸着她虎口處的那一塊軟肉。
沈清眠倒抽了一口涼氣,他這手冷的過分了,她的指骨感覺都要被凍成冰了。
這麽冷,不該是正常人類該擁有的溫度了。
她有些忍不了,直接問道,“鐘寒,你冷嗎?”
“不冷啊,”鐘寒雙眸含笑,溫聲道,“你很冷嗎?”
沈清眠心下了悟,鐘寒感受不到他的體溫,她提醒:“你的手有些冰。”
鐘寒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抽回了手,笑着道,“是嗎?大概是天氣轉冷的緣故。”
“應該吧。”沈清眠道。
天氣轉冷,體溫也不會下降得這麽低。
他這體溫,倒像是……
“少爺,少夫人,可以吃飯了。”王管家的話打斷了沈清眠的思緒。
鐘寒起身,想要去牽沈清眠的手,臨到半空中,他揉了揉她的頭發,“走吧,我有些想念家裏的飯菜了。”
“嗯。”沈清眠輕輕應了聲。
……
飯桌上,鐘寒不住的朝沈清眠夾着菜,客氣異常。
沈清眠把這當做了久別重逢之後的……寵愛?她低頭吃着菜。
她感受到鐘寒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有些怪,她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笑得一臉寵溺,在他那雙如湖水般澄澈的眸子裏,瞧不出其他情緒,于是給他也夾了一筷子菜,道,“你也多吃點。”
“好。”
【好感度加一。】
聽到這許久沒上升的好感度,沈清眠微微放下了心。
她依舊覺得鐘寒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他對她的好感度會上升,想來不會做出對她不利的事情。
她逐漸放下了心,忽視了心裏那股子不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