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美人心計(一)
美人心計(一)
到了傍晚時分, 整座滄瀾城滿城燈火,煙花漫天,大街小巷擠滿了人, 都在紛紛趕往城中河邊的市集, 小商小販吆喝叫賣, 姑娘女眷笑意盈盈, 高門子弟談笑風生。
正值夜游燈湖熱鬧時, 百姓們放眼一看,趁着兩岸笙歌袅袅,河面花燈滿映,一艘精致的畫舫從遠處的碧綠大江緩緩駛了過來。
“你們看!好漂亮的畫舫!”幾個小孩子遙遙一指。
一群人跟着往前一看, 煙火皎月之下, 一艘畫舫張燈結彩,船柱雕梁畫棟, 船上正有兩位錦衣貴氣的公子在對飲而坐。
是楚尋歡和慕霄。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楚尋歡正在暗室裏畫新的機關圖紙,這個時候有人登門送信箋,桑梓言一聽見院外的腳步聲人就已經謹慎地兩步掠了過去, 他開門一看, 是個小童。
小童手裏拿着一串糖葫蘆,另一只手把信箋遞過去, 奶聲奶氣地道:“給你, 有人讓我送來這裏的!”
桑梓言一接過信, 小童就舔着糖葫蘆歡快地跑遠了。
讓楚尋歡沒想到的是, 這封信箋竟然是三皇子慕霄命手下送過來的, 慕霄當然不會自曝身份,是楚尋歡通過信箋猜到的。
送信人署名燕迴, 約戰他今晚在一艘畫舫上試劍,只要他按照規定時間到河邊市集的渡船口,自會有人來接他。
虧了謝初昀和叽叽一起打探來的情報,再加上他從千問送來的秘聞裏看了不少,如今燕迴是三皇子的暗衛一事,還有兩個人各懷鬼胎的事他都心知肚明。
千問謊稱有一位青衫劍客四處尋找楚蘭君,很快先是找到了聽風閣,想找他打聽,但自己的線人還未回閣,他無法告知詳情,青衫劍客以為他故意隐瞞就跟他打了起來,這個時候,若蘭姑娘正好在旁,見狀不妙便護住了他,誰知青衫劍客下手那麽重,一下子就把若蘭姑娘給殺了。
千問說得頭頭是道,話頭也沒有故意往三皇子那邊引,這反而讓慕岩聽後開始懷疑老三,怎麽打聽不到人就要動手,還偏偏殺了他的人?慕岩的注意力都被這位青衫劍客給吸引過去了,立刻就去找人調查,這才沒發現千問已經叛變了。
這法子果然有用,千問覺得自己暫時安全以後立刻就把消息給了楚尋歡。
現在,得了情報以後,就看這盤棋怎麽下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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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三人在正堂裏商量了片刻,桑梓言擔心有什麽暗器陷阱之類,不想讓他去,而這時謝初昀又告訴楚尋歡另外一件事:“千問說太子已經在滄瀾城了,他已經知道你還活着的消息了,你想想他會不會來?”
楚尋歡面上波瀾不驚,慕岩知道他在這裏的事,他絲毫不覺得奇怪,本來讓謝初昀動動嘴皮子,再利用一下他在滄瀾城的商戶關系,讓自己隐沒于衆這種小伎倆就只能騙騙那些江湖浪子,他也沒打算能瞞過慕岩和慕霄這兩個兄弟。
既然這兩個人都在找他,那他就大大方方地出去。
“今晚的試劍,師尊還是不要答應了吧?要不然就按照原計劃,我去替你比試。”桑梓言還在勸他。
楚尋歡想了想,搖頭:“不,對方既然是皇子,我必須親自赴約……我們再叫上一個一起。”
如今,一到了晚上,楚尋歡讓兩個徒弟在暗中監視,自己泰然自若地去了市集河灘的渡船口,果然沒等一會兒就迎來了船夫,船夫一路劃着小船載着他去了碧江中心的精美畫舫。
慕霄獨坐案幾,錦衣華服,眉眼冷厲,和他兄長有幾分相似,看似翩翩君子,性子卻是嚣張不羁,而且這人特別會陰陽怪氣。
他獨自喝酒,姿态悠然,側目一看,停在畫舫旁的小船船頭正立着一位素衣公子,來人身姿挺拔,姿容俊秀,微微掀起衣擺從容優雅地一步跨到畫舫上來,擡眸時,面上挂着笑意。
真是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啧……難怪他皇兄對此人頗為挂念。
“想必閣下就是燕迴燕少俠?”楚尋歡停步立在畫舫邊沿,故意這麽問慕霄。
“哎呀,想必這位就是一日成名的玉扇公子了?我是燕少俠的朋友,我姓肖。”慕霄裝模作樣地起身道。
“肖公子。”楚尋歡也裝模作樣地抱拳躬身。
“玉扇公子請坐。”慕霄見這人雲淡風輕的模樣反而心裏嘀咕起來。
按理說,此人應該心生疑惑,諸如到底為何把他叫過來,諸如燕迴是怎麽知道他住向陽別院的,這會兒見此人只字不問,面上非但沒有疑惑反而泰坦自若,反而讓自己心裏略微起疑。
兩人不提正事,先是對案而坐,就着一壺上好的茶閑聊了一會兒,滄瀾城美景,城中名士,好酒佳肴等等無所不談,連對岸一眼掃過的腳店都要品評一番。
這個時候,最先坐不住的反而是慕霄了,楚尋歡越是跟他像個相識已久的老友一樣閑聊,他心裏愈是慌亂。
眼見着,這人根本不提燕迴的信,不提來人真正的用意,還饒有興致地約他明年也來游湖一番,慕霄忽然變了臉色,笑意一斂很快問:“玉扇公子倒是心大,看見一封信就來赴約,不怕是鴻門宴麽?”
楚尋歡端着茶杯,面色一怔,看上去溫良無害的:“呃,可我看肖公子不像是壞人啊,哦,對了,燕少俠呢?”
“來了。”
這時,頭頂有人接話,船上随即響起掠衣簌簌聲響。
剛剛,燕迴手持名劍從市集人群裏用了輕功,仿佛踏雲追月而來,他身手敏捷落入水中央又蜻蜓點水,一個飛身,三兩下便落入畫舫之上。
他人站在上面對着船裏的楚尋歡道:“楚少俠,燕迴前來試劍,請賜教。”
果然,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要徹底瞞是瞞不住的。
船裏的楚尋歡一臉驚訝:“在下不姓楚,燕公子是不是認錯人了?”
“呵呵。”慕霄笑道,“楚公子的确聰明絕頂,但你的那些小伎倆騙不了我,江湖探子多的是,就算你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也防不住的。”
楚尋歡低眉一笑,坦然地繼續喝茶,不慌不亂地問:“所以肖公子今日是觀戰來的?”
“我既然是燕少俠的朋友,也知道你的身份,自然是好奇得不得了。”慕霄找回了占領主場的快感,笑意漸濃,他又問,“楚公子可知道為何約你來這畫舫上比試?”
“滄瀾城夜游燈湖,萬家燈火都不及這昂貴的畫舫奪目耀眼,燕少俠想在衆目睽睽之下戰勝我,從此一躍江湖,搏個名聲。”楚尋歡撚袖擡手捏起眼前盤子上的一塊綠豆糕吃了一口。
他留了個心眼,見慕霄把桌子上的東西都嘗了一遍才敢下手。
慕霄見他等自己吃了以後才肯吃,心裏頓然來了興致,他跟他皇兄一樣,不喜歡無趣、無聊、無用之人。
“楚公子相貌好,武功好,腦袋也好,想必定是很受姑娘們……和一些男人的歡迎吧?”慕霄陰陽怪氣地問。
楚尋歡沒搭理他這個問題,話題轉了過來:“在下今日身體不适,不知道燕少俠能不能改日再來?”
燕迴一直立于船上并未開口,等着慕霄的指令。
“那可不行,千金難買一個機遇,今日稱着這良辰美景,江湖兒女齊聚滄瀾城,何不來一場比試好好讓大家盡興一番呢?”慕霄眉梢一揚。
楚尋歡向兩岸看去,果然市集百姓,高樓賓客的目光都齊聚在了這艘畫舫上,耳邊傳來歡呼豪賭的聲響,有人在臨街的賭坊立刻開了盤,賭注越押越大,熱意昂然。
楚尋歡回過神來,淡道:“我要是不答應呢?”
“楚少俠既然能在十年前敗了淩雲榜上兩大高手,現如今為何要怕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燕迴呢?”慕霄打量了他一番,聲音帶着疑惑,“難不成……楚少俠真的有傷在身?”
“偶感風寒又有些疲勞罷了,擇日我定找燕少俠立下戰帖再邀請諸多名士一同來觀戰如何?”楚尋歡繼續周旋。
“不可以。”慕霄很快接話,眼神陡然一暗,“我見街邊賭坊鬧得正歡,不如你我之間也賭一場如何?”
“哦?”楚尋歡聲調一揚,“賭什麽?”
慕霄毫不掩飾地面露張狂之意,笑道:“就賭你能不能活過今日。”
剎那間,楚尋歡目光一凝,側目一看的瞬間,一把劍瞬間戳穿了畫舫,劍刃直逼他的發絲,寒光一閃,一絲烏發緩緩滑落,楚尋歡端着茶杯紋絲未動,眼看着劍刃就離着自己的眼睛不到半指距離,他沉了沉,又耳聽周圍細細的潺潺水聲傳出來了不同尋常的聲響,是水泡的聲響,他心裏一震,很快斜昵看向船沿後面的水域,忽明忽暗的燭火一照,他立刻看到了水中正浮的數十根蘆葦杆!
有至少十名刺客竟然就埋伏在畫舫四周的水裏!
他等了一會兒,見桑梓言還沒有現身就知道出事了,目光眺望河邊一處閣樓之上,桑梓言正被兩個黑衣人攔在眼前,劍拔弩張之勢,而另一邊在市集裏裝作游客閑庭信步的謝初昀面前也被兩個姑娘攔住了去路,那兩個姑娘分明是武婢,就纏着謝初昀,面容冷豔,目光帶着警告的意味,謝初昀一見此狀便知道了,很快看向河中畫舫。
楚尋歡表情肅然下來,問慕霄:“肖公子這是要逼我迎戰?”
“水裏那些都是我養的水奴,從小練習閉氣功,水性極好,楚少俠還是不要想着跟他們硬碰硬了,今日我就要替我朋友來争個武林威名,你要麽迎戰,要麽去死。”慕霄一臉篤定,語氣果決狠辣。
這時,楚尋歡卻笑了,他道:“既然肖公子如此興致盎然,我就陪你賭一場,不知賭注是什麽?”
慕霄見他神情絲毫不慌,禁不住擰眉深思,琢磨半晌才道:“你若輸了,自然是你的命了。”
“好,那要是肖公子輸了呢?”
“哈,随你想要什麽?”慕霄還不知道這世上除了太子之位還有什麽是他想要而不可及的。
“那就這樣,你的朋友歸我了,如何?”楚尋歡淡笑,向上一看。
畫舫上的燕迴略吃一驚,連慕霄也沒想明白,不由得又是心裏思忖半天,這男人怎麽就不按套路出牌?
生死賭局,要燕迴作甚?
慕霄又是想了半天,眼睛一眯才豁達道:“好。”
“那就請賜教。”燕迴道。
楚尋歡莞爾一笑,似是無所畏懼地淡道:“稍等,看客還沒到齊,不如等他到了,我們再下這賭局,如何?”
“哦?你還請了別人來這?”慕霄倒是沒想到,心裏也舒坦了,“果然,我就猜麽,你看似淡定自若,必是安排了後手,那人也是你的幫手麽?”
“不是,只是一個許久不見的舊識而已。”楚尋歡向遠處一看,“他剛好來了。”
這時,遠方又傳來潺潺水聲,船夫劃着另一艘小船而來,小船很快停靠在畫舫旁,來人身後跟着影衛,他腳步略顯急躁,本是貴人之相卻因面露急色稍稍折損了些。
慕霄剛剛還胸有成竹,一身傲氣,在看見來人時,瞬間臉色一白,整個人都僵住了。
“貴客來了。”楚尋歡側目看向收到密函匆匆趕來的慕岩。
畫舫間,霎時安靜。
慕岩先是一眼看見了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楚尋歡,此刻卻是沉穩如昨,依然是風光霁月的皎皎君子。
他稍稍愣神一瞬才注意到旁邊的慕霄,這下又是面上一怔。
此刻,慌的只有這二位皇子,楚尋歡繼續淡然喝茶,靜觀其變。
慕霄萬般沒想到楚尋歡的底牌竟然是把他哥直接請了過來,這不是擺明了想要坐山觀虎鬥!?不對……難道他一早身份就暴露了!?
他很快看向楚尋歡,心裏陡然一震。
一時間無人開口,這兄弟倆都怕多言就會露了自己的老底,慕岩是不想讓慕霄對自己的癖好大做文章,慕霄是不想在楚尋歡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才忍着沒跟他兄長問好。
楚尋歡一早料到一切,幹脆一同扒了倆人的馬甲率先道:“草民參見兩位皇子。”
話一出口,倆人同時一震。
慕霄萬萬沒想到自己半天都在被楚尋歡當猴子一樣看,于是氣不打一處來先是擺起了皇家威嚴:“好你個楚尋歡,你敢戲弄我,既然知道我是誰,為何不跪拜?”
“此言差矣。”楚尋歡淡定自若地道,“三皇子既然斷定我是那位楚姓公子,那就是默認了我是仙界之人,早在一百年前的仙凡盟約裏就規定了,仙界之人不必被凡界之禮所拘,如果三皇子不覺得我是,我再行禮不遲。”
“你……”慕霄生平第一次被綿刀子紮了一下,瞬時心頭惱火。
慕岩心頭快意,文質彬彬地掀衣坐在楚尋歡旁邊道:“楚夫子,許久不見。”
這話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明顯是個大坑。
他幹脆開始打太極拳,淡笑道:“在下确實曾教習人一些武藝,但‘夫子’二字愧不敢當,在下一向好客又喜歡結交名士,聽聞大公子也在此處,就命人四處打聽,送了信箋給你,邀你一同來賞湖,誰想到這時候接到了三皇子的邀請,在下一介草民實在得罪不起兩位,就只好……造成今天這個局面了,失策失策。”
兩個人沉默看着他,分明知道他在扯謊卻也沒法開口說些什麽。
慕霄知道他把他皇兄叫過來是為了保命,慕岩也知道他把自己叫過來是讓他心裏清楚他三弟也盯上他了,怎麽處理取決于接下來楚尋歡對他的态度。
兩個人都默默喝着茶,心裏盤算了片刻。
好好的一盤将軍棋,竟是讓人給破解了。
慕岩看向楚尋歡問:“沒想到你真的還活着,我還以為那些傳聞不過是诓我的騙術。”
楚尋歡繼續打太極,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轉而道:“今日在下攪了二位賞湖的興致,願意自罰一杯,不過眼下還有試劍,這可如何是好?”
慕霄趕快接話:“你我的賭約勢必要在今天完成,你看這滄瀾城的百姓都盯着這艘畫舫呢,楚公子不能也攪了他們的興致吧?”
索性,就趁着這個機會把他皇兄一直惦記着的人,當着他的面殺了,想想就快哉。
慕岩心裏有太多話想跟楚尋歡單獨聊,本想借着今日一吐為快,誰能料到三弟也在,這許多話就沒法當面談了,他又不可能在三弟面前表現得過于殷勤,這不是正好着了三弟的道?
于是,慕岩八風不動,沉默地坐在一側獨自喝起酒來。
楚尋歡知道了慕岩的意思,心裏冷哼一聲,為了把桑梓言從慕霄手下那解放出來,回道:“這樣,你讓燕少俠和我的徒弟比試,若是燕少俠贏了,再換我,若是燕少俠輸了,自然就不必再比。”
“不行。”慕霄冷眸拒絕,擡眼看向船上,“既然楚
裏拼了命爬出來的,他烏發淩亂,雙目渾濁,臉上全是凸起的深色暗筋,抓住他的那只手上皮膚潰爛,長了密密麻麻的血泡,鮮血開始從破皮處汩汩而流,那些血液仔細一看竟然是黑色的!
三人看了這一幕,都面露震驚,心中驚跳了一下。
“喂……你。”楚尋歡剛要伸手,很快被離着他稍近的桑梓言一把拉了回去。
桑梓言擰眉慎重道:“別碰他,小心傳染。”
連一向不怎麽正經的謝初昀此刻也謹慎肅然道:“這血液的顏色分明是有毒的,搞不好真能傳染,你不要碰。”
說話間,再一看那人,竟然整個眼球都布滿了鮮血,面上的皮膚像是幹涸皲裂的大地,慢慢潰爛流血,有些地方又長出了血泡,格外瘆人,別說是不知道是誰了,連他的五官都開始模糊扭曲,根本辨認不出口鼻在哪。
楚尋歡瞠目結舌地俯身看着,腦海裏細細回想書裏到底有沒有這一段,就在這時,那人的臉五官慢慢扭曲了一會兒後,忽然整個人拔地而起,四肢扭曲着沖着他飛撲過來,嘴上嗚嗚嗷嗷,不知所雲地亂叫着,形同喪屍:“啊……嗚啊……”
“小心!”桑梓言目光一狠,已經擡劍一下子刺穿了那人的胸口。
鮮血濺射在了四處,謝初昀趕緊眼疾手快地拉着二人往後一跳,那些黑血才沒濺到二人身上。
那人胸口中了一劍後,整張臉還在不斷冒血,等了一會兒,倒在地上不動了,似乎是斷了氣,而整個屍體竟是血液瞬間從身體裏流幹,徹底變成了一具漆黑的枯屍。
這一幕過于驚悚,讓一向淡定自若的楚尋歡都僵在了原地,半天才緩過神來。
他有種預感,這不像是什麽邪門術法,倒像是某種怪病。
他蹙眉低語:“這是……什麽病或者是中毒嗎?也是萬鬼門搞的鬼嗎?”
桑梓言看着那具黢黑的枯屍,神情凝滞,好像在沉思着什麽,這時,他腦海裏一個驚悚的場面一閃而過,他幼時住的村子,忽然天降血屍,一具具渾身冒血的屍體如爛泥一樣從天上砸了下來,可摔爛的四肢又重新支撐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爬了起來,那些血屍重新“活”了過來,瞬間撲向了村裏的人……
恐怖的片段一閃而過,讓桑梓言額頭直冒冷汗,心悸不已。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不過這人明顯是個成年人,不知道跟他們擄走童男童女有什麽關系?”謝初昀也一時片刻想不明白。
……
此時,萬鬼門玄武堂據點,某處陰暗的地牢中。
一群七八歲的孩子正圍坐在一起,渾身發抖,有幾個孩子在小聲哭着,碎碎念着自己爹娘,其中有一個身穿深衣的孩子,眼神灰暗,垂眸凝思了許久,比起傷心欲絕,更多的是對生活失去了希望。
這時,坐在他身邊的一個小女孩抓了抓他的袖子,問他:“你也是在外面玩的時候被壞人抓到這的嗎?”
夜子修雙目無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小女孩是在跟他說話,于是轉頭看向她:“我不是去玩,我想出去四處打聽一下一座仙山的位置。”
他想着等年長幾歲有能力安頓好了母親後就去仙山,可至少要先知道鹿蒼山在哪,沒想到出去一趟就被壞人抓了。
“什麽山?”小女孩剛哭過的眼紅紅的。
“鹿蒼山。”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夜子修垂眸下意識地勾了一下唇,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個人的樣貌。
……對了,他還未曾去過鹿蒼上,未曾再見一面仙人哥哥,怎麽能就此放棄,等待命運的宰割,現在放棄為時過早。
想到這,他眼底陡然生出一絲光亮,藍色的深眸看向那個女孩,輕聲謹慎地問她:“你知道抓我們來的人是誰嗎?”
小女孩平時膽子大,就喜歡跟鄰居家的小男孩一起偷跑出去玩,盡管爹娘幾番勸阻,她還是沒聽話跑了出來,想到這,她眼底帶着委屈:“我聽爹娘說了,說最近仙界有一個萬鬼門,就喜歡抓小孩,讓我不要偷跑出去……都怪我沒聽爹娘的話。”
“仙界?那是不是仙山就在仙界裏?”夜子修長年被他大娘囚禁在家裏,不得外出,他幾乎不知道外界所有的消息,若不是遇到仙人哥哥,他也生不出想要去尋仙山,不想再坐以待斃的念頭。
小女孩見他雖是和大多數小孩長得不太一樣,可精致漂亮得很,甚至和自己的眼睛一樣深邃,就熱情地跟他講起了爹娘告訴過她的事,其中就包括了仙界和凡界的逸聞和那個盟約。
夜子修聽後,神情低落,心裏糾結,他本就早已下定決心長大以後要像仙人哥哥那般,勇猛無雙,手刃匪類,護家衛國,可如果他去了鹿蒼山修行,就不能再入朝為官,那豈不是……又違背了自己的初心。
他來不及對此事過于沮喪,很快振作起來,繼續問小女孩:“你說他們是萬鬼門的人?”
“對!”小女孩眼睛還是紅的,聲音放低繼續道,“我聽爹娘說過,他們那裏很可怕,住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其中有一個人就喜歡用小孩子的血做各種湯藥……我們、我們一定是被那人用來做藥的小孩!”
他睜大雙眼,心中一震。
“他們用小孩子的血……煉藥?”夜子修蹙了蹙眉,不敢相信地問。
“我猜的……不對,一定是這樣的……嗚嗚嗚,都怪我沒聽爹娘的話,小哥哥,我好想回家。”小女孩說着又小聲抽泣起來。
就在這時,地牢門口突然來了一個長袍曳地的男人,身後還跟着兩個仆從,那男人冷漠地掃視了一圈牢裏的孩子們,擡手一指夜子修身邊的小女孩,冷語道:“帶她出來。”
瞬間,牢裏的小孩子都同時看向小女孩,小女孩愣了一瞬後,痛哭流涕,下意識地抓緊了身邊的夜子修,她哭得抽搐,大聲喊叫:“我不去!你們這些壞人!”
“哼。”那男人目光冷淡地看着她,扯了下唇,好笑地道,“你不想來也行,這樣,大哥哥跟你玩個游戲,這麽多個孩子了,你從裏面選一個人代替你,如何?”
小女孩瞬間凝住了眼淚,喉嚨一哽,又是下意識地往旁邊的小孩子看了一圈,那些小孩每當她的視線掃過,就戰戰兢兢地往後一縮,他們雙手抱膝,将自己縮成一小團,恨不得躲在陰影裏,讓她看不見自己。
小女孩咬了咬牙,咬着唇,竟是哭着搖了搖頭。
“我替她。”這時,突然有一個冷瑟的聲音響起。
小女孩一愣,扭頭一看,竟是剛剛和她說話的小哥哥勇敢地站了起來,他目光堅定,向前走了幾步:“你們想幹什麽?”
牢外的男人看了看他,在黑暗中隐約見這孩子長得似乎不像中原人,更是燃起了興致,于是滿意地勾了勾唇:“好,就你了。”
大牢的門被兩個仆從打開,夜子修被那兩個仆從擒住雙手往外帶着,眉頭緊鎖:“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一會你就知道了。”男人冷眸瞟了他一眼,率先走在了前面。
“……小哥哥。”小女孩哭得渾身顫抖,在身後輕輕喚了她一聲。
夜子修回身看向她,緊抿了一下唇,又用嘴型告訴她:“跑。”
小女孩似乎是看懂了,咬了咬唇,眼角又流出一滴淚。
幾個人把夜子修帶到了另外一間地下密室的門口,領頭的男人,看服飾似乎是萬鬼門的某個掌事祭祀,那人稍稍使力就将沉重的石門推開。夜子修神情緊張地看着石門後的光景,密室兩側點燃了幾盞燭火,光線照不到的地方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讓人根本看不清四周全景,正中間一張石床邊上燭火更盛,邊上還站着兩個身穿寬袍,遮着半張臉的怪異男人。
夜子修一見了那張石床,心頭立刻泛起抵觸和恐懼的情緒,想起小女孩的話,他往後一退,可很快就被身邊兩個侍從大力擒住了兩條瘦小的胳膊,他用力推搡了一下,卻根本不及這兩個成年人的力量,驚恐大吼:“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帶過去。”那祭祀冷漠地吩咐一聲。
兩個侍從死死攥着他的胳膊,将他生拉硬拖到了石床邊上,夜子修奮力掙紮卻只是徒勞,他驚吼着被擡到了石床上,目光所及之處,他粗看了一眼,發現旁邊的石桌上正放着一碗墨色濃稠狀的液體,旁邊還有包着銀針的針囊和無數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
心中咯噔一響,他怒目圓睜:“……你們!”
剛剛那個面色冷峻的祭祀走了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深邃的眼,陰邪一笑:“現在我來告訴你,我族的邪神之力需要有人來繼承,但那股力量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所以我們會定期找人進行試驗,若你能扛過這毒血,從今以後,将擁有邪神的力量,我們會封你為少帝,從此以後我大漠的月離子民任你差遣……若是失敗了,毒血症會漸漸發作,不停侵蝕你的身體,你會變成異類,面目全非,形同喪屍,然後被世人唾罵畏懼,淪為喪家之犬……呵呵。”
夜子修瞬間瞪大雙眼。
當初他二人在離塵江對上楚尋歡,兩個江湖刺客對一個破木匠,根本不需要費什麽力氣,很快就解決了他!
電光石火間,劍下那人猛力欲要掙開劍刃,可那人剛一動,楚尋歡內力翻湧很快伸出一掌扣住了那人的肩膀!而“油膩”見狀不妙,情況緊急來不及想那麽多,還以為身邊這只螃蟹也只是臭木匠做出來用來吓唬人的擺設,他欲要揮劍沖向楚尋歡,就在這時,空氣傳來利刃刺入皮膚,帶出鮮血皮肉的粘膩聲。
不過一瞬,“油膩”被螃蟹的鉗子狠狠夾住,脖子被割走了大半塊肉,他瞪大雙眼,唇角流着血,不可思議地瞪着楚尋歡,很快倒在了地上,躺在了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楚尋歡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屍體,蹙了蹙眉,對鉗鉗道:“我還沒問到幕後主使是誰,你看你。”
情急之下,他也來不及操縱護臂上的指令。
螃蟹揮了揮帶血的鉗子,它還以為楚尋歡是在誇他,就左右搖擺地晃了晃,看起來傻裏傻氣的。
而另一個人早已經看傻了眼,他怎麽會想到楚尋歡的偃術竟然如此精湛,竟能用木頭造出來這種殺人利器!怪不得雇主非要除掉他!
他心中惶恐不安,看着地上同伴的屍體,眼珠子都在隐隐顫抖,這時,他咽了口水,心中的驚恐蓋過了一切,決定咬牙殊死一搏,反正今天不除掉楚尋歡,回去也是死!
他正要使出渾身的力氣與楚尋歡拼命,螃蟹似乎是感應到了那人強烈的殺氣,一鉗子揮了過去,戳中了那人的胸口,這一個瞬間,楚尋歡又是來不及下令,再一看,人已經瞪着眼死了,胸口的血汩汩而流。
楚尋歡面色一怔,任由他倒在了地上,眉頭一蹙,應該快點逼迫這兩人說出幕後主使的,就差了這麽一會兒。
兩個人都已經死在了他的內室裏,算是替真正的楚夫子大仇已報,不過這只是開始而已,他心裏清楚得很。
眼下,這兩具屍體他也大有用處。
他收起劍,居高臨下地看着搗亂的螃蟹道:“以後沒我的命令,不許擅自出手。”
木甲生靈都有自己的個性,這只明顯是粗暴單細胞類的,只要感應到主人有危險就會沖過來。
螃蟹又在原地轉了個圈子,似乎是更高興了,可能還在以為主人在誇它,要命了……楚尋歡決定抽空再去藏書閣深造偃術,光是現在這樣還不行,最起碼智商要提高一個檔位。
教訓完了螃蟹,它自己縮小成了小號版,站在牆角裏一動不動,似乎是暫時休眠了。
楚尋歡從床榻下的暗格裏找出了一枚他特制的印章出來,然後把印章上的花紋蓋在了兩具屍體的左肩膀處,還細心地找到幾乎相同的位置,那枚印章的染料是他花費數日特制的,一旦印上就猶如被鐵烙燙出的痕跡,很難辨別出真假。
做好了一切事後,他慢慢走回床榻上,動作輕緩地掀開被子,就這麽守着內室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體,安然入眠。
轉天,一到了辰時,桑梓言就繼續按照師尊的指令,端着一些吃食到內室,這一進去,腳上先是踩到了一片幹掉的血跡,饒是他平常再沒什麽表情,這會兒也忍不住面露驚訝,趕緊縮回了腿,看着那兩具屍體發怔。
而這時,楚尋歡聽到門外的動靜也剛好醒了過來,他覺得有些渾身疲乏,半睜着眼從榻上起身,剛披上一件外衣,就聽見蘭汀水榭外有人推開了院門走了進來。
自從楚尋歡在外被人傷了以後,偃門的學堂經常由代課夫子在照看,大家也一直不敢催促他去每日授課,一直在等着他把身體徹底養好。
楚尋歡昨夜找到了宣雲洲,跟他說起了要恢複每日學堂教課一事,還說了,若是這幾日辰時還沒到學堂,就過來提醒他一下,他諸事繁忙怕自己忘了,宣雲洲當時沒多想就應了下來。誰知道,辰時,他一來蘭汀水榭,就正好看到這一幕,桑梓言端着吃食一臉驚愕地看着房內屍體,而楚尋歡似是剛從睡夢中醒來,長發有些淩亂,眼神迷離,懵懵懂懂的樣子,該是還沒睡醒,他清醒片刻,拽着披在肩上的衣服往前一看,頓時吓得臉色慘白,渾身都在抖,嘴裏忍不住念叨着:“這、這是……”
宣雲洲愣了一下,趕緊匆匆飛奔過去查看情況,他像是怕楚尋歡身體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打擊,趕緊慌裏慌張地安撫着他道:“師弟,別怕!讓我來看看!”
楚尋歡趕緊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往後一靠,縮在角落裏,睜着眼,神色慌張地看着那兩具屍體,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我房中會有兩具屍體?”
“梓言,你來的時候可有看到什麽嗎?”宣雲洲蹲在地上探了探二人的鼻息,又看了眼現場的痕跡,擡頭問桑梓言。
桑梓言咽了口水,雖然他早已有所準備,但還是忍不住暗想,他師尊……也太能演了吧。
他道:“大師伯,我也是剛來,準備給師尊送點吃的,這……我不知道。”
宣雲洲眉頭緊鎖,怒發沖冠的模樣立起身來:“不認識的人,不知道是誰派來的刺客,我去禀告掌門和長老!”
人一走,楚尋歡趕忙從被子裏鎮定自若地出來,開始盥洗穿衣,桑梓言站在門口,這會兒冷靜了就問他:“師尊,你怎麽知道這兩個人昨晚會來殺你?”
這話問的……若是謝初昀問的話很好解釋,書裏有提到秋月宴之後楚尋歡曾遭到過一次夜襲,若是桑梓言來問……
楚尋歡想了想,道:“我也并非知道是昨晚,只是覺得那日,我把殺了鬼手和毒影的事嫁禍給了武鬥宗,他們派的人若有心調查,比如去鳳鳴鎮問鎮民當日情況,未必不會發現是我,這種手段只能暫時蒙蔽他們,讓兩派折損一些罷了。”
桑梓言沉思片刻,點點頭道:“這幾日聽外面的消息,說是萬鬼門和武鬥宗兩派對決,損傷無數,确實是折了許多淩雲榜上的高手。”
“嗯。”楚尋歡應了一聲,聲音顯得有些慵懶,“武鬥宗的人為求仙界最強,一直在挑戰淩雲榜上的所有人,這些人一部分在萬鬼門之中,萬鬼門也不甘示弱想搶位,這比武一事難免會有人不幸亡故,不過,光是這樣還傷不到兩派的根基,而且武鬥宗的人很可能會醒悟過來有人栽贓陷害,我們要有應對之策。”
桑梓言咽了口水,看着此刻的楚尋歡明明略些慵懶和疲憊,卻似乎周身都冒着森然寒氣,他道:“師尊,這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萬一有個腦袋聰明的猜到了是你栽贓陷害,所以設防?”
按照桑梓言的思維這麽想沒錯,楚尋歡趕緊順勢而言:“嗯,算是吧。”
現在這兩具屍體是誰,可是他說了算了。
等了一會兒,宣雲洲把人都叫了過來,一山門的人一聽說楚尋歡昨夜遇刺,瞬間一個激靈,穿褲襪的穿褲襪,穿鞋的穿鞋的,打着滾似的從各自的房門內跑了出來,一窩蜂地鑽進了蘭汀水榭。
山門的人對他好,這都仰仗了原著的楚夫子一生行善積德,從不與人結怨,傳授技藝,廣施恩澤,想到這,他心裏酸澀了一下,以後再有來者,欲要謀害他的,他定不會心慈手軟。
症,靜心凝神用的佛像,又怎麽可能能在裏面使出內力!
他的希望随着耳邊傳來的一聲“楚小夫子”徹底泯滅,佛像一關,将世間所有的聲音都隔絕在外,戛然而止。
佛像內昏暗無比,連自己的雙手都看不到。
一入佛中,心中莫名感到了寧靜,片刻後,他漸漸感到一陣抵擋不住的睡意湧來,于是乎,一雙眼漸漸沉了,慢慢合上了。
誰能想到,楚尋歡這一睡,竟是睡了十年。
……
便占了上風。那人眼見打不過他,直接咬碎了藏在牙裏的毒藥自盡了,桑梓言當時的确想要把人帶回去好好審問一番,沒想到失手了。
他怕走在前面的楚尋歡和師兄有危險,就繼續往前趕路,誰想到他跑了沒多久想回頭看一眼,這一眼就見本來倒在雪地裏的屍體突然不見了,他心裏好奇一瞬,但也顧不上許多,又回頭匆匆跟上了楚尋歡他們。
後來,楚尋歡推斷說那人很可能被附近的野狼聞到了血味,屍體就被狼叼走了,畢竟來的時候,他也曾遇到過一匹。
通過這件事楚尋歡能肯定的事,他從佛像醒來,不出幾日便來了龍吟鎮的消息又被人從偃門洩露了出去,告訴給了什麽人,或者是直接買了江湖刺客來要他的命。
這刺客死得也是悲壯,興許是江湖混得久了,不想出賣雇主,知道被人抓了多半也是被嚴刑拷打,受到各種虐待,就自行了斷了生命。
兩界中,除了慕岩以外絕對還有人也在找他,雖然他已經死遁,“楚尋歡”已經消失在兩界已久,但是“楚蘭君”可沒有,況且當年韓松他們父子倆就在懷疑他就是楚蘭君,也難說韓江會不會找人四散“謠言”,然後一大波武林人士上趕着到鹿蒼山找他,切磋武藝倒是小事,就怕別有用心。
所以,為了低調行事,對于一律來鹿蒼山的人,楚尋歡和兩個徒弟都格外警惕。
這時,櫃前還在打架的商戶突然暴怒,吼了一嗓子:“我不管,今天我一定要一人住一間房,不然就給你們客棧拆了!看見我旁邊的這位打手了沒有!他可就是仙凡兩界大名鼎鼎的楚蘭君!”
楚尋歡三人又是一愣,速速向那人看去,站在商戶旁邊的那個打手身體強壯,一臉傲氣,看樣子應該是商戶請來護送貨物的镖師。
……
他确實沒想到,“楚蘭君”已經聞名遐迩,惹得一群人冒名頂替,用這個名號招搖撞騙。或許正是因為“楚蘭君”這個馬甲十年來查無此人,所以才更方便這些人拿來騙人。
“啊?”商戶話音一落,滿客棧的人都看向了那個镖師。
“真的假的?楚蘭君不是個女的嗎?”
“不對啊,我聽說是男的,很俊俏的公子啊!”
“不不不,和尚!”
“不是,是道士!”
……
聽了個全程的蘇夏嘆了口氣,搖搖頭跟離北抱怨道:“這楚蘭君到底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啊,怎麽人人都在讨論他,去哪都能聽到這個人。”
“大概也是個騙子。”離北吃了口飯,冷語道。
楚尋歡:“……”
少師了。”
華洵:“……”
這下子讓華洵果然生了疑心。
此前,華洵就在龍吟鎮,傅明匆匆趕過來告訴他,發現了一個戴着面具氣質不俗的人,再這麽一打聽,此人竟然在客棧打贏了漕運幫的嚴震天,那就更可疑了,他這才匆匆趕來,可眼下又覺得此人攀附權貴的拳拳野心未免也太露骨了,這又不像是藏匿江湖十幾年的楚蘭君所為……
“你真的不是?”華洵說話間,掌間一用力,內力翻湧,攪得四周風雪形成了一個龍卷風,随後一拳打向身後的狼腹。
楚尋歡抿着唇沒說話,衛秋還在遠處和他下屬專心殺狼,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而兩個徒弟則圍在他身邊一邊殺身後的狼一邊等着他下號師令,不過謝初昀清楚得很,恐怕他師尊現在的心裏,正盤算着怎麽讓知道此事的人統統“閉嘴”呢,亦如十年前,出賣了他們的暗樁。
“哎……在下不過一介布衣,竟能得到太子少師的賞識,實在是愧不敢當,你要非那麽想,我還挺高興的。”楚尋歡淡笑着搖搖頭。
“呵,我曾親自去過鳳鳴鎮打探過關于楚蘭君的——消息!”華洵聲音一狠,又是一拳揍在狼肚子上,“比起江湖傳聞,我更信親眼見過楚蘭君的鎮上人,那些人形容的外表剛好與你無異!”
楚尋歡一劍捅穿撲過來的狼眼,在呼嘯風雪中冷笑一聲:“江湖浩蕩,人才濟濟,與楚少俠相似的又不止我一個?若是能冒名頂替他在太子那讨個一官半職,在下自是樂意。”
“哼,是與不是,試了便知!”說着,華洵竟然騰空而起,飛至半空伸出一掌沖他拍來!
那一掌內力渾厚,空氣震蕩,楚尋歡雙目一瞠,四周大雪紛飛,令人視野更加模糊,他左右相顧,這個節骨眼竟是被兩匹妖狼夾擊,再加上前方一個華洵竟是形成了合圍之勢,他長眉一緊,迅速後退一步,兩匹妖狼撞了個滿懷,墜落在地,雙狼交叉間隙,一掌已經逼迫至眉心!
謝初昀和桑梓言正在捅穿身邊的兩匹狼,根本無暇顧及!
就在這個剎那間,遠處“嗖”的一聲,疾箭竟是攜帶着霜雪而來,猶如弦上寒冰,銳不可擋,直直射向華洵的手!
華洵見狀面容一怔,立刻一個敏捷的後空翻,躲開了那一箭,他穩步落地後擰眉嘲諷道:“你既然是江湖中人該懂得江湖規矩,哪有比武還帶幫手的!”
楚尋歡回身一看,身後黢黑茫茫,根本不知道箭是從哪個方向射來的,更別提看到人了,他一時間百口莫辯就對華洵道:“華少師,眼下龍吟鎮妖狼四起,洞內又不知是否還有活人在,你若想比武不如改日?”
“呵,楚蘭君,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是來和你比武,好争那淩雲榜的虛位的吧?”華洵微微揚起下巴,眯起眼審視着他。
華洵心裏起疑,故意這麽詐他。
“雖然我不是,但我知道華少師是假借比武之名,除我性命來的。”楚尋歡淡定自若地說着順手又殺了一只狼。
“哦?說來聽聽?”
“我若不是楚蘭君,今日與嚴震天比武險勝,你殺了我便可借着我震懾住漕運幫,我若是楚蘭君,難免會暗中聯絡太子,想辦法讓太子把我這顆棄子再撿起來,而華少師你……到時候可就無用了,所以不管我是與不是,你殺了我總沒錯。”楚尋歡擡眸一瞬,右手劍刃一橫,狠狠戳穿一只撲上來的狼。
“哈哈!”華洵眯眼大笑,“好一個假面公子,有點意思,既然如此,我更不能留你!”
正如楚尋歡所猜,不管他是不是楚蘭君,今日華洵都是來要他命的!
說着華洵雙目一瞠,腳下生風,周身因內力卷起風雪,比剛才殺狼之勢更甚,他足下一碾,原地沖開一圈真氣,竟是一瞬将周圍撲上來的妖狼統統震開,那些妖狼紛紛中招,內髒破裂,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楚尋歡眉心一斂,心底生了怒意,既有此功夫,竟是故意怠慢,為了打壓鎮鬼司,枉顧性命……
“師尊,如何?”桑梓言在他背後小聲問。
楚尋歡眼神一暗,小聲道:“不留活口。”
“是!”說着,桑梓言第一個打頭陣率先持劍沖了過去。
“既然不是比武,而是生死之戰,那就不必一對一了吧?”謝初昀難得認真了起來,禦劍在前,神情都變了。
“哼,你們幾人殺幾十只妖狼都費勁,更何況是我?”華洵滿臉不屑,側身躲過桑梓言沖過去的那一劍,很快一個登步上天,越過桑梓言,一腳踢向他的背。
桑梓言摔了個趔趄,正要回身再度沖過去,眼見着華洵輕功了得,竟是步空而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直直沖到了楚尋歡的面前,緊接着,這人竟是雙手背後,懸在半空,雙腳用足內功狠狠踢向楚尋歡,腳法無影,變幻莫測!
楚尋歡旋轉着劍身,以劍氣作盾,一邊倒退一邊格擋住那無影腳法,劍氣回旋猶如厲風!華洵見他功夫不弱,臉上的眉梢一揚,似是來了點興趣,不過他時間不多,沒空浪費,于是趁着腳下運功之時,從懷中掏出了幾枚黑色的圓球,楚尋歡離得近一眼看清,是煉火堂特制的爆彈!
“你想幹什麽!?”楚尋歡低吼一聲。
“自是毀屍滅跡。”華洵說着手間夾住的三枚爆彈沖着楚尋歡的四周狠狠一扔!
他想制造雪崩!讓所有人都被埋在雪裏無處可尋!
的兩個小夫人徹底對自己放心下來,再順便借機讓自己當護衛,一路護送二人來滄瀾城賞春。
而桑梓言則是聽命繼續留在了龍吟鎮日夜守在傅明的府上,衛秋迫于謝初昀的面子,只得擅自做主又緊急調了幾個金甲衛給謝初昀的師弟,于是,桑梓言帶着幾個金甲衛日日夜夜堵在傅明的宅子前,逼他把私藏礦丁親眷的地方說出來。
可傅明也不傻,他知道若是那些親眷被放出來後,一定會聯合起來狀告他,那他可就不僅僅是官職不保的問題了,萬一拔了蘿蔔帶了泥出來,牽連了太子,那可就是性命不保了!
所以,他堅決否認囚禁那些親眷,只當有人失蹤是因為誤入了雪山或者被妖狼抓了,總之一切都和他無關,還揚言若是他死了,鎮鬼司一定脫不開關系,掌司玄幽休想撇清關系,安枕無憂!
此話是他趁機在大街上大喊出來的,這就傳遍了整個龍吟鎮,鬧得滿城風雨,這下子桑梓言和身邊的幾個金甲衛都沒法動手了,簡直老奸巨猾。
不過楚尋歡早已預測到了所有情況。
當時,楚尋歡站在離鎮的路口對兩個徒弟道:“初昀,衛秋是性情中人,你肯好好與他說明情況,他會看在情理和你的面子上,把幾個金甲衛借給梓言,然後,傅明若是坦白的話,梓言就帶着金甲衛去私藏地點救人,另一種情況,傅明若矢口否認,想必為了自保,還會宣揚出去若是自己死了就是鎮鬼司的責任這種鬼話,這種時候就不要動手了,避免牽連鎮鬼司,這個時候,初昀就想辦法趁着賞春季,把他最疼的夫人拐到滄瀾城來。”
謝初昀一聽,才想起來原著裏,不少達官貴人的嬌妻美妾都會為了避冬去賞春小城游玩,當初他決定買下滄瀾城的宅子除了景色好以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好在這裏做手腳,拿捏權貴之人。
師徒二人簡直是不謀而合,謝初昀忍不住笑出聲:“哎呀,師尊,第一次當騙子和土匪,我有點興奮,怎麽辦?”
“……”楚尋歡無語,嘆氣,“你別玩心太重,任務不許失敗,聽見沒?”
“放心。”謝初昀胸有成竹,已經想好了怎麽把人拐到滄瀾城了。
“師尊,不是說華洵會替你解決掉傅明?不管他了?”桑梓言又問。
“華洵我暫且信不過,多一條路走,總沒錯。”楚尋歡道。
兩個徒弟聽明白後,心領神會。
于是,謝初昀這邊打聽到了傅明身邊最疼的兩個美嬌娘,及時安排了一場英雄救美大戲,三言兩語就把二人騙來了滄瀾城,反正這二人本就有意去賞春。
畫舫上,他和兩位美嬌娘正聊得盡興。
“謝公子不光英俊倜傥,為人還謙和有禮,真是好相與,一定有不少姑娘傾心于你吧?”另一女子也甜笑一聲。
謝初昀愣了一下,心裏又在狂笑,這兩個傅明的小老婆分明都成了婚還這麽公然地與他調笑也是有意思。
他嘴上不答,及時換了個話題:“二位夫人此次來滄瀾城不知會待上多久?若是不嫌棄,我可以一直當二位的護衛直到你們離開滄瀾城,如何?”
兩位美嬌娘見謝初昀風流倜傥,還禮貌周到,雖是已嫁為婦人,但也不免心旌搖曳,就含羞低眉一笑道:“若是不麻煩公子的話,自當是樂意。”
“怎麽會麻煩,我不過是一介江湖逍遙子,總也是閑來無事,對了,我知道有不少不錯的鋪子,稍後游湖結束後,不如由我引路帶二位轉轉?”謝初昀道。
“好呀!”美嬌娘對他毫無防備。
謝初昀心裏又在狂笑,虧了他拿了正派角色的劇本,不然這兩個美人的命運如何,他可就不知道了。
若是師尊一聲令下,要了她倆的命,他可絕不眨眼。
在楚尋歡沉睡的那十年裏,若要說他是個完完全全的大好人,他自己都不信,一邊幫師尊鏟除異己一邊享受殺人的快感。
十年前,偃門驚變,師尊被困佛像,他聽聞此事後連夜和桑梓言分析調查了一番,總發現此事很不對勁,疑點重重。
第一就是為何偏偏趕在那天,墨宗主接到了神秘的書信,從而得知多年前的舊識遇難,他定要出走相救,這仿佛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後來此事已被他查到,疑似是戚風花了錢請人仿造筆跡。
第二就是赤光蟲從何而來,若是戚風特制,那麽此人為何銷聲匿跡十年?他想害偃門不得安寧,卻沒有後續了?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不僅懷疑偃門有內鬼,更懷疑他之前聯絡好的暗樁中也出了內鬼,如果這些人裏本就有皇子的人,那他無異于是把自己的消息暴露給了敵人,這才害得楚尋歡遇難……想到這,他心裏也忍不住自責一番,這才決定徹查之前所有聯絡的暗樁。
經過他和桑梓言的調查後,二人找到了那人,是個戶部侍郎。
楚尋歡當時不在,謝初昀就擅自做主,帶着師弟趁夜下山,一路趕往凡界,準備親手殺了那個侍郎。
出賣他的人,他絕不會留情。
二人很快便找到了那人,為了避免諸多麻煩,按照楚尋歡的思維,自然是事情做得越隐秘越好,謝初昀想到這,就忍了忍,還是決定讓那人自己了結。
那夜,二人一路避開護衛直接溜進了侍郎的宅子。
侍郎見了是仙界那位出手闊綽的公子,立刻笑臉迎上,畢恭畢敬地道:“謝公子!怎麽這麽晚了光臨寒舍,這真是蓬荜生輝,讓在下……”
“閉嘴,你死期到了。”桑梓言懶得聽凡界那些狗官的場面話,就即刻打斷,他感覺耳朵都臭了。
侍郎一愣,見這人面生,還以為是位風趣诙諧的仙界公子,全然沒往心裏去,就問:“這位也是仙界的仙公子嗎?在下是……”
“行了。”謝初昀冷面開口道,“我左右盤了一圈的人,怎麽想都覺得你有問題,你到底是慕岩的人還是慕霄的人?是不是趁着秋月宴想搞點什麽動靜?”
侍郎一聽這話,瞬間臉色慘白,他瞠目結舌半晌,說話都結巴:“在下不知道……二位仙界的公子,這、這,從何說起?”
“行了吧,我二人雖在仙界,但是凡界的消息并非毫不知情。”謝初昀此時格外冷肅,雙手背後站在院前,頂着冷月清輝,側目斜昵那人一眼。
謝初昀見他瞬間跪在地上,搖尾乞憐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冷笑一聲道:“應該你本就是皇子的人,正好我用錢賄賂了你,你左右一想,不如兩面通吃,還誰都不得罪,你好大的狗膽啊?”
“不敢!在下不敢啊!謝公子,我若是出賣了太子,更是沒有活路啊!”那人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痛哭流涕,只求仙人饒他一命。
謝初昀倒是面色一怔,他還以為這狗東西是三皇子的人,畢竟之前師尊就懷疑三皇子和萬鬼門的人勾結,若赤光蟲是戚風特制的,那麽三皇子最有可能。
謝初昀假意平靜下來,繼續打探:“你告訴慕岩什麽了?”
那人不敢繼續隐瞞,脫口而出:“是您之前讓我四處留意一個失蹤孩童的消息……我,我不小心告訴給了殿下。”
“還有呢?”
“沒了!沒了!”
謝初昀正盤算着哪裏不對勁呢,桑梓言也覺得似有纰漏,就跟他師兄聊了兩句,就是這麽會功夫,剛剛那人還跪在地上哭爹喊娘,瞬間一個飛毛腿竄進不遠處後院的後門跑遠了。
二人一怔,桑梓言腳程快,一個輕功上梁俯瞰着地面追着那人跑,謝初昀在後面緊緊跟上。
心裏暗想,這人的命他要定了。
公子百般拒絕,燕迴,上!”
燕迴聽到指令,立刻從船上翻身而下,一把劍冒着寒光刺了進來,慕岩身旁的影衛立刻拔劍将他護在身後。
楚尋歡目光一冷,手裏的杯子一扔,碎裂在牆壁上“噼啪”一聲響,他飛快從窗外翻出,身手敏捷地兩步登上船頂,拔劍那一刻,燕迴已經追着他飛了出來,二人很快在畫舫頂上對峙起來,楚尋歡一運功,內力翻湧之時,很明顯突然感覺到了力竭,左手失力的事也還不能暴露,處境堪憂,雪上加霜,他擰眉一剎那,被燕迴的猛力打退了氣勢,步子淩亂了許多。
河邊市集高樓立刻響起了呼聲,百姓熱鬧一片,眼看着二人飛身對峙,氣氛正是熱鬧盡興。
慕霄坐在船內優哉游哉地喝茶,看着他皇兄,得意一笑:“哎呀,聽這聲音,楚公子今日确實是身體不适啊,劍法綿軟無力,步伐紊亂,啧啧,想不到昔日的楚蘭君今日竟落到這步田地,某人心裏可擔心死了吧?”
慕岩沉穩不亂地繼續喝酒,半分不受他弟的挑釁,表情看不出任何。
“呵,既然兄長也來此賞湖,不如我二人一起喝點,想來咱們兄弟二人也好久沒在宮外聚聚了,來,我給兄長倒滿。”
慕霄一邊給他倒酒一邊慢悠悠地道:“燕迴,不必留情,要是不小心打死了,我自然會給你撐腰。”
慕岩聽着頂上铿锵聲響,端着杯子的手抖都沒抖,依舊面無表情,果真打算只當一個事不關己的看客。
慕霄掀開眼皮,冷眸看着他哥,不由嘆氣挑釁:“哎,冷情冷性哦~”
慕岩瞪他,先是低聲問:“為何拔除我的眼線?”
慕霄手一頓,一臉驚訝:“啊?你指的哪個?”
果然是他這個臭弟弟殺了若蘭,天天玩命殺他手下的人,慕岩氣炸了,咬牙切齒地瞪着他,恨不得當場給他撕了。
燕迴今日帶着自己的目的而來,能手刃楚尋歡這條命也在所不惜,所以根本絲毫沒有留情,內力雄厚,招招狠厲,楚尋歡只得退避,很快落了下風,他腳下一空,整個人差點從船上掉了下去,就在他穩住身體從邊沿立好後,耳聽身後的水面出了點動靜,他心裏一怔,來不及細看,燕迴的劍又沖了過來!
他很快迎上,大力一揮,“砰”的一聲,劍意如湧泉,似是找回了絕境逢生的力量,他眉峰冷厲,面上帶着勢在必得的笑意,突然對話船內的慕霄道:“三公子,你我的賭局還作不作數?”
慕霄就靜靜地一邊看着他哥佯裝淡定一邊等着楚尋歡的死訊,懶洋洋地回:“當然,不過前提得是你能活着。”
“看來,你也并非知道我所有的底牌。”楚尋歡冷笑一聲,右手使力,劍光一閃又狠狠擊退了燕迴一劍。
慕霄只當他臨死到頭在虛張聲勢,滿不在意:“哦?底牌是你那遠在天邊的偃門宗主墨不诩麽?”
“并非。”
就在這時,畫舫四周的水域突然傳來了叫喊聲:“啊!”
慕霄表情一變,起身匆匆往船艙外跑,他扒着船沿探頭一看,渾身一僵。
只見湖面被畫舫上的燈火一照,霎時出現一張慘白的臉!
那張臉面色慘白,睜着雙眼,一臉驚恐而死,整個屍體漸漸浮出水面的時候着實讓慕霄吓了一跳,他還來不及思考就又看見了屍體左右兩邊紛紛又浮現出了兩具同樣瞠目張口的屍體。
緊接着整片河流彌漫開了一股濃厚的血腥味,燭火映着的河居然變成了一整條血河,人頭一顆顆從血河中漸漸浮起,剩下那幾個水奴還在垂死掙紮,附近突然濺起激烈的水花,水下明顯是還有幾個人在打鬥,染着血的水花濺射在畫舫上,“咚”的一聲響,這時,底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船被撞得搖晃了一下。
頂上的楚尋歡和燕迴早已停了手,楚尋歡盡力穩住自身,持劍蹙眉立在頂上安靜地觀察着水面的動靜,只見河裏的水奴死得越來越多,水下的激鬥到了遠處,離着河邊市集越來越近。
這會兒河邊市集的百姓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船上兩位俠客已經停止了比試,衆人循着他們的目光往水裏一看,都頓時吓得紛紛往後一退,叫嚷起來:“河、河裏死人啦!”
百姓再一看,那河裏血紅一片,浮上來一具具屍體,被燭燈一照全是一張張被水泡得發白的臉!一群人瞬間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又叫喊着四散開來,河灘小攤桌椅、茶鋪、騾車不到一瞬被人群沖得散亂一地,市集一片狼藉,衆人混亂成一片之時,縣尉趕緊聽到動靜帶了一群人過來查看情況,遠遠一望,這群人不由得也是一驚。
而畫舫這邊,暗衛見情況不妙趕緊護送着慕岩從畫舫上欲要離去,燕迴在這種場合自然也要護送慕霄回岸,就在他要離開船頂時,楚尋歡忽然低聲對他道:“你若想重振燕門,完成你師父的心願就來找我。”
瞬間,燕迴猛地一回頭,滿臉驚愕地看着他:“你說什麽!?”
“想合作就來向陽別院找我,其餘不再多說。”楚尋歡看都沒看他,盯着水面沉聲道。
燕迴盯着他半張白皙冷峻的側臉,半晌才下了船很快帶着慕霄離了船。
危急時刻,兄弟二人只顧自己逃命甚至恨不得對方死于非命,連句話都懶得說,就在慕岩正要離去時,擡頭望了一眼船頂上身姿筆挺的楚尋歡,道:“跟我走,我護你離開。”
楚尋歡只當耳旁吹過一陣風,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始終凝視着河裏的動靜。
“殿下!快走!不知何人在水裏厮鬥,此地不宜久留!”慕岩的護衛急切道。
慕岩擡頭望着楚尋歡,見他絲毫不為所動,似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目光一暗,咬牙切齒的模樣,少頃才回頭被護衛帶着踏水離去。
左右看不見水裏的人現身,楚尋歡心裏有些着急,再一擡頭附近高樓之上桑梓言已經和對面兩個黑衣刺客打了起來,他等不了了,淩空飛起,踏水而上,借着房檐三兩下趕到了那裏先是劍意橫掃将那二人從頂上打了下去,二人彙合以後又連忙趕路去救被武婢纏住的謝初昀。
市集慌亂一片,人群裏有人大喊一聲:“是水怪啊!有水怪!快跑啊!”
縣尉一聽,人也蒙了,怎麽回事,不是鬧鬼就是水怪!
他帶着人也不敢匆匆往水裏鑽,眼見着水裏河燈全被鮮血染紅,河中央更是烏央烏央一片全是血,腥臭味漫天,都下意識地愣在了岸邊咽了口水,謹慎地觀察着水裏的情況。
楚尋歡和桑梓言立刻趕到市集找到了混在慌亂人群裏的武婢,謝初昀幸好腿腳夠利索,雖然打不過,但是能跑,一溜煙就消失在人群裏,讓兩個武婢找了半天,這才給他倆争取了一些時間。
武婢戴着面紗正追着謝初昀,擡頭就看見二人從天而降,兩雙媚眼絲毫不亂,手裏的短刃很快刺了過來,楚尋歡右手一擡,猛力攥住武婢的手腕,力道剛好鉗制住,冷聲道:“讓路,我不想對姑娘動粗。”
那姑娘冷哼一聲:“少瞧不起人!”
說着,腿上用力淩空一個飛踢,楚尋歡迅速往後一退,右手擋開武婢的腿,又是一掌推了過去,武婢一條腿被擋了下來,趔趄兩步往後一退,眼裏冒着兇光。
桑梓言那邊就沒那麽溫和了,直接擡手就是一劍,果斷狠厲絲毫不留情面,四人在紛亂的市集裏對招數十,兩個武婢身手不錯卻還是力不能及,捂住自己被打傷的肩膀互相對了個眼神,小聲道:“撤!”
兩個人很快消失在人群裏,桑梓言剛要追過去,楚尋歡喊住他:“別追了。”
周圍人還在驚慌之中四處亂跑,楚尋歡站在街心向河中間眺望,就是這麽一眼,另他驚心動魄,心弦一顫。
只見滿是血污的河中間浮現出了一個人的半張臉,那張臉被船上燭火一照,楚尋歡隐隐約約看出了一個俊俏的輪廓,那人似是渾身煞氣,周身被一團黑霧包裹着,他隔岸凝神望着他,卻因為視力模糊看得不甚清楚。
那人沒在水裏,穿越血河與人海,視線與他相撞在了一起。
楚尋歡呼吸一凝的功夫,耳邊傳來一聲怒喊,是縣尉大喊一聲:“水怪現形了!抓了他!”
楚尋歡目光一冷,看向旁邊不遠處的縣尉,他身邊的官兵沖了過去湊到岸邊可又步子生頓,其中一人仔細打量着河裏那滿身煞氣的人,不由得大吃一驚,喊道:“這人……身上有煞氣!該不會是魔教中人?”
“他好、好像……是緝拿榜上的那個人啊!”另一人目力極好,這水怪越看越像那個傳說中黑血蒙眼的怪物。
楚尋歡心頭一震。
“不管怎麽說,先抓了再說!你們倒是去啊!”縣尉沖着他們大吼一聲。
幾個人咽了口水,腳底下發飄,硬着頭皮慢慢往河裏走,這時,河裏的人忽然鑽入了水中,激起驚浪後一眨眼便沉沒在了血河之中消失不見了。
眼見那群官兵拿着兵器趟着河慢慢往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馬上就要俯身游到河裏去抓人,楚尋歡垂眸一看,在混亂中快速俯身抓起一把小石子,手中內力一使,小石子很快脫手飛出,三兩下就打在了那群官兵的大腿上,那群官兵立刻在淺灘邊上癱倒在一片,這下子杯弓蛇影,互相拉扯着大聲呼救:“有鬼!有鬼啊!”
這麽一喊,人群更是混亂無比,整條街上的人跑得四處都是,縣尉面色慘白地立在河邊不知所措,楚尋歡顧不上那麽多了,帶着兩個徒弟很快消失在了人群裏。
三個人從小路繞後到了河對岸,楚尋歡在河對岸的密林裏四處尋人卻看不到一個人影,河中央的官兵亂成一片,壯着膽子去河裏抓人也是一無所獲。
楚尋歡回身一望,看着滿城燈火映照着的血河,內心惶惶不安又萬分疑惑,那個人真的是離北嗎?
……
一夜過後,又是滿城風雨。
所有人都開始論起夜游燈湖血河飄屍一事,連帶着前一天的南風館燒屍案也被掀起了驚濤駭浪,再怎麽壓也不可能壓得住了,兩件懸案加上緝拿榜上正在被通緝的黑血怪人,一時間凡界謠傳四起,傳遍大江南北,官府放榜稱有怪異人種正在滄瀾城附近出沒,請百姓注意安全。
還在滄瀾城逗留的達官貴人們連夜出了城避難,其他百姓生意都不做了,整日躲在屋子裏等着官府的人把怪物抓走才敢出來。這事兒很快上報到了京城,本應該是由鎮鬼司的人接手,但玄幽和副使衛秋仍在外城處理案件抽不得身,一時間捉拿魔教怪人的重任就不知該落在誰的頭上。
朝廷內,議政殿上滿朝文武吵得不可開交,有人趁火打劫,有人借機嘲諷,有人推脫此責,而有人急功近利地欲要率先捉拿此人,好在天子面前邀功。
這人就是夜子瀚。
夜子瀚從小到大一路借着夜鋒的威名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再加上被他母親從小慣到大,到了現在二十幾歲的人,文不能提筆,武不能揮劍,除了拿錢收買人心以外什麽都幹不了,時間久了免不了受了其他人私底下的非議。
人人都暗罵他是個不成器的廢物。
不過此人格外會在長輩面前讨巧,于是這捉拿妖怪的活就被他三言兩語給攬了過來。
夜鋒知道他那點小心思,看他整日無所事事,好不容易鬥志昂揚就索性讓他出去歷練一番,若真能事成倒是能讓他這個當爹的長長臉。
于是夜鋒就允了下來并給他配備了一些精銳暗兵方便助他。
夜子瀚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不過什麽魔教怪人的,但他有的是錢,攬下這活以後,立刻又在各城的豪俠館裏招攬英才,好助他一臂之力,早日擒拿妖怪。
……
楚尋歡在向陽別院裏等了數日,心急如焚。
在這期間千問叫了侍女來他院子裏做密報,侍女說是盡力轉移了官府的視線,可當時那人在夜游燈湖那晚被諸多人看到了,消息捂都捂不過來,問問楚尋歡有沒有什麽要吩咐的。
楚尋歡想了想,對身着黑衣的侍女道:“我這幾日在讓我徒弟四處尋他,你回去告訴千問,讓他幫忙留心一下,若是看到了,就說……就說讓他來我這。”
“是。”侍女單膝跪在院中,應了一聲又道,“家主還有一事相求。”
“請講。”楚尋歡道。
侍女從腰間翻出來了一封信,雙手呈上:“這是家主想要給姚公子的信,還希望楚公子若是他日能見到姚公子,能将信親手交給他。”
楚尋歡從殿內案幾邊起身,快速走到院中,接過侍女手裏的信,道:“好,我知道了。”
“屬下告退。”侍女一個淩空翻身就在他後院裏消失了蹤影。
千問如此上趕着讨好他,想必也是為了這一封再難傳達心音的信吧……
如今的姚橫玉自是不會再看千問的信,只好他來當這個說客了。
楚尋歡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後,思忖片刻決定換身行頭,獨自去往向陽別院後山不遠處的鳴泉崖。
鳴泉崖是他偶然外出散心時發現的地方,山崖懸河,飛流直下,山崖之下,泉水叮咚,林間鳥鳴,碧草漫地,不遠處還有一處四方雅亭,可在其間撫琴下棋,四處石木未經修葺,倒也平添了一番自然之趣。
自從有了赤煉石後,除了嚴震天和桑梓言的武器外,他又做了不少小玩意兒,其中就有一架玄機鷹,這是在最開始,他想要把偃甲鳥升級成載人飛行器的最終成品。
只不過玄機鷹尚未通靈,只能用作普通的飛翔類偃甲,如果要做得再精細一些還需要顧忘卿把他的偃術書籍帶回來細細鑽研,如今時間又倉促,他只做了一架簡易的,這處無意間發現的鳴泉崖正好适合他用來練功和試飛。
他把玄機鷹通過機關折疊好攜帶過來後,正在懸崖邊上打算試飛一下,林間有聲響,他心裏一驚迅速回頭去看,見着來人才松了口氣,是桑梓言。
“師尊,太子差人來信,說今晚約你去望春樓夜宴,我說你這幾日不在,回絕了。”桑梓言冷着臉,一口氣說完來因和結果。
楚尋歡欣慰一笑:“很好,你做事越來越懂我心意也穩妥了。”
先不說慕岩總在關鍵時刻撇下他,他也從沒指望過慕岩能放棄江山來保護自己,只是,太子這顆棋子不能亂用,越是關鍵的棋子,就越要謹慎使用,否則,大局必敗。
“師兄去打聽那人的下落了。”桑梓言蹙蹙眉,又問道,“師尊,你确定那人是離北嗎?”
楚尋歡不确定,因為之前在龍吟鎮上時,離北對他雖頗有關照可是他二人在離開的小路上告別時,他又顯得清冷疏離,看樣子不太像是想跟他再有瓜葛的樣子,再加上自己視力越來越差,那晚在河裏的人他根本看不清長相。
楚尋歡搖搖頭:“我不确定,他也着實沒有理由為我做這些……但我知道這個人一直在暗中護着我,總之,現在凡界四處都在通緝他,他定是無處可去,無處可躲,我必須把他帶到向陽別院來。”
“把他放在家裏……不怕招來麻煩嗎?”桑梓言謹慎問。
楚尋歡只道:“他替我殺人的時候,大概也從未想過會給自己招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