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傾囊相授（一）
傾囊相授（一）
玉磬一離去, 夜子修馬上坐在他旁邊，深邃的眸凝視着楚尋歡，那眼神在這一刻變得如狼似虎, 好像僅僅用一個目光就能将他擒住。
“怎麽了？”楚尋歡臉上還帶着微醺後的醉意, 神情有些呆滞, 和剛剛睿智堅毅的目光已是完全不同。
“她喜歡你。”
“啊？”寫廢了的紙收了一半, 楚尋歡手一抖, 紙又掉在了書案上。
夜子修擰眉靠近他，語氣堅定：“是你讓她喜歡上你的。”
楚尋歡一臉茫然：“你在胡扯什麽？我不過請她來當我堂上夫子，怎麽就讓她喜歡了？”
暖燭的光将夜子修臉上的輪廓照得清晰俊朗，他心思敏銳, 雖是不谙世事了十年, 但在恢複真正意識的那一刻，一切該懂得也都漸漸懂了。
他帶着審視的目光繼續道：“你做的這些, 說的這些，都是為了拉攏她。”
楚尋歡神情一緊，面露薄怒：“你出去吧，我困了, 要休息了。”
夜子修怔然, 一瞬間亂了陣腳：“你生氣了？”
“今天說了很多話，有點累了, 你也去休息吧。”楚尋歡也不知為何心頭被瞬間燃了一把火, 火苗簇簇跳躍, 燒得他心口難受。
楚尋歡閉着眼, 單手托着太陽穴, 沒想到那點梅子酒後勁這麽大，到現在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二人沉默半晌後, 只聽“咚”的一聲，夜子修滿臉真誠地半跪在榻前，猝不及防地來了一句：“仙人哥哥，與我成婚吧！”
“……”
楚尋歡呼吸一滞，腦海裏一片空白，他木讷地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目光誠摯的少年後，“咣當”一聲，趴在了桌子上，人已經“醉倒”在案幾。
“仙人哥哥，你喝醉了嗎？”夜子修起身輕輕拍了拍他。
楚尋歡趴在那，閉着眼裝睡，一動不動的像個王八。
他一邊演技逼真地裝作酒後醉得不省人事一邊感受着夜子修輕輕地在他旁邊收拾案幾上的東西，然後将他整個人抱了起來放在裏側幫他蓋上被子，不一會兒燭燈熄滅，身後擁過來一個溫暖的懷抱。
……
楚尋歡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本以為一晚上要在某種詭異的戰戰兢兢中度過，誰知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穩，連個夢都沒做，醒來更覺得神清氣爽。
再睜開眼夜子修已經不在枕邊，不知幹什麽去了，桌上擺着熱氣騰騰的米粥和包子，楚尋歡仿若又回到了向陽別院的日子，夜子修一直躲着不見他，卻把每日三餐給他準備好。
楚尋歡坐在桌旁慢慢悠悠地吃，整個人還是木的……
吃過之後，他出了船艙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許久都沒到過外面了，在狹小的艙裏待了幾日，整個人四肢都要僵硬麻木了。
船外天高雲淡，滾滾江河不盡，青山重重，萬裏山河美景盡收眼前時，容易放空大腦什麽都不去想。
楚尋歡正愣神時，肩上被人披了一件外衫，他趕忙回頭一看，果然是夜子修。
“霍百草說你身體還虛弱，不能總吹風。”他淡道。
二人一照面，夜子修一臉平靜，反而是楚尋歡比較反常，看着他目光發呆，稍怔半晌才回頭繼續裝模作樣地看風景：“謝謝。”
莫名其妙的，楚尋歡突然想到一句話，有一種人越是平靜，越是可怕，他下意識地微微縮了一下身體，心裏顫巍巍的。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夜子修問。
楚尋歡微嘆：“昨日是我不對，不該遷怒于你，你說的對……也不對，若說毫無算計也不真實，玉磬也好，千問也罷，包括還未見的姚橫玉，這些人都在我的計劃裏。”
“包括慕岩、慕霄、姜毅和夜子瀚嗎？”夜子修眉心一斂。
楚尋歡知道他心思敏捷也無意瞞着他，于是點頭：“沒錯，只是萬萬沒想到當晚煉火堂的人會把你兄長救走，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們需要一顆新的棋子安插在朝堂裏，畢竟華洵已經死了。”
夜子修雙拳緊握，面色驟然陰沉。
“可是。”楚尋歡繼續背對着他看着江面道，“我與玉磬姑娘說得那些話皆為真心，我與你們不處于同一世界，想法自然也不同，那些話并不是為了拉攏她而虛情假意說的，等你以後再長大幾歲就該知道了，與人交往，再多的伎倆都不如一顆真心。”
“……”
“既然她喜歡讀書育人，我就成全她，你認為這是心術也并沒有錯，畢竟對于任何人，給他最需要的東西才最能拿捏住他。”楚尋歡神色平靜地感慨，“怕只怕無欲無求之人，那就連我都沒辦法了。”
夜子修沉默，看着他的背影愣神。
楚尋歡繼續幽幽道：“這個世界，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安穩社稷，而我所處的世界，讀書更多的是為了讓自己看淡世界的不公，釋懷自己的悲痛，讓自己活得更好一點。”
夜子修向他背後伸出一只手，但還是忍住收了回去，楚尋歡的背影有些清瘦，襯在清晨的曦光裏，讓夜子修在這一剎那，突然覺得他有些遙不可及。
“你會死嗎？”突然，夜子修在背後問他。
楚尋歡忍不住一笑：“不是你在，我恐怕早就登天了……我不會死的，放心。”
“如果……以後她想成為你的道侶，你會答應嗎？”夜子修又問。
楚尋歡搖頭：“我敬她，欣賞她，但沒有男女之意。”
“可你對她特別溫柔。”夜子修斂眉，看起來怪委屈的。
楚尋歡淡定自誇：“我對女孩子一向特別溫柔。”
“那慕岩呢？”夜子修上前一步，有些失控了，“他是皇城太子，他有權有勢，你會……”
“更不會。”楚尋歡蹙眉，整張臉都冷了下來。
“那……”
楚尋歡趕緊把他的話攔截住，硬生生地轉移了話題：“子修啊，不要去想這些事了，你和我如今在一條船上，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保住我們幾個人的性命。”
他是真的沒有那個時間，況且這一次身中奇毒，其實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能活下來，何談風月？
夜子修低頭沉默，心裏的熊熊烈火被楚尋歡一句肅然疏離的話給澆滅了。
二人沉默許久後，夜子修突然試探性地問了他一句：“仙人哥哥……你是這個世界的人嗎？”
楚尋歡驀地回頭，面露震驚地看着他。
二人互相看着，眼裏只剩下彼此。
“你怎麽在這？”這時，霍百草從船艙後穿行而過正好瞧見二人在船頭。
“我在裏面憋得太久，想出來透透氣。”楚尋歡趕緊走過去跟霍百草聊了起來，“這些日子多謝霍兄照顧了。”
“應該的，別吹風了，你現在的身體半點風吹不得，等好了再說。”霍百草囑咐他。
“好好，我這就回去。”楚尋歡好脾氣地賠着笑往船艙裏走。
就在這時，體內五髒六腑叫嚣一般忽然震得他心髒猛地一揪，他捂着胸口，陡然變了臉色，渾身跟着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擡手一看，皮膚漸漸生出了細紋，一只手竟是枯瘦如柴，似是跌入遲暮。
他不敢相信般地看着自己的手愣神了片刻，然後盡力穩住了身體的狀況，見霍百草和夜子修走在前面，正在認真聊解毒一事，他當下就做了個決定。
“霍兄，你幫我把我那個随身行囊拿過來，子修，你過來一下。”
二人停步回頭看他，一臉不解。
不一會兒，霍百草把他的行囊拿了過來，見這架勢，不知這對兒師徒要做什麽研究，偃術他也不懂，只好道：“不要太過操勞，與你恢複身體無益。”
“我知道了，霍兄先進去吧，待會我會進去休息的。”
“你最好是。”霍百草帶着點氣，遞給他行囊之後轉頭進了艙內。
船速不急，足夠他用輕功踏水回來，楚尋歡眼神一緊，看着夜子修不由分說地下令：“子修，與我去江畔懸崖練功。”
夜子修一怔：“現在？”
“對，跟上。”楚尋歡厲聲下令，人背着行囊率先一步腳踏船沿，一個飛身躍至江面。
無盡長江上，一個挺拔的身影足下輕功卓越，踏浪前行，浪花激得衣衫微濕。他襯在輕煙袅袅的江霧間，仿若驚鴻仙人莅臨塵世。
楚尋歡尋到一處峭壁嶙峋怪石長在半空，怪石剛好可以落腳，他飛身輕盈落在那上面，轉身一看，夜子修已經快步輕功踏水跟了上來，一轉眼就迅速站到了他對面凸起的方寸石塊上。
楚尋歡快速拉下行囊，很快翻出一柄偃甲傘，此傘與劍身等長，底色為黑，周身嵌有暗金流紋，每道流紋隐隐有暗光浮動。
楚尋歡握住傘柄在手對他道：“此傘名為千機傘，雖不是偃甲生物，但可在關鍵時刻助你戰勝強敵，它攻可化刃刺穿敵人，禦可成盾抵禦招式，我只教你一遍，看好了。”
千機傘……夜子修很明白“千機”二字于楚尋歡意義重大。
夜子修見他神情肅然也跟着快速凝斂心神：“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