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智珠在握（二）
智珠在握（二）
謝初昀看着夜子修率先開口問道：“也就是說, 夙夜靈芝現在就在夜府嗎？冒昧地問一句，那東西落到夜府，你大娘會放過嗎？怕不是早就使了什麽陰招借機讓自己兒子吃了吧？”
夜子修面色陰冷, 整個人變得陰鸷無比。
嚴震天搖頭：“應該不會, 夙夜靈芝只對身患惡疾或身染劇毒之人有效, 若是正常人吃了不僅不會延年益壽, 反而會折損天命。”
“呵, 難怪天子好不容易得了這麽個好寶貝卻拱手讓人。”謝初昀陰陽怪氣地評價。
“滿朝文武皆不知，那你是怎麽知道的？”玉磬冷着臉問，哪還有半點剛剛馬車上做戲時的風情萬種。
嚴震天只對美女溫柔可親，态度都恭謙起來：“玉磬姑娘說笑了, 當初正是在下親自将這東西從東海送到了天子手上的, 畢竟如此貴重之物，交給別人我可不放心。”
玉磬點點頭, 明白了。
“我去取夙夜靈芝，在我回來之前，師尊不可有半點閃失。”夜子修這話說給他們，有強行命令之意, 他說完起身就走。
“你現在去？”謝初昀忙問。
夜子修頓步：“等陪他回家看望完爹娘我就走。”
……
楚尋歡越來越嗜睡, 昨天竟是直接睡到了轉天下午，若不是霍百草幾次進來替他診脈, 衆人還以為他在睡夢中離世了, 幾個人一顆心被吊起來數個時辰, 見他睜眼那一刻才緩緩松了口氣。
楚尋歡也未曾料到此毒性如此磨人, 将死未死, 整日折磨人的心智，損耗人的精氣, 時間久了，還沒死恐怕先是自己把自己逼瘋了，好在他心若止水，泰然自若并沒有被病痛折磨到自暴自棄，就算霍百草他們瞞着他，他自己心裏也很清楚，自己時日不多了。
“我去回家看一眼，在家裏吃頓飯就回來，你們不必跟着。”楚尋歡盡力在三個徒弟面前保持往日的模樣，盡管五髒六腑整日痛得難受也都忍耐了下來。
“不行，說好了，我陪你去。”夜子修就站在門口，堵着他，作勢定要跟去。
“哎……好吧，那你跟着我。”楚尋歡無奈。
其餘人在大堂內看着他，面色沉重，根本無法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連玉磬都演不出來了，楚尋歡安慰他們：“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這個時候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
說罷，他轉身離去，夜子修緊緊跟着他出了院子。
楚尋歡還是靠着問路找到了自己家，立在家門口不遠處全是陌生感，人就有些木讷地站在門口發呆，這時旁邊路過兩個姑娘，嬉笑着小聲道：“聽說世子除匪凱旋，得到了天子嘉獎，不少侯門千金都卯足了勁兒要嫁進王爺府呢。”
“世子武功高強，為人正直，滿京城的姑娘都想嫁給他呢，哪輪得到咱們呀！能偶爾見到世子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啦！”
“那還不是因為世子平易近人，廣施恩澤，王爺王妃真有福氣能得來這麽個兒子。”
“可我聽說……王爺王妃很久前還有一個孩子的……據說那孩子曾被仙界的一個道士算過命……說留在家中會害了世子的仕途……”
“噓……別說了……我聽京城的人說逍遙王和王妃忌諱家中提起此事……”
“快走吧，快走吧……”
兩個姑娘擡頭望了眼不遠處的逍遙王府趕緊走遠了。
……家中禁忌？留在家中會害了世子的仕途……在他的印象裏，“楚尋歡”從小被送走不是父母為了保住他的命嗎？
楚尋歡面容發滞，手指涼了半截，他下意識地搓了搓自己的手，低着頭擰眉沉默。
夜子修伸出手頗為謹慎地攥住楚尋歡發涼的指尖，輕輕柔柔的，不敢用力，他在他耳邊問：“仙人哥哥，你是逍遙王的兒子嗎？”
楚尋歡表情落寞地點頭。
夜子修心疼地看着他：“如此難過，是因為奪舍已久嗎？”
楚尋歡一愣，面露驚訝：“什麽？你怎麽知道的？”
“我猜到的。”夜子修很平靜。
“你怎麽那麽厲害？”楚尋歡也沒否認。
“師承于你。”
“呵。”楚尋歡沒忍住，眯眼一笑，冰凍三尺的心又溫熱起來。
夜子修陪着他淡笑起來，又繼續道：“我還知道，小時候那個救了我的哥哥就是你。”
不管時隔多少年，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他就是知道。
楚尋歡面容一頓，忽然感覺心間被撞了一下，他撇過頭，臉上有些發燙。
“仙人哥哥，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麽？能告訴我嗎？”他很想知道，但一直忍着沒有問。
楚尋歡沉了沉，認真道：“我本名就叫江策，當日在龍吟鎮不想用‘楚尋歡’或‘楚蘭君’這兩個名字，以免招來麻煩，情急之下只好說了本名。”
“江策……原來是你的真名。”夜子修一臉敬仰和欣喜。
“嗯。”
二人正小聲聊着，這時街旁忽然湧出來一大片人，驚得二人擡頭一望，夜子修趕緊轉身将楚尋歡護在裏面，以免他被撞傷，回頭再看，一群京城的乞丐往這邊奔跑而來，嘴上大喊着：“王爺府施粥了！快去搶啊！”
整條街瞬間人聲鼎沸，一群人将王爺府圍了個水洩不通，很快從大院門口走出來一位身姿挺拔，面容端正的公子，那人就是楚尋歡二十年未曾見過的親哥哥慕長樂。
“今日天子有賞，逍遙王府受澤，亦是萬民之福，故來布施舍粥。”慕長樂放聲道，府下簇擁在一起的乞丐們霎時歡呼一片。
原著裏慕長樂就深受天子器重，百姓愛戴，他哥也的确是曾駐守邊疆，除暴安良，對朝廷對百姓都是赤膽忠肝。
楚尋歡看着不遠處慕長樂正在親手和幾個府內小厮給那些乞丐盛粥發糧，心裏除了淡漠以外還覺出了一點酸苦味來，或許就像是夜子修說的那般，他成為“楚尋歡”已經太久了，久到可以與之共情了。
這時，府內又有一位端莊優雅的貴夫人走了出來，正是“楚尋歡”的親娘，逍遙王妃。
她見慕長樂親自施粥，一臉心疼地叫身邊兩個丫鬟趕緊過去把這活給接了：“快去，世子身上還有傷未愈，你們怎麽能讓他幹這些活，都不攔着的嗎？”
“王妃息怒！”兩個丫鬟趕緊手腳麻利地去勸阻慕長樂。
慕長樂卻好脾氣地對丫鬟們道：“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的，傷也無大礙了，不用操心，你們幫我忙就是了，讓我閑着我也閑不住。”
“樂兒。”逍遙王妃趕緊心疼地跑過來替慕長樂擦了擦額上的汗，“天氣轉熱了，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回房休息，這有娘給你看着呢，保證不讓京城的百姓餓着。”
慕長樂眉眼溫和地笑笑：“好了娘，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有數，真的沒事，您回去休息吧。”
“你啊……”王妃寵溺一笑。
楚尋歡立在一棵樹後，眉眼冷淡地看着這對母子，早知道還是提前寫一封家書寄過來了，現在的他邁進家門的那一步，總覺得如此艱難，這一步仿佛隔着千山萬水。
這一步也确實切切實實地隔了二十年之久。
“仙人哥哥，要不……”夜子修始終看着他，見他雖是神情冷淡但明顯心有不快。
“沒事。”楚尋歡搖搖頭，“我既然已經答應師尊要回家看一眼了，這一趟也算不違背我師尊的叮囑，等兄長忙完我再進去吧。”
“好，那我陪你。”
“嗯。”
二人等了一會兒以後，楚尋歡不想驚動太多人，或者也是因為內心産生了一絲絲所謂的近鄉情怯，他繞路從後院一個不起眼的小門走了進去。
正堂內燃着明亮的燭光，小厮丫鬟忙裏忙外好不熱鬧，逍遙王和王妃以及慕長樂三人圍坐在一張桌上溫馨說笑，好像是在說着朝廷賞賜以及慕長樂被擢升為鎮武将軍一事，眼下正是亂匪橫行，能替朝廷分憂除匪是一大軍功，楚尋歡并不意外。
他站在側院不遠處的小門旁，見到堂內此景，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哪還有他存留的餘地，現在進去，恐怕是連他的一副碗筷都沒有。
他心裏一沉又陡然想起來自己已經變了樣子，現在的他，玄衣白發，面容憔悴，哪像是一個二十幾歲的玉樹俊秀。
心裏惆悵微嘆，長眉一斂，楚尋歡轉身對身後的夜子修道：“還是算了，以後寫信給他們吧。”
“那我們這就走。”夜子修何嘗不是感同身受，只是他斂了情緒。
二人剛要離去，從後院柴房裏鑽出來一個小厮，小厮看見兩個男子正往外走先是驚得欲要大喊一嗓子“抓賊”，可那小厮眼神極好，瞧見了白發男子面具下的一個輪廓，于是心中一震，半信半疑地喊了他一聲：“二公子！？是你嗎？”
楚尋歡驚得頓住腳步，他瞬間回頭去看向那人，他雖然不認得，但是猶記得書裏曾提到過，家仆中有一人對府上二公子極其忠心，哪怕是二公子蒙着臉，都能認出他家二公子。
“二公子……我是阿吉啊！”叫阿吉的家仆匆匆兩步跑了過去，人未到先是眼淚流了出來，“二公子……你回來了……你怎麽變成這樣了……若是讓王爺王妃知道了……”
楚尋歡不知如何自處，正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就聽見“啪”的一聲，正堂門口的王妃将手裏的碗打碎，湯羹灑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