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夫人去了側間設的小佛堂做早課,楚筱悠也跟着一起去淨手上香,陪着老夫人念完經,外頭樓夫人為首的一衆女眷就過來請安用早飯了。
一頓飯到用的安然無事,用了飯坐着說了幾句話,老夫人就打發了衆人走。
楚筱悠本想陪着老夫人,秦佳人卻來拉她的手:”我帶妹妹去園子轉轉。”老夫人也道:”去吧,你們姐妹一起去玩玩。”
楚筱悠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羅秀逸想了想就答應了下來。
上一世也是這樣,秦佳人帶着姐妹幾個領着她去院子玩,到是演了一場大戲,現在回頭去看,從她還在杭州開始,樓夫人和樓玉兒就一直都在處心積慮的對付她,破壞她的名聲,诋毀她的榮譽,為的就是有一日将她像爛泥一樣踩在腳底下,就像有着深仇大恨一樣,那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樓夫人不知道一直多恨她早就過世的娘。
她微笑着,在這一衆相貌出衆的小姐中間步步生蓮,熠熠生輝,奪目又明亮。
定北侯府是前朝一位大貪官的宅院,後來定都之後先帝賞給了老定北侯居住,作為武将沒有多餘的閑情雅致就那樣好不改動的全盤接受,所以今日才有能在京城得遇這樣有着蘇杭特色的園林式宅院,假山閣樓一步一景,後人又在此基礎上多有修繕,加進了北方建築的粗曠和大氣,到使得這定北侯府的景致成了京城的一絕。
秦佳人指着一處三層的尖角高樓:”這算是京城裏私人宅院最高的一處了,叫做摘星樓。”語氣頗為傲然。
盛極必衰,大概說的就是定北侯府了,自秦侯爺之後的男丁沒有一個可堪重任,衰落也是遲早的事情。
楚筱悠的臉上并沒有秦佳人意料中的羨慕驚訝之類的表情,淡然寧靜的沒有一絲的波瀾。
秦佳人還沒有說話,那邊的秦佳怡卻先不滿了,尖刻的道:”怎麽?妹妹家裏也有這樣一幢樓?”
楚筱悠掩嘴輕笑,就如冬日裏乍現的陽光:”我只是在想,那些皇親國戚們會怎麽想,所以這些話還是少說的好。”
不過一個侯府,有個最高的樓有什麽好處?更何況侯府往後還會因為這座摘星樓惹上不少事情,可憐到是有,別的那就沒有。
秦佳怡還沒反應過來,秦佳人先白了臉,羅秀逸到沒想到楚筱悠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一笑去拉楚筱悠的手:”看來妹妹是有真學問的人。”
楚筱悠避了過去,羅秀逸又是一笑:”是不是我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妹妹?咱們同是住在侯府,年紀又相當,往後還有彼此多多關照。”
羅秀逸總是這樣一副大度寬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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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筱悠挑着嘴角微笑起來:”我可跟姐姐不一樣,姐姐管着家管着自己家的鋪子,每日還要出去做生意,走到哪裏都只帶一個丫頭,瞧我,身後跟了一堆,自己也笨手笨腳什麽都不會,光知道吃喝玩樂了,和姐姐比實在愧疚。”她微掩着嘴,燦然的光從那雙眼裏露出,如詩如畫:”我年紀小不懂事,也向來不會說話,姐姐是個大度人,要是我哪裏說的不好,千萬別和我計較。”
羅秀逸想把楚筱悠拉到和自己一樣的位置,楚筱悠怎麽會叫她如意,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小姐和一個要做生意養家的怎麽可能一樣?羅秀逸不是一向标榜自己大度嗎,那就把這話還給她,看看她怎麽說?
羅秀逸的眼睛垂下,雙手握在一起,半響才擡頭淡淡一笑:”我不同妹妹計較。”然而因為忍耐那額頭上迸起的青筋卻格外明顯。
楚筱悠也就甜甜一笑。
說着話就到了牡丹園,因為院中種滿牡丹,到了四月開始次第開放,所以才有此名,這會院子裏都是些桃李和木槿這樣的花,有個紅衣的小丫頭從後面匆忙跑了過來。
還是這麽準時的來了,楚筱悠淡淡的笑。
19.第 19 章
三月末的風已經帶了熱氣,卷着不知名的花香,微揚起發絲,暖香裏楚筱悠穿着一身湖綠色的長裙站在一株牧瑾花樹下,像是從花樹中走出來的仙子,淡淡的看着同樣穿着淡色衣裳的羅秀逸,唇邊是一縷寧靜的笑意,美貌和氣質仿若早就超脫了年齡,有種超脫凡俗的清冷和傲然。
上一世她天真懵懂,直到後來才明白了人世間的諸多道理,剛到侯府別人說的好話歹話她都分辨不清楚,只是一味的孤高清冷,也一度認為羅秀逸是個好人,侯府的人看出她是個糊塗不懂事的,當面背後沒少說她的壞話,叫外面的人提起她來總是一句,美則美矣,然則是個花瓶,零零總總傳出去她不知道多少壞話,到後來就是不想嫁給秦軒宇也沒有人求娶她。
楚筱悠輕輕嘆息,那後頭端着盛着幾條魚的白瓷盆的丫頭小翠也已經走了過來,大家都轉頭去看。
小翠年紀不大,稚嫩的面頰上是因為過于用力的紅暈,走路的腳步倉促匆忙似乎還不太穩當,急沖沖的往前走,看見幾位小姐在就走了過來。
也就是眨眼之間的事,剛剛還和羅秀逸并肩站在一起的楚筱悠忽的往旁邊站了站,小翠眼裏的慌亂一閃而過,手一抖,連魚帶水全潑到了羅秀逸身上。
跌出水的魚兒在地上垂死掙紮。
楚筱悠用帕子掩嘴,那漂亮的眼裏是分明的幸災樂禍,轉眸就見着樓玉兒從一旁轉了出來,真是枉費了這些人的心機了,她一個小小的丫頭到值得這樣費盡心思的算計,不過她到要看看,事情沒有按照這些人的預期發展,原本要潑在她身上的水潑給了羅秀逸,她們又會是什麽嘴臉。
羅秀逸一張臉白了又紅,秦佳人叫人去拿衣裳,秦佳悅站在一旁冷淡的瞧着,秦佳怡氣的要打小翠,秦佳茹到先心疼的是地上的魚,着急的撿起來,要往水裏扔。
楚筱悠就迎上了樓玉兒,分明在樓玉兒的眼裏看見的是錯愕,楚筱悠一笑挽住樓玉兒的胳膊:“二嫂子來得巧,快來瞧瞧,這丫頭潑了羅家姐姐一身的水,您可別因為羅家姐姐是外人就不責罰這小丫頭。”
小翠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不是故意的!”
樓玉兒拍了拍楚筱悠的手,勉強一笑:“瞧妹妹說的什麽話,該罰自然就要罰!”
是呀,上一世一個丫頭潑了她一身水,樓玉兒出來就要往死裏打,她當時不懂事,只覺得這個嫂子真心待她,那邊的羅秀逸費力求情,就只把小翠打了幾板子,後來傳出去就變了味道,說她仗着老婦人寵愛無法無天,刻薄為難小丫頭,說羅秀逸為小翠求情是個寬厚大度的,可憐她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本來就身子弱,被潑了水又吹了冷風,接着就生了病,明明是受害者到成了那個最狠毒的人。
以至于她後來做事,總是束手束腳。
楚筱悠看了一眼秦佳怡,那眼睛好似分明的再說,你們不是關系好麽,怎麽不說話?秦佳怡冷哼了一聲就開了口:“二嫂子,這丫頭要打死,打死算了!這麽點事情都做不好,要是不好好懲治這些人到時候還說我們侯府刻薄親戚!”
秦佳怡絕對是羅秀逸的忠實擁護者,但凡有事情絕對的偏向羅秀逸,也不得不佩服羅秀逸的手段,秦佳怡這樣的烈馬她都能收複的妥妥帖帖的。
秦佳怡不知道輕重,羅秀逸卻明白,要是今天真因為她打傷了這個小丫頭,下面的那些人還不知道要說出些什麽話,她和哥哥還要靠侯府生存即便是些下人她也不能得罪。
她才要張口,楚筱悠卻悠悠的搶先了一步,拉着樓玉兒的手:“二嫂子,小翠雖然做的不對,也不能真就打打殺殺的,打上幾板子給羅姐姐出出氣就行了。”
小翠這丫頭,可沒有看起來這麽單純,她知道內情願意幫忙,就該受罪。
怎麽還就成了給她出氣了?羅秀逸只覺得但凡她的事情一遇上楚筱悠就格外的不順利,她的那些能耐那些本事,絲毫施展不開,堵的她心口難受。
那邊的秦佳怡又堵住了羅秀逸的口,尖刻的反對楚筱悠:“事情沒有碰到你的身上,你自然就說這樣的話,換做是你你行麽?!”
樓玉兒見事情沒有朝着預期的方向發展,本是不想罰小翠的,畢竟一個願意效力又有些能耐的下人是不可多得的,但是要是在不做決斷任由秦佳怡鬧下去,或許事情會更糟糕。
她吸了一口氣換了嚴肅的聲音,朝着小翠道:“今日是你不該,我罰你三個板子,你可知錯?”
小翠恭敬的磕頭:“奴婢知錯了。”瞧起來不慌不亂。
秦佳怡還要說話,被秦佳人攔住搖了搖頭,樓玉兒是管事的少夫人,随意置喙會傷了樓玉兒的臉面,也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秦佳怡還是聽秦佳人的話的,憤憤的閉上了嘴。
羅秀逸剛想說話,那邊一路上小跑的小甜已經取了披風過來,楚筱悠接了過去,細心的給羅秀逸披上:“姐姐快回去吧,當心着涼傷了風寒。”
她眼裏是細碎的光,仿佛是真的關心,小翠也被人帶了下去,應該是去打板子了。
羅秀逸仔細看了一眼楚筱悠:“妹妹待我真是好。”
濕透的衣裳穿在身上已經明顯的感覺到了寒冷,羅秀逸的面頰上多了因為寒冷而有的青色,嘴唇也是青的,仿佛是多了些厲色,楚筱悠就淡淡的看着,看着羅秀逸的大度寬厚在她的刺激下能維持到什麽時候去,而一個人一旦維持不住原有的風度,露出一些藏在心底的陰暗,瞧她還能不能被人人都誇贊?
樓玉兒的心情也很不好,事情完全沒有辦好,還反倒轉嫁到了羅秀逸的身上,只怕姑媽又要不高興了,她也沒心思陪着幾個妹妹說話,道了一聲告別就離開了。
楚筱悠辦完了自己該辦的就不想在待下去,這個侯府她不比秦佳人姐妹陌生,願意陪着她們周旋,不過為的是這一出戲,戲已經散了她也就該回去了:“我到覺得累了,今天就先回去了。”
幾位小姐們好似因為剛才的事情都沒了情緒在游玩,就互相道別,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楚筱悠才帶着丫頭走了幾步路,上了抄手游廊就瞧見了大步走來的哥哥楚靖瑜,她的眉眼像是驟然綻放的花,開滿了笑意,未語先笑:“哥哥怎麽來呢?”
楚靖瑜也是忽然想起書裏的情節,記起楚筱悠有這麽一節難,應該就是這個時候,他瞧見楚筱悠俏生生的站在自己跟前什麽事都沒有,才舒了一口氣,給她扶了扶發釵:“想帶你出去走走,聽守月說你在園子裏,所以就找了過來。”
楚筱悠挽着楚靖瑜的胳膊,歡天喜地問:“出去做什麽?”
“買幾個下人用。”
還是先去了老夫人的峥嵘院,老夫人細細的問了楚靖瑜宅子中的事情,聽着安排的都不錯,聽說要出去買些下人,頓了頓緩緩的道:“買下人也不必太機靈的那種,那種人肉集市上的人見過了不知道多少肮髒的事情,心裏黑的多,就是木讷些也沒有什麽,過于機靈會看眼色的多半都不是好貨色。”
好似還想說什麽,最終斟酌了片刻,叮囑楚靖瑜:“你妹妹不比你,是個女孩子,你凡事精細些,早些回來。”
楚靖瑜恭恭敬敬的應了是,他原本以為說了要去買下人,老夫人會叫他從侯府領幾個人回去的,沒想到竟然止口不提,這樣一看老夫人雖上了些年紀,瞧着似個慈眉善目的菩薩,心裏卻比誰都清楚都明白自家的後宅都是些什麽人,只提點了他們如何選到合适的人。
從這一點看就是個值得尊敬的老者。
楚筱悠換了簡單的衣裳,頭上的釵環只留下根玉簪,帶了绮畫,留下了珊瑚,她如今也想通了,上一輩子的事情還沒發生,珊瑚畢竟是家中巨變後願意留下跟随她的人,就沖着這一份情,她也要在給珊瑚一次機會,她心裏想着,臉上就多了絲笑意,對珊瑚吩咐:“我不在,這裏的事情你就多操心些,羅家姐姐今日受了些委屈,你一會替我去瞧瞧。”
珊瑚聰明很快就感覺到了楚筱悠态度的變化,這些日子日日覺得心裏不踏實,覺也睡不好,見楚筱悠終于願意和她好好說話,立時就紅了眼眶,穩住情緒,應了一聲:“小姐只管放心去,我一定辦周到。”
珊瑚辦事,她從來都很放心,所以後來珊瑚的背叛才對她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馬車是早就準備好的,一直出了永安街,馬車停下,一身勁裝腰裏跨刀的王仁遠和穿着青色長的蘇以喬一起出現。
楚筱悠詢問的看了一眼楚靖瑜,楚靖瑜笑着解釋道:“以喬現在住在我們隔壁,家裏也缺下人。”
所以同行,到也說的過去,楚筱悠沖着蘇以喬微笑着點頭。
蘇以喬清冷的眼裏染了一層層濃濃的迷戀,白皙的臉頰上染上了桃花般的紅暈,如玉般的容顏多了幾分豔麗,也對着楚筱悠點頭,看着王仁遠上了馬車,那簾子放下的時候正好看見楚筱悠露出的燦然的笑意,明媚溫暖,差點就醉在了這個春日。
蘇以喬垂了垂眼,和楚靖瑜上馬。
王仁遠一上去,先拉着楚筱悠仔細的打量:“快叫哥哥瞧瞧,是不是瘦了?!”
楚筱悠用帕子掩着嘴笑起來,然而卻還是任由王仁遠打量,微歪着腦袋,小女兒情态畢露:“那哥哥瞧,我是瘦了還是胖了?”
王仁遠一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我瞧妹妹又變漂亮了!”
楚筱悠又止不住笑起來,從旁邊的匣子裏拿出糕點:“為的哥哥這一句我,我從侯府裏給哥哥帶了龍須酥。”
王仁遠變戲法一樣從懷裏掏出兩個包子,一雙眼裏只有關愛和維護:“大哥說你愛吃雪菜包子,我去外頭給你買的。”
楚筱悠鼻子忽的一酸,差點就要落下淚,所謂的親人就是即使你過的再好,他們也總擔心你吃不好穿不暖,就像她對王仁遠一樣,因為知道王仁遠不愛吃甜的,發現了一盒鹹味的點心,就特地留下來帶了出來。
兄妹兩個對視了一眼,發現彼此的眼裏只有溫暖的笑,那種及時在最黑暗的時刻想起來也會覺得溫暖的笑。
對于王仁遠而言,楚靖瑜和楚筱悠是勝過任何人的存在,為了維護這份難得的情感,他願意付出他自己也意料不到的代價。
“這裏俗名也叫人肉集市,就在立春街的後頭,出了皇城的東門走不了多久就能到,什麽出身的奴仆都有。”楚靖瑜叫楚筱悠緊跟着自己,一面走一面向楚筱悠解釋。
蘇以喬補充道:“在這裏買到了人,拿着從商販那裏得來的契書去長安縣的縣衙報備即可生效,以後這些人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間。”
京城的地界被劃歸在了長安縣的地域,說起來也不知道在京城當縣官是個什麽體驗。
轉眸就是楚筱悠因為認真而顯出了幾分聖潔的側臉,好像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一樣,那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好像撓到了人的心裏,蘇以喬就只轉頭看着前面。
楚靖瑜招手叫楚筱悠走過去:“你來瞧瞧這幾個如何?”
她也不太懂這些,但哥哥說即是以後家裏的人,就該大家都滿意。
籠子裏關着好些個青少年模樣的男孩子,大概都和她相差不遠吧,老板見幾個富家的公子小姐走了過來,立刻就迎了上來,熱情的推薦:“河南發了大水遭了災,那裏的人都過不下去了,把孩子賣掉就求一口飯吃,都是些可憐孩子,公子若是要,就挑了他們吧,當是給個活路!”
這些小商販們多年浸淫在觀貌看人的活技中,最善揣摩人的心思,打量楚靖瑜幾個年紀不大,又都是貴公子,愛面子又有些同情心,所以故意說這些孩子有多可憐。
可他偏偏遇上的都不是些尋常人,不能按常理推測。
楚靖瑜到一笑,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老板怎麽稱呼?”
“人稱張三龍。”
“張大哥只瞧我們年紀小,所以故意拿些體弱多病的出來騙我們,這個我不和張大哥計較,都是生意人,尋常都不容易,我只跟張大哥說,我們要老實的,底子稍微差一些也沒什麽,大哥實實在在的給我們挑幾個,用的好,我還來要人,往後和大哥也多個交情!”
楚靖瑜屬于那種極易讓人信任的英雄豪傑般的人物,張三龍覺得楚靖瑜投緣,是同道中人,一拍壯碩的胸脯:“既然兄弟這麽說,大哥保管給你挑幾個滿意的!”
楚筱悠看的目瞪口呆,分明剛剛還是锱铢必較的奸詐商人,怎麽她哥哥才說了兩句話,兩個人就稱兄道弟起來,一旁的王仁遠哀怨的道:“瞧見了吧,你哥就是這麽把我從山上拐下來的。”
才跟他爹說了幾句話而已,他爹就把他趕走了,有些人不得不服,就像楚靖瑜這樣的人。
“那幾個我要了!”有個帶着些陰沉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
20.第 20 章
這寬闊卻又格外陰暗的街口站着個八尺高的青年男子,玄色的長袍金色的頭冠,那濃密的眉毛仿若劍一般斜插入鬓,那一雙不大的眼裏射出陰寒的光,高挺的鼻子成了一個張狂的弧度,薄唇又顯出了刻薄和冷漠,聲音陰沉又張揚:“那幾個我要了。”赫然指的是張三龍剛為楚靖瑜選的幾個人。
這男子也同樣容貌出衆,如果把楚靖瑜比作太陽一般磊落光明的男子,那這個男子就是冬日的風霜,寒冷蕭飒,正好走了兩個極端的不同。
冰與火天生難以相容。
這幾個衣衫褴褛的可憐人對面,金冠長袍的男子和玉冠長袍的楚靖瑜對面而立。
楚靖瑜雖還笑着,眼裏卻多了幾分氣勢:“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兄臺,這幾個人我們已經要了。”
“可付了錢?可簽了契約?”那男子不緊不慢的說話,傲慢又高高在上。
楚靖瑜有着極其好的修養和情緒的自控力,即使對上這樣明擺着找茬的人也還是淡淡的樣子,從懷裏掏出了銀票,遞給張三龍:“張大哥就不用找了,人我們帶走。”
金冠男子伸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那無名指上還帶着個墨玉的戒指:“慢着!我可同意了要叫你們帶走?!”
楚筱悠先不答應了,她往前站了一步:“開了門做生意,你情我願,還從聽說過這事情要個什麽人同意,公子難不成是李公明,專管的天下財物,我們不上柱香,不叫公子吃點煙火,公子就不答應?”
王仁遠肆無忌憚的笑起來:“快!好妹子!叫人去買把香,我們給這位公子點上!”
楚筱悠眼裏是清冷的笑,像是冬日裏雪花反射的太陽光芒,金冠男子一直向上瞧的眼睛終于落了下來,眼裏是毫不掩飾的驚豔:“京城這地方什麽時候來了這樣一位天仙一樣的小姐?”
他挑眉一笑,肆無忌憚的打量着楚筱悠。
蘇以喬擋住了楚筱悠冷冷的看向金冠男子:“公子可敢留下姓名?”
金冠男子慢條斯理的整理着袖口,一笑道:“江林。”
那個年少成名,無人能擋其鋒芒的江林,剛滿二十就已經坐到了三品的右衛将軍。
江林修長的手指朝着楚筱悠勾了勾:“你若跟我走,今天的事情我就在不計較。”
楚靖瑜心裏的一根弦嘣的一聲斷了,身上瞬時釋放出強大的威壓:“公子說話還是要小心些,如果今天道歉,那這事情就算沒發生。”
江林到沒想到眼前的少年有這樣的氣勢,終于少了些漫不經心,眼裏一片冰涼:“找死!”朝着後面的侍從揮手。
然而不等江林身後的侍衛蹦出,楚靖瑜先發制人,一柄短刀離弦的箭般,直指江林,瞬間就控制住了江林,冰涼的短刀貼在脖子的大動脈上:“江公子做事太大意了。”
江林眼裏的惱怒之色一閃而過,沒想到今天會遇上個高手,不過又很快成了狂傲的笑:“你拿着一把刀又能把我如何?”
可江林還是算錯了,楚靖瑜一擡手那鋒利的削鐵如泥的短刀在江林的肩膀上劃出一道傷口,江林臉色驟然一白。
楚靖瑜冷哼了一聲,放開了江林:“我說過江公子做事太大意,遲早有一日要喪命在這大意上!”
他淡淡的擦拭這短刀上的血跡:“我的妹妹不是你可以窺觑,要是還有下次,那就是公子的胳膊了。”
他說完話帶着一行人,揚長而去。
身後的侍從道:“要不要奴才追上去?”
江林陰冷着一張臉:“跟着去看看是哪路神仙,若真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事情,白閣老會不高興的。”上次他劃傷了皇上,白閣老為此很生氣,楚靖瑜如此有底氣,他到有些擔憂是有背景的人,他說着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傷,眼裏的狠厲一閃而過:“這筆帳,遲早要算!”
明的來不了,卻可以來暗的。
楚筱悠沒想到哥哥會因為一句話,就為她動手,她到有些後悔,低垂着頭:“我不該逞強好勝的。”
楚靖瑜笑着摸了摸楚筱悠的發頂:“今日遇上江林是我們運氣不好,他擺明了找茬,不管你說不說,這個架都是要打的。”
蘇以喬的神情有些凝重:“可是那個名動天下的江林?”
楚靖瑜點了點頭,怕蘇以喬擔憂,安慰了幾句:“今天的事情你沒有摻和就算江林要找麻煩也找不到你頭上,你不用太過擔心。”
沒想到蘇以喬到搖了搖頭:“我是擔憂筱悠,只怕這幾日還是少出來走動為好。”
楚靖瑜朗聲笑起來,拍了拍蘇以喬的肩膀:“這個到是多慮了,我舅家定北侯府一個右衛将軍暫時還不放在眼裏。”
楚靖瑜看起來絲毫沒有因為和大名鼎鼎的右衛将軍江林結仇而有任何陰霾或者擔憂害怕,那種無所畏懼,強大自信的氣勢,忍不住讓人臣服。
楚筱悠的心情也好了起來,現在他們背靠着定北侯府,就算有什麽事,暫時也輪不到他們出面,有人當冤大頭。
她心情十分好的帶着绮畫去了張記的糖鋪,買了各種樣式的話梅糖玫瑰糖秋梨糖,張記得東西京城有名,不僅味道好,樣子也多,看着都賞心悅目,祖母上了年紀卻還是喜歡吃糖,這些裝在白瓷瓶裏的糖果,倒一顆放在手心裏看起來晶瑩剔透,瞧着就讓人心情好。
楚靖瑜一直把楚筱悠送進了侯府才回了自家的宅子。
珊瑚換了件冰藍色的襖子,下面系着一色的裙子,在頭上添了個翡翠的簪子,瞧着鄭重又不過于顯擺才滿意起來,八寶攢盒裏裝了上下兩層的點心,和美玉還有香草說了一聲:“我去羅家的秋香院。”
香草笑着道:“珊瑚姐姐就是受小姐看重。”
珊瑚矜持的一笑:“哪裏的話,小姐也看重你。”說着提着攢盒一路往秋香院走去。
羅秀逸剛換了衣裳,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和翡翠做針線,聽說楚筱悠的丫頭來看她,停下了手裏的活,那邊的小甜道:“我出去打發了,小姐不見!”
羅秀逸皺眉:“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楚表妹是個孩子,她不懂事難道我也不明事理,現在她叫人來看望我,我到不見,傳出去像什麽話,去吧,叫進來。”
珊瑚提着攢盒笑着走了進來,舉止有度,衣着得體,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的丫頭,就是那一身的衣裳打扮打眼一瞧竟然也不比羅秀逸的差一樣。
聽說楚家富庶,從一個丫頭身上都能看見。
翡翠笑着把攢盒接了過去:“來就來吧還提這東西,多見外。”
珊瑚行了禮,羅秀逸笑着叫坐在自己跟前十分親切:“你是楚妹妹身邊的珊瑚吧,早瞧着你是個明白能幹的丫頭,只恨小甜不争氣,但凡有你一半我也高興的很。”
羅秀逸的這種态度和做法很容易讓丫頭們心生好感,有種遇到知音的感覺。
炕上一張小幾,放着針線籃子,炕那邊是楠木的箱子,地上放了高幾,牆上挂着一幅垂釣圖,幾上一束插花,地上還擺着兩張椅子,陳設之簡單出乎珊瑚的意料,和她們小姐的精細華美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珊瑚一笑,說的很得體:“小甜有小甜的好,我肯定也比不上,是表小姐擡愛了。”
羅秀逸微微一笑,說着又拉着珊瑚的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哪裏得罪了楚妹妹,聽她說話好似很不滿一般,你是她身邊的丫頭肯定知道原因,你同我說說,若是我做的不好,肯定會改,畢竟我和楚妹妹都是客居的親戚,按理應該比誰都親厚的。”
珊瑚就想起自己的待遇,也是莫名其妙,她斟酌着道:“我們小姐年紀小,夫人又走的早,老爺和公子把小姐當掌上明珠,眼珠子一樣疼寵,小姐想要怎樣就是怎樣,想起什麽就是什麽,随性了些,表小姐想多了。”
羅秀逸卻敏銳的從珊瑚的話裏聽出了幾分怨氣,她眼裏的光華一閃而過,說話的語氣就越加柔和親切:“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就好比我和小甜,有什麽話我都同小甜說,待她就如自己的妹妹,往後成親也給她備一份嫁妝,想來你和楚妹妹也和我們一樣,不過瞧你的打扮你們小姐應該更疼愛你才是。”
楚家的丫頭沒有穿的不好的,尤其是她這樣代表了臉面的一等丫頭,她打扮的好那是定例和是否受寵沒有關系。
聽着羅秀逸說的話想着自己的待遇,珊瑚的心裏莫名的不平,但她是聰明人知道不能表露出這樣的情緒,打起精神道:“可不就是表小姐說的這話。”
羅秀逸卻把一切看在眼裏,淡淡的笑,叫小甜端了新做的桃花粥上來:“別處吃不到這東西,是我自己做的,你也嘗嘗。”
沒想到這個表小姐待人這麽和善熱情,難怪侯府的人都誇贊她,珊瑚不知覺的對羅秀逸多了幾分好感。
等到珊瑚走,羅秀逸嘴角始終是淡淡的笑,小甜送了珊瑚走,回來不解的道:“小姐何必對一個丫頭那樣好?”
羅秀逸一笑:“我自有用處,以後只見了珊瑚就要客氣周到些。”
說着又看向翡翠:“只怕哥哥快回來了,今日這醒酒湯又要熬起來了。”翡翠無奈的道:“可不就是,誰知道這讀書人快要考試了,一天到晚還要做這些事情,要是被那些個不好的勾引着去了那種地方才是叫人擔心。”
羅秀逸不過是個妹妹,這些話即使聽着也不能做什麽,只是一笑。
她呼出一口濁氣,看着外頭的天,等過了秋季,哥哥高中狀元,她的好日子就算來了。
楚筱悠帶着绮畫過了垂花門,走了兩步就遇上了秦軒宇,穿着金絲線的大紅袍子,頭上的玉冠中間還墜着個碩大的珍珠,映照的整個人面如桃花,瞧見楚筱悠眼睛一亮就迎了上來:“妹妹去哪裏呢?我去找了妹妹好幾次都不見妹妹的影子。”
上一世初進侯府,溫柔細致的秦軒宇讓孤單凄涼的她感受到了格外不同的溫暖,所以才會那樣迷戀,而男人大多不會對主動追求的女人有多愛重,秦軒宇也不是不喜歡她,而最終卻選擇了羅秀逸的原因是因為羅秀逸有手段會拿喬裝矜持。
她一直以為秦軒宇是個最純潔細致的男子,然而,她想着心裏冷冷的笑,秦軒宇卻根本就是個披着羊皮的狼,禽獸不如,不過是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而已。
她厭惡秦軒宇,卻喜歡玩弄他的情感,她用帕子掩嘴,像是朵明媚嬌豔的花:“表哥真會開玩笑。”
楚筱悠一笑,秦軒宇連腳步都輕浮起來,不自覺的追随着楚筱悠:“我說的都是真的,表妹別不信。”
楚筱悠卻忽的收了臉上的笑,成了那冷冷清清的樣子,微微點頭,帶着丫頭轉身離開。
秦軒宇被這一冷一熱撩撥的心口發漲,緊握住雙手,身後的眉清目秀的小厮清水提醒了一聲:“侯爺還等着您呢!”
秦軒宇只覺得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霎時什麽心思都沒了,無精打采的往前走去。
21.第 21 章
香草給楚筱悠一下一下揉着腿,美玉坐在一旁用個銀鑷子從香囊裏夾出一塊香餅投進了镂空的銀香爐裏,空氣裏忽的就多了一絲香甜。
珊瑚站在旁邊瞧着閉目躺在羅漢榻上的楚筱悠,因為側躺的緣故,那纖細卻又透着誘人的弧度的腰身曲線清楚的顯露出,即使閉着眼但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還是撲面而來,在等幾年,這種美別說男子只怕女子都難以抵擋。
珊瑚一面說着自己在秋香院見羅秀逸的事情一面瞧着楚筱悠的臉色:“表小姐很客氣,還說要多謝小姐叫我去看她,回來的時候給奴婢裝了不少新做的點心,說是都是客居親戚家的人,很應該相互照應。”
這才去見了一面說話就這樣偏向羅秀逸。
楚筱悠緩緩的睜開眼,眼裏是一片清冷的光,她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