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貳章
第02章 第貳章
沈衍易随着昏迷陷入夢魇,兒時的自己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久跪後的雙膝酸脹,像是被麻絲彎折着捆住了似的,怎麽也伸不直。
他跪在地上,求父親和鐘家舅父,他含含混混的說了許多,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最後只能聽見旁邊馬車裏傳出來的哭聲。
沈衍易垂着頭,看見自己尚且孩童時期的短腿,膝蓋磨破了粘着塵土。
馬車颠簸中沈衍易緊阖的雙目之上是微蹙的眉心,他隐約聽到一陣陣哭聲。
沈衍易從陳舊噩夢中睜開眼睛,隐約的哭聲并未同夢中畫面一樣模糊褪去,反而愈加清晰。
馬車從中泾渭分明的兩半,沈衍易坐的那邊只有硬條登死死嵌釘在轎底。對面的女子梨花帶雨的坐在鋪了不知幾層軟墊并着幾層綢緞的軟凳上。
發現沈衍易醒來女子抹了抹眼淚,輕聲問:“你醒了?”
見女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平和,确認她的情緒波動與自己的存在無關,便對她點頭:“嗯。”
相顧無言,沈衍易回想昏迷前的事,想起是在書院的學舍裏,他想回頭去喊姜桂,便失去了知覺。
外面的揮馬鞭聲讓沈衍易回過神,他不得不打斷對面專心哭泣的女子,“眼下情景,是發生了何事?”
女子聽見她問,平複了一會兒情緒,壓下去了難止住的哽咽,解釋說:“我是青州沈家的,想必你便是父親所說的京都大伯父家的四堂兄。”
聽到是自家人,沈衍易不僅沒有放下心來,反而直覺不是好事。
沈姑娘原本正傷心,見到堂兄此時平靜端坐在對面,雖面色虛弱慘白,但波瀾不驚的眼神很叫人心安。
更何況堂兄真如家中父親母親所說,出類拔萃一表人才,清俊的讓人眼前一亮。
沈姑娘下意識伸手将鬓邊碎發撥到耳後:“前些日子大伯父去信到青州,要我上京來給寧王殿下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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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慕靖安,沈衍易在書院聽說過他,十六歲被皇上扔進軍營,十七歲上戰場,在西疆整整六年,月前才回京。
青房書院大多數讀書科考,入仕當個文官,但十幾二十的少年青年,幾乎都有個馳騁沙場的将軍夢。
因此沈衍易在書院中,沒少聽說寧王的事跡。除了赫赫戰功,暴虐的脾性簡直讓人聞而生畏。
沈衍易眉頭忍不住蹙起,沈鴻雪那個老東西是在官場上浸淫的黑心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一頂轎子擡進去,別說受委屈,深宮王府裏即便是暴斃而亡,都沒處要人去。
沈姑娘是個心軟的人,望着沈衍易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沈衍易嘴角微微勾起,神情說不出的嘲諷。
至于他,便是沈鴻雪不知王爺鐘情西施,還是嗜好男色。
真是貼心的老狗腿子,或男或女的喜好都照顧到了。
若是寧王天生與人不同,偏愛惡臭老頭子,怕是沈鴻雪就打扮打扮自己上門了。
“大伯父說,若是王爺相中了我,四堂兄您再乘着轎子回家去。”沈姑娘咽下了他父親說的,若是王爺相中了四堂兄,她便一路回青州家去。
沒想到第一回見到傳言中比花兒還好看的四堂兄,是這樣非此即彼倒黴的場景。
沈衍易鮮少有機會與兄弟姐妹心平氣和的說話,不知道該如何與她共處此程。
沉默片刻後,沈衍易見她的帕子濕的幾乎能擰出淚水,便将自己的帕子遞了上去:“幹淨的。”
沈姑娘怯怯的接過了帕子,卻不好意思将他的東西往自己臉上碰,眼淚劃過臉頰墜在下巴上癢癢的,一時走神便擦上去了。
帕子散着清新的香氣,既不過分濃重,也不顯的輕浮。
就像眼前的四堂兄一樣。
轎夫一聲籲,轎子停下了。
沈姑娘轎子平穩的同時難免害怕焦急起來,她轉身朝轎子角落裏躲藏,恨不得鑽進一條縫隙裏。
“莫慌。”沈衍易勸她一句,見她只顧将自己藏起來,就沒再說什麽,安靜的等待着災禍到來。
外頭一點聲音都沒有,按說趕了這麽久的馬車,轎夫也該下車活動活動腰背,但愣是沒有一絲動作。
沈衍易也不好大吵大嚷,以免被不知道哪裏竄進來的人堵了嘴巴。
不知多久過去,沈姑娘安靜下來不再哭泣,縮成一團像是已經吓傻了。
外頭有腳步聲漸進,沈姑娘屏息聽着,那腳步深深淺淺,喝醉了似的。
轎窗被一拳朝裏打開,沈姑娘驚呼一聲。拳頭還越過窗子保持着攥握的手勢,像是有意給轎子裏的人展示他強有力的手臂。
停頓了一會兒,那只手自然松開,将轎窗的小簾撩到一邊,半張臉探進來,眉眼都是放肆恣意,帶着淡淡的游戲人間的笑意。
他目光落落在對面角落裏眼含淚花的姑娘身上,心中感嘆沈鴻雪那個老東西還真是用心了。
沈姑娘姿色上乘,又哭的楚楚可憐。一般人見了都要忍不住撈進懷裏哄一哄。
只可惜,寧王慕靖安不是一般人。
來者肆無忌憚的看過沈家獻給寧王的閨閣小姐後,又轉向餘光裏,離自己很近的側臉。
這一眼不似方才的戲弄,而是真的愣住了。
清冷的氣質白皙的面龐,水紅的唇為谪仙似的沈衍易添了一抹豔色。
此時沈衍易轉過頭看向他,目光冷薄,平白叫他神色一滞。
這娈人一張玉貌明明可以低眉順眼的惹人憐惜,偏偏那雙眼睛的神色讓人不虞,猛地對上時,邵英池甚至懷疑自己從前得罪過他。
“你認識我?”
沈衍易淡淡回答:“不記得,你是誰?”
“邵英池。”邵英池脫口而出後有些懊惱,一個送來的娈人竟然敢問他是誰,好大的口氣。
偏偏他注意力都在那張讓人忍不住細打量的臉上,毫無防備的回答了,一時覺得有些丢了臉面。
對一個當成玩意兒送來的娈人,哪裏用得着有問有答,好臉色都不必給他。
邵英池想到這裏更覺得不爽快,手指在窗底沿點了點,目光仍然凝着沈衍易那雙水光潋滟,好似幾多情意的眸子,思索着給他個什麽教訓。
這豎子初來乍到,邵英池下馬威還沒給他,倒叫他給冒犯了。
豈有此理。
原本是忍不下也無需忍這口氣的,但這張臉好似無暇寶玉,怪不忍心下手摧殘的。
“你們兩個。”邵英池手指朝着他們兩個各點了兩下:“哪個是沈鴻雪孝敬寧王的美人啊?”
沈姑娘早就被邵英池那一拳弄出的動靜吓得心驚膽戰,現下戳破了他們的來意,再也忍不住委屈崩潰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往轎壁縮,恨不得自己有穿牆之術,咔噠一聲掉出轎子好逃跑。
邵英池最不喜有人吵鬧,冷飕飕的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便看的沈姑娘嘀嘀咕咕說起胡話來:“天殺的,我的命好苦。不能做主的母親,懦弱無能的父親,明明說好了就是讓我來走個過場,原模原樣的來,原模原樣的回去,既來了身不由己,如何回的去…嗚嗚…”
邵英池不耐煩的蹙起眉,沈衍易見他要發作,不動聲色的挪動自己擋在窗前,隔開了他看向沈堂妹的視線。
英雄救美?邵英池挑了挑眉,他最煩有人在他面前假模假式的充英雄。
外頭不知道什麽人殷勤讨好的說道:“我們主子的意思是,各人有各人的偏好,且看看殿下相中了我們少爺還是小姐。”
“你主子還挺周到。”邵英池鄙夷的哼笑一聲,又把目光放在了沈衍易的臉上。
“只是你家小姐哭哭啼啼…”
外頭的人連忙問:“殿下不喜歡?”
“也不能說不喜…”邵英池不懷好意的翹起嘴角,故意說給沈衍易聽:“折磨幾下聽個哭聲,似乎也別有一番趣味,殿下豈會不喜歡?”
此話一出口,外頭沒動靜了。沈姑娘更是號啕大哭。
邵英池只注意着沈衍易的反應,只見他此時面色又白了幾分,眼眸也緩緩垂下。
沈衍易頭還沒低下,邵英池之間輕挑着他下巴擡起他的臉來,對他說:“你家少爺絕色,想必寧王會喜歡。”
外頭的人尴尬賠笑兩聲,還沒從方才那些話中回過心神來。
邵英池對外面擺了擺手,腳步聲漸遠。
沈衍易見他嘴巴張張合合,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叫人頭皮發麻:“寧王性子凜冽,只怕尋常柔弱的遭受不住。看面相氣度想必沈公子是于仁也柔,于義也剛的君子,不會當縮頭烏龜,而推個姑娘家上前擋災吧?”
寧王在外征戰七年,性子野些也在情理之中。
沈衍易向來對這樣的人避之不及。
一直對他的存在不覺忌憚,反而很是漠然的沈衍易終于顫了顫睫毛。
于是邵英池心滿意足的松了手放開他的下巴。
沈衍易再開口嗓音有些發啞:“你回家去吧。”
沈姑娘堪堪止住哭聲,似乎還不敢相信。
邵英池挑了挑眉,他就是激沈衍易兩句,沒想到沈衍易真的肯。
便又順了句:“如今寧王勝戰受賞,你能進王府也是享福了。寧王雖說脾氣差了些,但天子之後,模樣也是人中龍鳳。”
沉默片刻後沈衍易微微起身欲下轎,沈姑娘才想起什麽似的喚了句:“四堂兄。”
沈衍易回過頭,沈姑娘從一旁的錦盒裏拿出一個信封:“這是大伯父命我交由四堂兄您的。”
沈衍易接過來,展開那封沈鴻雪親手折起來的信紙,宣紙正中間只寫了方方正正一個“孝”字。
這是怕他跑了,沈衍易明白沈鴻雪的冷漠和卑劣。
邵英池遠遠的瞥見了,心裏更加鄙夷沈鴻雪那老東西人面獸心,都把兒子送來給人玩兒了,居然還好意思腆着臉用“孝”來要挾兒子。
沈衍易将信輕飄飄丢在轎子裏,毫不猶豫的下了轎子。
他站在轎子外,看見轎夫遠遠的跑過來上馬車,揮馬鞭,駕車逃似的丢下他遠去。
沈衍易恨不得殺了沈鴻雪,那老東西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慈,也不覺得沈衍易對他尚能存一絲孝心。
“孝”字是提醒沈衍易,若想輕舉妄動,也要想想被藏起來的生身母親。
沈鴻雪表面謙恭大賢,內裏早就爛透了。沈衍易毫不懷疑,只要他不聽話,沈鴻雪殺死給自己生了兒子的妾氏,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所以無論寧王府是刀山火海,還是十八層地獄,沈衍易都只能進不能出。
“還請帶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