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仈章

第08章 第仈章

慕靖安停下腳步,“姜桂回來了?”

碩果回答:“方才來人說的是剛到街口,估摸着現下應該要進王府大門了。”

“讓人留意着,別打草驚蛇。”慕靖安頓了頓又說:“下回他再出去,讓吳甸親自跟着,此事別讓外人知道。”

“是。”碩果看着轉身往回走的慕靖安,張了張口又及時閉緊嘴巴。

原本是要回書房的,但姜桂不在,沈衍易正一個人窩在罔薉軒裏,堂屋還散着一地碎玉,想想就荒涼。

所以慕靖安忍不住回去看看。

他沒有直接進屋,而是在穿過外廊,在窗下站定。

還沒等他将窗扇掀起挑縫以便窺探,忽然聽見了聲壓抑的啜-泣。

慕靖安怔了一下,想起昨夜偶然發現沈衍易靜默的流淚,哭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在此之前他以為沈衍易不會哭,頂多倔強的紅了眼眶。

而在聽見這聲抽噎前,他也不知道昨夜的沈衍易是怕他聽見。

他很難不對沈衍易生出憐憫。

原本沈衍易以為自己在沈家受兩個兄長的欺淩已經夠無法忍受,沒想到還有今日這種讓他屈辱的法子。

沈二只會言語擠兌,幾年前尚年幼時撺掇沈三對他動手。

三人同入青房書院,沈衍易最有出息在東學堂的點雪齋炙手可熱,沈二和沈三在南學堂當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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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院中見到的時候少了,沈衍易甚至不太想的起來還有這兩個兄長,只偶爾沈三來問他要錢。

若是方才的李王姬只是管他要那箱子金玉,沈衍易也不會這般憋屈,被人按着往地上跪,光是想起來他就屈辱的忍不住發抖。

沈衍易眼前一暗,他以為外頭陰天了,回頭一看被忽然出現的慕靖安吓了一跳,下意識想往床裏縮。

被慕靖安一把撈住,手掌拖着他的臉,輕輕捏了下,細嫩的肉被指尖擠出一個小窩,感覺有點上瘾,慕靖安一連又捏了幾下。

“受委屈了?”慕靖安貼着他坐下,一顆淚正好滾進他手指捏出來的小窩,他順手擦掉了。

沈衍易掙開他,迅速用袖子抹幹淨臉上的淚,除了發紅的眼睛,又是一副不肯服軟的倔強樣子。

慕靖安覺得沒有幾個男人能對這樣的沈衍易不為所動,所以他癡癡的望着人家半天沒說話也不算太沒出息。

沈衍易很快速的掃了他一眼,又想起了剛才聽見他用極輕蔑的語氣說:不過都是個妾。

這一句話不僅讓沈衍易生氣,又喚起了他對母親的擔憂和思念,這會兒怎麽看慕靖安都覺得高不可攀,毫無悲憫體下之心。

“想看我就大方的看。”慕靖安執起沈衍易纖細的手指揉捏:“偷看做什麽?像我多小氣似的。”

沈衍易仍然不說話,慕靖安自言自語的很愉快:“你為何總是背着人偷偷哭?你不知道若是當着誰的面掉兩個淚珠子,他能把心掏出來給你。

慕靖安還毫無“他”是誰的自覺。

沈衍易脊背似在嗖嗖吹冷風,脊柱都僵直了。

書院中同齡學子衆多,他不難從那些若有若無或直白熱情的打量中知道自己皮囊不錯,好在他用佯裝不懂拒絕了很多搭讪,靠性子冷淡多不了很多不懷好意。

還是頭一回有男人,幾乎同他臉貼臉的說出這些話,更何況又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羅剎。

“臉都吓白了。”慕靖安在他臉頰揉了一把,疑惑道:“我說什麽了給你吓成這樣?”

沈衍易偏過頭無聲的抗拒,慕靖安也不是脾氣多好的性子,三番五次吃了冷臉也有點忍不住。

但一瞧見那雙哭過的眼睛,好歹算是忍住了,耐着性子解釋:“她在王府裏什麽東西都不算,沒…”

“我知道。”沈衍易淡漠疏遠的看向他:“她不過是個妾。”

慕靖安沒聽出來這是怨怼的反話,将人一摟:“她就是個王姬,也敢來你這裏耀武揚威,她既上趕着作了妾,吃我王府裏的糧食,就該有卑下的覺悟,否則我将她打出去也是她的結果。”

慕靖安語氣越來越橫,想要再罵幾句給沈衍易順順心,一個“今日…”剛起了頭,就被沈衍易淡淡打斷了。

“你不必說了。”沈衍易垂下眼皮。

想起有關李王姬這檔子陳年往事,慕靖安心中發堵,又被沈衍易打斷了話,本能的眼神狠了。

見沈衍易瑟縮了一下被吓到,慕靖安又強忍着哄他:“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原本碩果挑了幾人來伺候你,我見你不願說笑,想必是喜靜的性子,你的小厮正好也找上來,我便想着你們主仆清淨自在些。”

沈衍易想說自己就是妾生的,但記着方才院子裏的哀嚎,和那日一手的血,剛才又被瞪了一眼,他實在是怕了慕靖安。

“你被你父親送到王府,冷不防挪了新窩,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我該多疼疼你。”慕靖安全然不提轎子停在門外時,他在書房如何罵人,讓碩果将他們大棒子攆走。

他目光癡癡的落在人家唇上,不知不覺漸漸湊近。

然後被沈衍易伸手捂住了嘴。

慕靖安拿掉他的手,在他細皮嫩肉的手心親了下,又被人家迅速收回去了。

“你倒是難哄。”慕靖安扳正他的臉,迫使他看着自己,不耐煩的哄道:“如若不然,你便說個解氣的法子,或是你有什麽想要的,只管說出來。”

停頓片刻又補充:“除了要回沈家我都能答應。”沈衍易總是抗拒,他也不願表現的太上趕着,便說:“你是沈鴻雪投誠的禮物,大事不能影響。”

這樣說又好像多看得起沈鴻雪,于是又說:“不是我挑撥,你好歹也是沒出過大力的書生,沈鴻雪将你送到我府上,擺明了沒把你當骨肉。”

沈衍易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想要離開的心思居然這麽明顯。

他還以為自己為了母親忍得很好。

見他嘴角微微一撇,又很快強撐着恢複若無其事的原狀,慕靖安在他臉頰捏了一下,無奈的問他:“又怎麽了?”

“幫我還錢。”沈衍易問他:“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慕靖安都想笑了,這算什麽大事,“還給誰,你欠了多少?”

沈衍易擡手比劃了一下:“這麽大的錢袋子,好像都是銀子,摸着沒有銀票,不過我也拿不準,勞煩你還錢的時候問一問。”

手比劃完,自以為不經意的将自己臉上的手扒到一邊去,緊忙開口接上,好像這樣慕靖安就不會追究他不給摸的事。

“他叫苗岫瀾,在青房書院東學堂的點雪齋,我登王府門前問他借了錢。”

慕靖安也配合的裝作沒看出他的小聰明,讪讪收回了手,打趣兒道:“你還欠人家錢?是沈鴻雪苛待你,還是你錢沒用在正地方,做了打水漂的事?”

“這是要請你幫我的第二件事。”沈衍易說:“還請你去幫我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請郎中去醫治他父親的病,我這就把他家住何處寫給你。”

沈衍易深舒一口氣,推開慕靖安去拿紙筆,站在桌案前下筆很快。

慕靖安有些不自然的站起了身,方才還打趣人家幹了花錢流水的行當,沒想到是出錢救人。

看着沈衍易神情專注的樣子,從樣貌到心地都如神明。

就好像他流落人間,專為受難。

沈衍易不知道他在看,将寫好的住址雙手拿着遞給慕靖安。

慕靖安接過來揣進懷裏:“好,我叫人去。還有旁的要求嗎?”

“沒有了。”沈衍易低下頭:“麻煩了。”

慕靖安一笑:“不麻煩,你既入我王府,我豈能讓你在錢上發愁?你今日摔了東西,我也沒在乎。”

沈衍易說:“你現下提起便不是不在乎。”話音落了才覺得不妥,自己上門是當脔人的,不是當先生。

既以脔人身份受了這些好處,端架子就太假清高了。想到這裏沈衍易又低了頭。

“是這樣?”慕靖安到沒生氣,反而一笑:“這我得辯駁兩句,以免你誤會我小氣,或是當成王府虧空,在外頭受了窩囊氣不敢仰仗我。那些東西我是真不在乎,我提起來只是想讓你記我個好。”

慕靖安去執他的手,一連拽起了衣衫,由沈衍易死死抓着。

“為了讓你放松對我的戒備。”慕靖安松開他的手,留下呆住的沈衍易離開了。

他是相中了這副皮囊,還有錦上添花的好君子風骨。但太過剛直就有點惹他不快了。

慕靖安安排碩果親自去還錢的時候恰逢邵英池與夏哲顏也在。

他随口說了句:“是沈衍易問一個姓苗的借錢,為的是給萍水相逢的人治病,他可真生了副慈悲心腸。”

夏哲顏正在看書,疑惑的擡頭看向他:“我與英池,有誰問過嗎?”

慕靖安才意識到自己正莫名驕傲,他收斂了臉上不知挂了多久的笑意。

邵英池噗嗤笑出聲來,青玉筆杆正中腦門兒後笑的更歡了:“你打我也沒用,若沈四真是個美人計,你早就折在他手心了。”

翌日碩果親自去了青房書院,他換了身尋常的衣裳,站在學舍去學堂的必經之路堵人,随手抓了個認識苗岫瀾的學生陪他一起堵。

等學生看見苗岫瀾後,碩果先喚了聲苗公子,然後回頭給了幫他的學生一只紅翡翠筆杆的狼毫筆作寫禮。

學生收下後高高興興的走了。

苗岫瀾走到碩果旁邊,碩果先客氣問好:“苗公子,小人是沈四少爺家中人,少爺說承蒙您關照,欠了你一些錢,拖了兩人,望苗公子莫怪罪。”

“你是沈家的人?”苗岫瀾擰眉看着他。

碩果神色不便:“是。”

“沈大人好涵養,沈二爺沈三爺在南學堂裏當神仙,吃他老子的臉面。寒松勤學刻苦,從不向他讨錢花,你說!”苗岫瀾一把抓住碩果的手:“你們把人拘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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