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拾章
第10章 第拾章
濮興懷死了。
沈衍易迅速抹掉眼角淚花,深呼吸幾次,在慕靖安進來時恢複如初。
傷懷不好掩藏,慕靖安看了眼地上的琉璃碎片,問他:“傷着沒有?”
“沒有。”沈衍易跪在地上去收拾那些碎片,被慕靖安托住了手臂拉起來。
可惜沈衍易纖直細嫩富有美感的手指還是割破了,慕靖安微不可查的嘆息,拿出帕子包住他的傷口:“細皮嫩肉的,非要傷着就高興了?”
沈衍易解釋:“一時粗心失手,殿下罰我吧。”
“罰你伺候我鋪床褪衣?”慕靖安一手攬着他腰,不容拒絕的将他帶出碧紗櫥。
這回就不似方才散漫,邵英池在軟椅上坐正了,夏哲顏也靜靜的看着他。
明顯是審視。
慕靖安還是平常的對待他的語氣,有點縱容有點戲弄,尋常對待娈人金絲雀的态度。
“什麽粗心。”慕靖安嘴角一抹笑意:“我瞧你是太細心了,我們那句話吓到你了?”
沈衍易想了想,誠實道:“濮大人曾在沈家做過西賓,是我啓蒙老師。”
夏哲顏說:“我知道沈鴻雪與濮興懷走的近,原來有相識于微的情分。”
“情分?”邵英池嗤笑一聲:“濮興懷下大牢,沈鴻雪也沒去探過監啊?”
“趨利避害,人之本性。”慕靖安倒是看的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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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你傷心到跌碎盤子。”夏哲顏似笑非笑:“是個有情有義的,我該與你些好處,等我死了人人避之不及時,你興許能幫我收屍。”
慕靖安嘴角翹着,但眼神分明是冷的,也不知是玩笑還是別有暗示:“那我死了,是不是要找你家嫂子收屍?”
夏哲顏看他的眼神頗覺無可救藥,睨了他一眼作罷,沒再說什麽。
原本一唱一和打配合,不冷臉就把人審完了。誰知道今日慕靖安不配合。
夏哲顏目光又挪回棋盤上,不管了。
沈衍易開口:“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不是我有意藏在碧紗櫥中,也不是我留心聽你們說話,但我的老師死了,我也明白了為何我會陷入此時境地。”
“說說。”
沈衍易說:“宰相死了,補上來的新宰相所屬太子黨。”
夏哲顏又擡起頭,邵英池原本一直在撥弄青花瓷瓶中花瓣厚實的玉鳳花心,聞言動作停下了。
慕靖安終于松開一直攬着人家腰的手,在羅漢榻坐下,問他:“誰跟你說新宰相是太子黨?”
沈衍易的長兄沈承易曾因青樓女子得罪過太子。方才聽說濮興懷已經過世,舊去新來,宰輔之職不能空缺。
即便沒有父子之情,沈衍易也确确實實是沈鴻雪的親兒子,冒着一招天下知,同僚鄙夷彈劾的風險以他投誠。
之前沈衍易總覺得不至于,但濮興懷死了就說的通了。
只有新宰相幾乎要确定是太子的人,身為中書舍人的沈鴻雪才急了。
若再不尋求庇佑,與其有仇的太子黨成了他的頂頭上司,他不倒黴誰倒黴。
所以臉面也不顧了,兒子也不顧了。
沈衍易簡略的說:“我兄長得罪過太子。”
在坐都是聰明人,稍微一尋思就明白了。
夏哲顏便幫他解釋了:“我記得幾年前是有件沈家長子與太子殿下在花樓吃酒,因歌伎争執之事。太子吃花酒不好聲張,知道的人才不多。”
慕靖安彼時不在京中不知道,若是他知道非要鬧到人盡皆知才附和他的脾氣。
邵英池看向沈衍易:“你反應還挺快。”
沈衍易神游天外,不太能理解他們說話的含義了,濮興懷待他很好,亦師亦父,那柄扇子就是他遷為宰相親薦他入青房書院時贈給他的。
扇面上的波濤錦鯉,是他心靈手巧的母親尤氏所繡。
“讓碩果送你回去。”慕靖安手掌抵着他的背輕輕往外一推。
沈衍易根本沒聽清他的話,下意識順着慕靖安的力道走了。
出門也不說話,茫然的看着碩果,碩果心領神會,引他回了姿盛院。
等人走了夏哲顏說:“沈家與寧王府并無往來,你從十六歲就離京,跟他更是沒有交情。他平白送沈衍易上門,究竟是何居心?是真以為沈衍易的臉能蠱惑了你,還是打着獻娈的名頭,實際是想你賞識他兒子?”
慕靖安似不在乎:“一個沈鴻雪有什麽要緊。沈衍易消沉抑郁,根本…”
邵英池魯莽打斷:“他不獻媚于你,那豈不就是沈鴻雪挂羊頭賣狗肉,想讓你重用他?畢竟沈衍易瞧着是個聰明人。”
“他才十八。”慕靖安手指摩挲着下巴:“還能比得過哲顏?看緊點就是。”
一個青房學院的書生确實不值得他們過分在意,沒一會兒他們便說起了別的事。
邵英池已經在說太子近日得罪了哪個大臣,被一封折子彈劾到皇上前面,已經在禦書房掰扯了不知多少天。
忽然慕靖安擡起頭,他們以為他要說什麽要緊的,就聽慕靖安道:“沈鴻雪送他過來,你也說了當時他不情願,沒準兒父子二人已經有了隔閡,不必太盯着他,也不必給沈鴻雪多大的臉。”
夏哲顏若有所思的看着慕靖安,忽然勾了勾唇角。
“出去。”慕靖安說。
夏哲顏收斂起笑,即刻起身,邵英池在慕靖安看過去時也不情願的起身,與夏哲顏一前一後出去了。
吳甸在門口看見他們:“您二位今日走的早呀。”
夏哲顏淡淡道:“你家殿下氣急敗壞。”
“我家殿下從不氣急敗壞。”吳甸跟着他們走了兩步:“我們殿下只氣急砍人。”
夏哲顏看了他一眼,玩笑道:“我夏哲顏怎麽就上了寧王的賊船。”
吳甸哈哈兩聲,玩笑道:“船行淵中,夏大人是要跳船淹水,還是長出翅膀上天?”
“你這三分玩笑七分要挾。”夏哲顏哼笑一聲:“寧王府都這副流氓做派,我不與你說了。”
吳甸好生的将兩人送走,邵英池一直都無所謂,他與夏哲顏不同,夏哲顏與寧王為伍,是要日後當宰相的。
而邵英池歸順的是慕靖安,是因慕靖安救過他的命。
邵英池給吳甸招了招手,扶着斯文的夏哲顏上了轎,他親自駕車,馬車先往夏家去。
夏哲顏在轎子裏跟他說:“真是谪仙一般,我今日見識了。”
“咱們殿下算是芳心相許了。”邵英池笑笑,他還沒想過慕靖安有一天也會為一個人神魂颠倒而不自知。
夏哲顏則謹慎的近乎悲觀:“只怕愛極則縱,縱則難堪。”
轎子停下,邵英池對着等在門外的夏夫人點頭致意,回頭催促夏哲顏:“你快下來,我還要去逛館子,別誤了我。”
夏哲顏不似上轎時慢吞吞,利落的下了轎子直奔自己夫人,迎上去關懷道:“這樣熱的天,不是說了莫要站在外頭等我?”
邵英池多看了兩眼,莫名将夏夫人想象成了沈衍易。
他立刻調轉馬頭,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他這輩子喜好如一,可不與男人厮混。
沈衍易回到罔薉軒就把自己關在裏間,他攥着紫竹扇柄的手指泛白發抖,足足一個時辰過去他才掉下眼淚無聲的哭了一會兒。
姜桂是個眼裏沒活兒,不貼心的閑人。一整個下午也沒覺得不對勁。
晚上碩果親自來送晚膳問起沈公子,他還是跟着碩果一起尋到裏間的。
沈衍易開了門,眼圈泛紅微腫,眼神是漠然的。
“沈公子,小人來送晚膳。”碩果一手一個三層食盒。
他去小廳裏擺盤子,四道葷菜兩道素菜,葷菜是火腿豬肘、清蒸鲈魚、鹵汁鴿子、裹面過油炸的外脆裏嫩的護心肉。
素菜則是筍片菌菇和白菜蝦仁豆腐。
還有一盅山藥排骨湯和一盅人參雞湯。以及一盤今日在書房吃的玫瑰杏肉軟酪和一盤酥油奶卷。
主食是一盤水晶皮韭菜瑤柱餡兒包子、一碗蝦仁野菜的雲吞,以及一碗粳米大豆兩摻飯。
玫瑰杏肉軟酪是慕靖安特意叮囑的,他留心看了,那盤跌了的軟酪被吃了一個半,可見沈衍易愛吃。
但沈衍易沒胃口,姜桂則是早就吃過了。
他的飯菜會由廚房的人特意送過來,是因碩果随口叮囑過一句,別忘了姿盛院還有個仆從。
原本是怕做事的人忙忘了,特意叮囑過他們便首先記着他的,送來的反而比沈衍易的吃食更早。
“都端走吧。”沈衍易倒是不想辜負人家走一趟,但看了又看實在沒胃口。
碩果勸道:“好歹留下兩樣,等公子餓了,讓姜桂生火熱了。”
沈衍易随手指了白菜豆腐蝦仁:“就留這個吧。”
碩果看一眼就懂了,沈公子喜好清淡的。
于是又自作主張留下了清蒸鲈魚,菌菇筍片和山藥排骨湯,以及那碗雲吞。
主子特意叮囑的軟酪自然要留下,同時也留下了另一盤糕點酥油奶卷。
碩果離開後沈衍易便去床上躺着了,只拿了一個玫瑰杏肉軟酪随手放在自己的枕頭邊,瞧着很是突兀。
不幹不淨的,簡直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會做的事。
夜深無眠,他披衣起床,頭一回擅自出了姿盛院。
慕靖安讓人安排的兩個看護還當他不會出門,失算睡着了,沒察覺到沈衍易離開。
他沿着小路行至一處池塘,今日月光明媚,蕩漾的池水映出月亮,池塘偏僻,池邊雜草高長,應該是修繕園子的在主子回來後緊趕慢趕,還沒顧及到這裏。
沈衍易走到河邊,自己沿着小路而至不引人矚目,不知此時停站的地方也被雜草擋住。
等他聽見快速行進的腳步聲已經來不及,猛地失去平衡被推進了池水中。
沈衍易不會水,池水灌進口鼻和耳朵,被水沒過頭頂的恐懼,讓他不管不顧的撲騰掙紮起來。